第十三章换防(三十六)
七月底,莫敌在二十一集团军总医院已经呆了快两个月,自我感觉身体已经有很大的好转,但是主治医生认为他还没有痊愈,肺部的问题仍然存在,如果要完全治愈,最好是再在医院呆上一个月。中医吴先生也认为莫敌目前还需继续巩固,更不能停止治疗,他认为莫敌之所以能有目前的效果,主要是他坚持吐纳,但是吐纳起到的只是一个补助作用,最终起决定性的还是要调理好莫敌的身体,身体康健则百毒不侵,因此在吴老中医看来,莫敌最好是立煌呆完今年一年,明年春天大好了,才可显其身手,斩杀日寇。
既然如此,莫敌且定下心思,做好在立煌过年的打算。
这天,病房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完全出乎莫敌意料之外的人,一个是四十八军副军长程树芬,一个是173师师长粟廷勋。两人都给莫敌带来了慰问品,相对而言,粟廷勋的慰问品高级得多,程树芬的只是深沟铺的一些野水果,粟廷勋带的却是一些美国进口货,牛肉罐头,压缩饼干,还有两瓶不知道什么国家生产的白兰地,一色的外文。看到这些平时难以一见的物品,饶是莫敌眼界不低也闪出了金光。
“粟师长太客气了!”莫敌发自内心的说。
“天纵,很快你就会发现树民(粟廷勋字)兄的厚礼是有原因的,师出有名!”程树芬笑道:“都说莫天纵心智过人,且猜上一猜。”
“哦!可是粟长官要高升军部要职?”莫敌猜测到:“卑职恭贺粟长官了!”
“哈哈哈哈,人说天纵为大别山中小诸葛,见叶知秋,一猜就中,果然如此。”程树芬大笑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
粟廷勋,灵川人,是广西陆军速成学校毕业生,与李宗仁黄旭初是同期同学,属于广西军界的前辈高人。这一次173师划归四十八军,粟廷勋开始还以为只是正常调动,结果不到三个月,他便被任命为四十八军副军长,中将副军长,官升一级,名副其实,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大别山的花。按照规定,不再兼任173师师长一职,由原副师长刘昉接任。
原四十八军副军长程树芬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被调走,调到第七军任副军长。这个调动让程树芬更为满意,毕竟他一直呆在第七军,172师是他的嫡系部队,与其在四十八这个陆陌生的环境,不如回第七军左右逢源。
粟廷勋今年五十岁,是老派人,他笑着对莫敌说:“我们这些老家伙,实在不适合出任师一级主官,现在二十一集团军下辖的师级单位,都是三团制的丙级师,师级主官应该由年轻一些的当打之年的将官担任,我能做上一任副军长,也算是坟头烧香冒青烟,真的有一天战死沙场,能被人尊一声粟军长,岂不比粟师长好听得多。”
程树芬大笑,连说有理,也弄出了一个理由反驳,认为171师师长漆道征与粟廷勋一样,广西陆军速成学校毕业的老资格,为什么还会只在师长任上,与钟纪谭何易李本一为伍。
莫敌听到程树芬的话,也觉得不太正常,漆道征与他同为百寿人,老乡中的老乡,对于这位老乡以中将军衔出任师长一职,他是有点抱不平的,要能力有能力,要资历有资历,要关系有关系,偏偏就是不能得到重用。漆道征是以171师副师长,杨俊昌的副手进入抗战前线,之后,还做过贺维珍的副师长,徐启明的副师长,一度还被降任第170师的一线指挥官。突然,莫敌想起了一个问题,问程树芬:“程长官,我听说二十一集团军的一些高级军官并没有得到中央军委诠叙厅的正式委任,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程树芬当然知道这回事,桂军出战上海时,虽然接受了中央军委的部队编制,但是带兵将领的军衔一直没有与中央并轨,因为桂军的军衔普通高于中央军。廖磊夏威李品仙等集团军领导,在桂军中都是上将衔,而比他们更高的白崇禧,在一九三七年进行诠叙时,仅得到了一个中将领上将衔。这样一来,桂军将领基本上都会降一级军衔。有道是升官容易降级难,桂军部分将领一怒之下,不接受中央军委的叙诠,照样挂着桂系内部的军衔,一时间到也习惯成自然。漆道征与粟廷勋一样,在1937年诠叙时,叙任军衔仅为上校,而当时的莫敌,叙任军衔则是中校而已。之后莫敌因战功升为上校,漆道征与粟廷勋也升为少将,所以,他们就有了两种军衔,平时大家称他们为中将,其实在军部,他们的档案记录只不过是少将而已,比经过军委诠叙的钟纪中将、张光玮中将还要略低一级。钟纪,以三十四岁的年龄出任中将,算是桂系中的佼佼者,如果不是资历不够,出任一军军长也完全可能。
想到这里,莫敌偷偷看了一眼程树芬,这位也是五十高龄的将军,湖北黄冈人,也到了解甲归田叶落归根的时候,如果不出意外,第七军副军长一职将是他在桂军中的最高职位,如果再大胆预测一下,漆道征很快就将接任他的位置也未可知。既然粟廷勋能够顶下他第一次,漆道征就有可能顶下他第二次。
送走了两位副军长,莫敌松了口气,他不是很愿意跟上位者在一起相处,有压力。
进入八月,立煌的天气变得酷热无比,靳同轩的夫人生下了一个儿子,莫敌去吃了洗三酒。这是他第一次去到金家寨,金家寨的繁华还真把他吓了一大跳,哪里还是一个山区小镇,一般的县城也难以比肩。靳同轩在金家寨一家叫十里香的酒楼搞的宴席,在这家酒楼规模不小,二楼大厅席开十桌,十分的气派。靳同轩是立煌城里仅有的几个不用做生意而有足够钱花的人,他父母和岳父母搅尽脑汁,想尽方法,终于把一对夫妻送到了立煌,这对夫妻的到来,不仅带来了双方父母的慰问,还带来了大量的法币和光洋。靳同轩在中正路东头买了一个两进的院子,有正屋有厢房,还有一个小小的后花园,不用装修直接拎包入住,靳同轩立即成了金家寨里的有钱人。
洗三酒莫敌吃得很快,一来是靳同轩忙着招呼客人,除了靳同轩,莫敌在立煌的熟悉人不多,只有韦永成一个。韦永成夫人蒋华秀因为放暑假,去了西安,把他孤家寡人留在立煌。二来是酒店里烟雾缭绕,空气污浊,莫敌呼吸道受损,对于这种场合特别敏感。韦永成把同桌的人介绍给莫敌,都是民政厅的人,对于他们这一桌塞进来一个四十八军的参谋处长,大家都表示欢迎。莫敌在安庆西六县有名,但是在立煌就没有什么名声,更没有什么天下莫敌的威名,只是一个普通上校而已。莫敌不打算跟他们有太多的交集,吃了不一会,就向韦永成告别,理由很简单,担心酒店的空气会引发咳嗽。看到莫敌不愿意多呆,韦永成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陪莫敌去向靳同轩告别,给靳同轩的孩子打了一个不小的红包之后,来到史河边一座装修别致的茶楼。
“我有预感,不能在立煌再呆多久。”莫敌说:“这次分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
韦永成摇摇头,说:“不一定的,山不转水转,难说过段时间,你调到二十一集团军来,我们又能在一起聊天。”
史河边的茶楼,比响山寺的高级不少,精致典雅,很有韵味。莫敌坐的是个临河的小隔间,临窗一个花梨木的小几,两边各有一个蒲团,这就是客座,一个红泥小火炉里炉火正旺,上面小铁壶中水已经开了,冒出白白的雾。陶杯彰显出古意,茶色更衬出雅致,河风吹来,茶香溢满空间。
“这次庐江大战,把巢湖以西北起合肥南到安庆的地域打出一两年的平稳,应该没有问题。你即使下到基层,也不会有太多的战争风险,我不担心你的安危。”韦永成说:“唯一担心的,还是你的身体,养了这些日子,看起来脸上也有了一些肉,水色也好看了许多,但是你目前的状况,真的很麻烦,四十八军苏祖馨、杨赞谟都是烟鬼,特别是杨赞谟,口里不离哈德门,军部那环境,只怕你有点难顶。”
“不仅是四十八军军部,哪一个机关不是烟雾沉沉,现在不抽烟的人是少数。”莫敌点点头,说:“还是你那个叔父委员长有见地,提倡新生活运动,不沾烟酒。我终于知道新生活运动的好处了!”
“哈哈哈哈!”韦永成笑道:“过年的时候,我见到了他,他虽然不吸烟,却比任何一个烟鬼都像烟鬼,人也瘦得麻杆一般。他的生活是真简朴,简朴到令人发指的程度。”韦永成虽然对蒋介石说不上很尊重,但是对他的生活却十分认可,作为一国元首,每餐固定四菜一汤,口味以家乡宁波烹调为主,比较喜欢的是蔬菜、水果、小鱼小虾,从不铺张浪费。数十年从不饮酒,抽烟,喝茶,甚至没有喝过一杯咖啡。韦永成认为,正因为有这份毅力,才能让蒋介石在极艰苦的环境中坚持抗日,不轻言放弃。可以说,只要有蒋介石在,中国就不会亡国,中国的抗战就一定能够胜利。
莫敌问韦永成,有什么办法找一个闲职,最好不要呆在机关。韦永成想了想,对莫敌说,还真有这么一个位置。莫敌忙问是什么?韦永成告诉他,粟廷勋这几天闹了笑话,一个比三十九军刘和鼎更大的笑话。就在他出任四十八军副军长的第二天,173师整体被调出四十八军,调到第七军所属。在四十八军,就留下粟廷勋一个,孤儿一般。粟廷勋有点恼火,在深沟铺迟到早退不上班,开会不发言,要说也尽是消极的废话。上面也知道这次做得太过火,对粟廷勋睁只眼闭只眼,李品仙再三交待政治部,不要因此整粟廷勋的材料。四十八军杨赞谟是个真正的智者,提议成立桐(城)庐(江)无(为)警备司令部,由粟廷勋出任司令部司令,司令部设在桐城,这样一来,粟廷勋离开了深沟铺这个伤心地,到桐城另立山头当老大,过段日子,心态会纠正过来。报告已经上报,并得到二十一集团军和安徽省政府、安徽省警备司令部批准。目前就是要给粟廷勋准备一批人马,让他远离深沟铺,爱干什么干什么。既然莫敌问起,韦永成提议,由莫敌去往桐城,在担任四十八军参谋处长的同时,兼任粟廷勋的上校司令副官。
莫敌乐了,这个职务可谓为自己量身打造,天大的好事。呆在桐城,比呆在深沟铺那个山沟沟强得不是一点。之前在桐城呆了一个月,对桐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惜时间太短,不能对桐城文化细细品味,这可是大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