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安庆(五十八)
一条襄水,天渊之别,襄水以西还保持一派平和的景象,襄水以东则是炮火连天的人间地狱。
几天前才从襄水以东阻截完十三师团,身上的硝烟味还没有散去,又一次踏上东去的征程,张自忠让卫兵换上适合作战的服装。卫兵为难的告诉张自忠,上一次作战,把一些布质的衣物都打烂了,还没有补好,这回只能将就穿将校呢的料子服装。张自忠笑着说:“管他什么服装,能穿就行了,总不能让我光着屁股去打仗吧。”
张自忠平素生活简朴,作战只穿土布军装,与下级军官无异。他身材高大,穿着耀眼的黄呢军装,很是漂亮潇洒,十足的美男子,军装模子。只是平时穿的机会很少,只有在参加战区会议时才会穿上,每次穿了上将服装,都会被下属赞美,认为在中国军界,没有谁穿将军服能比张自忠更漂亮。
马贯一师长送张自忠到襄水边,还在进行最后的说服:“司令,还是让我过河东吧,你在指挥部里,赶快把冯副司令他们调回来,只要再有一个师过去增援,就一定能够挡住横山武彦的223联队。”张自忠在渡船边停下脚步,说:“我知道你的想法,也知道你想的不错,但是有一点,你我不一样,你过去后,后方的增援未必太积极,我过去之后,战区才会重视,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增援。这回,就让我用用这个上将的虚名吧。”听张自忠这么说,马贯一反而不能反驳了,只是说:“我在这边,会把指挥部能打仗的人全部武装起来,只要司令一声令下,我立即过江增援。”
“好的!”张自忠拍拍马贯一的肩,转身上船,很快就消失在襄水东岸。
三十九师团是一个1939年6月30日在日本本土组建的新师团,辖步兵第221、222、223联队及野炮兵第39联队,此外还有一个侦察队,一个工兵队,一个运输队和一个通讯队,师团长村上启作,总人数一万五千人左右。作为一个三联队的师团,没有旅团级的编制,而且联队也进行了缩编,下面只辖三个步兵大队,联队人数也减少到三千八百人。在之前的作战中,为了加强中路的实力,把第六师团3个步兵大队及1个山炮兵大队为基干组成的,以步兵第11旅团长池田直三为首的池田支队配编给中路。才让中路保持了两万多步兵。因为这一路基本上都是大炮开路,坦克进攻,步兵损失不大,各单位基本还能保持完整。横山武彦的223联队在之前的进攻中,处于后队,基本上没有参加作战。
接到命令后,横山武彦的223联队推进速度很快,他们把推进速度较慢的山炮兵大队留下,轻身全速增援第三师团。
张自忠的速度也不慢,他知道,必须赶在223联队的前面,否则就完全没有意义。
14日,双方发生遭遇战。
典型的遭遇战,双方都知道,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遇到对方的人马,但是具体什么时候能遇到,却并没有计划。反应最快的是张自忠的特务营,他们是三十三集团军装备最好的部队,一色的捷克zk391半自动步枪,十发的*,可以不用拉枪栓就能把*里的十发子弹打光。
在特别营的密集火力下,日军223联队被打了一个冷不防,数十日军一头栽倒,再也起不来。但是,很快,日军就从混乱中恢复,横山武彦让一个步兵中队与特务营对峙,另外两个中队从左右两面向特务营的阵地包抄过来。
443、444团立即与这些敌人对上。
横山武彦大惊,立即把剩下的两个步兵大队全部派出,向两翼包抄。
双方大战一天,直到天黑将晚,才各自收兵。
张自忠看到这个地方的地势对自己并不有利,趁着夜色,把队伍带到南瓜店以北的沟沿里村,决定借助地势,把223联队缠在这里。同时,向五战区发报,要求迅速增援。
收到张自忠的救援电报,近到老河口第五战区司令部,远到重庆蒋委员长参谋部,近到应城日军十一集团军指挥部,远到日本岛上的大本营,包括礼山县的莫敌等人,都知道,在南瓜店,出现了一员中方将军,唯一的区别是,中方知道这位将军是张自忠,而日方则不知道具体是3何人。
李宗仁大惊失色,立即命令,凡是与南瓜店靠近的中国军队,全力增援。
日军也作出了反应,园部和一郎命令协助三十九师团作战的池田支队立即赶往南瓜店,务必拿下这员中国将军。
莫敌和唐如儒等人眼睛皮不眨的守在机要室,所有的机要员都竖着耳朵,捕捉任何一点电波。如此阵势,他们已经无能为力,只能旁观事态的发展。
增援部队首先出发的马贯一率领的44o团和全副武装的集团军工兵部队和辎重部队,紧接着就是从襄阳火速增援过来的冯治安七十七军何基沣第179师。接下来就是正与第三师团对峙的黄维纲部,黄维纲部已经与日军搅在一起,分割不开,只能让张居远率领26团火速支援。黄维纲急火攻心,决定不再等王毓文第91师的到来,全力向日军发起总攻,攻击结束,不管结果如何,立即撤走,赶往南瓜店,救出张自忠。
步兵第11旅团长池田直三是个很有经验的指挥官,他与横山武彦联系,进攻这支小部队的工作交给223联队完成,他负责把增援的中国军队挡在外面。横山武彦知道对方这支部队人数不如自己,武备也不如自己,经过了一次大战,对方并没有得到补充,自己的运输队却已经把补给送了上来,只要池田直三能够挡住外围,他就有信心拿下这支小部队。
5月15日天一亮,日军223联队就如影随行般的出现在沟沿里。
经过准备的作战地点与随机而遇的遭遇战地点完全不同,沟沿里虽然不是什么险峻地形,略高的地势还是对守方有不小的好处,进攻方基本上处于开阔地,被动挨打。张自忠部虽然战力稍弱,但是占有地利之优,日军虽然有了补充,但是地不占地利,又没有炮火支援,双方在这个地方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打了一天,直到天完全黑了才停下枪声。
看着黑暗中的阵地,张自忠对副官贾玉彬、护卫长史全胜笑道:“我们不错,又拖了敌人一天,距离我们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只是这个战场已经打熔,不能再用,我们退往十里长山,在那里再守上一天。”
张敬参谋敬佩的看着张自忠,这位还真是有气度,如此凶险的环境,还能够如此打得有章法,他知道,目前黄维纲与第三师团的战斗也到了最后时刻,只要这边再挡两天,那边就能够收官,只是这两天,只怕要比两年还要漫长。
5月16日,十里长山,一片浓烟。为了尽快打通增援通道,日军动用了飞机。低空轰炸的飞机点燃了山上的树枝,把十里长山烧成一片火海。
“很看得起我嘛!”张自忠笑道。他身材高大,穿着耀眼的黄呢军装,目标明显,日军更是从三个方向,用交叉火力,对准他射击。
这时,东南方向又响起起了枪声,是马贯一率74师440团和全部武装起来的集团军部工兵部队辎重部队也到达南瓜店东山口,正在奋死向十里长山进攻。然而,池田直三不愧为第六师团的悍将,不慌不忙,以守待攻,以一个步兵大队,把马贯一部死死挡在外围。
何基沣第179师还在河西奔跑,张居远的大洋马屁股上抽出了一道道的鞭痕。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颗流弹正中张自忠左臂,张自忠看着渗出黄色将校呢外的鲜血,嘴角咧了一咧。随着池田支队山炮兵大队调整到位,加入了223联队的进攻行列,进攻再度升级,一直没有炮的日军展开了炮击,一阵75山炮弹爆炸,几块弹片划过张自忠的右肩右腿。张自忠双手下垂,走路不稳。中午一点正,又飞来一颗子弹,正打在张自忠的腰上,这一下有点恨,张自忠再也不能站起,只能卧地指挥。
日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了,炮弹如暴雨般倾注,步机枪的吼叫声一阵紧似一阵。
此时的十里长山,张自忠虽三面被围,但东北长山方向尚未合龙,若翻过长山,仍可突围而出,夺一条生路。张自忠被数十名卫兵抬到杏仁山,大家原想借指挥所移动之机,劝总司令翻越长山突围,但张自忠到达杏仁山后,就不再同意撤退,将指挥所设在这里继续指挥战斗。他告诉弟兄们,死并不可怕,如果怕死的,可以先走。结果,只有苏联顾问选择了从长山缺口离开,其它人,都义无反顾的留了下来。
日军再次调集山炮群对杏仁山阵地疯狂轰击,炮弹如雨点般炸落在张自忠的前后左右。副官贾玉彬、护卫长史全胜被炸身亡。张自忠再伤三处,裤腿、袜子均被鲜血浸透。
下午二时许,日军步兵开始在炮火掩护下发起攻击。跟在张自忠身边的特务营士兵冲了上去,面对步步逼来、怪声吼叫的大批日军,表现出惊人的勇敢和顽强,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用血肉之躯将绝对优势之敌阻于山脚下达近两个小时。
厮杀在雨中持续,特务营士兵所剩无几,连长王金彪也在激战中阵亡。张自忠再也按捺不住,拖起一支步枪,爬到阵地前,扣动扳机向日军猛烈扫射。就在这时,远处的日军数挺机枪同时发现了这个明黄色的目标,一齐扫射过来,张自忠数处中弹,右胸洞穿,血如泉涌。日军一窝蜂地冲了上来。危急中,张自忠对身旁的张敬、马孝堂等人说:“我不行了,你们快走!”大家执意不从,张自忠拔出腰间的短剑自裁,卫士大惊,急忙将他死死抱住。弥留之际,张自忠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平静地说:“我这样死得好,对国家,对民族,对长官,良心很平安。你们快走!”
平静的躺在地上,等待死亡的降临。
日军冲了上来,一等兵藤冈第一个冲到近前,张自忠看到日军一副猥琐的嘴脸,一挺身站了起来。从血泊中站起来的身影,威严的目光,不屈的气势竟让藤冈立即止步,惊愕地愣在那里。紧跟其后的日军第三中队长堂野随即开枪,子弹打中了张自忠的头部,仍然没有倒下!清醒过来的藤冈端起刺刀,拚尽全身力气猛然刺去,高大身躯终于轰然倒地。
历史在这里构成一个永恒的瞬间——1940年5月16日下午4时!
张自忠率领渡河的2800多人,突围归建的不足280人,大部分为国捐躯。马贯一心情十分悲痛,离开了部队,在重庆任国民党政府国防部少将参议,一年后回到原籍老家,一生为善,人称马大善人。
日军检查张自忠遗物时,才从将军衣兜里发现一支刻着“张自忠”三个字的金笔,大为震惊,立即上报三十九师团,三十九师团参谋长武腾在北平时曾与张自忠有一面之交,确认是其本人,叹息不已,用棺木盛殓,竖起“支那大将军张自忠”灵牌。
将军殉国。举国皆惊!
张自忠夫人李敏慧女士闻耗,悲痛绝食,七日而死。
入夜,张居远援军抵达南瓜店,知道张自忠已牺牲,大叫一声:我来迟了!怀着必死之心奋死杀入敌阵,匹马单刀闯敌营,无奈日军势大,张居远无功而返。深夜,跑步赶到的黄维纲亲自带领敢死队,突袭南瓜店,疯子似的黄维纲光着膀子,穿着裤衩,带着弟兄们光着脚丫顶着鬼子的炮弹朝前冲,几进几出终于抢回了张自忠的遗体。
将军遗体被运往重庆,路经宜昌时,十万军民恭送灵柩至江岸,其间日机三次飞临宜昌上空,但祭奠的群众却无一人躲避,无一人逃散。5月28日晨,当灵柩运至重庆朝天门码头,蒋介石、冯玉祥等政府军政要员臂缀黑纱,肃立码头迎灵,登轮致哀,蒋介石抚棺大恸,在场者无不动容。
国民政府发布国葬令,颁发“荣字第一号”荣哀状。将张自忠牌位入祀忠烈祠,列首位。28日下午,蒋介石与军政要员和各界群众在储奇门为张自忠举行了盛大隆重的祭奠仪式。气氛*,极尽哀荣。蒋介石亲自主祭,同时以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名义通电全军,表彰了张自忠一生的勋绩。蒋介石题词“勋烈常昭”,李宗仁题词“英风不泯”,冯玉祥题词“荩忱不死”。中共对于张自忠将军的牺牲也深为震惊和痛惜,延安各界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朱德、周恩来分别为张自忠将军题写了“尽忠报国”、“取义成仁”、“为国捐躯”的挽词。
国民政府追授张自忠为陆军上将,将军夫妻二人合葬于重庆梅花山麓,周恩来亲自撰文,称赞张自忠“其忠义之志,壮烈之气,直可以为中国抗战军人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