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敌后(十九)
怀宁县长是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身材瘦高,身上一件阴丹士林布的长衫,脚下一双皮鞋,锃亮。手里拿着一顶礼帽,一顶纯粹用来装像的帽子,估计从来就没有戴上过头,因为头上的发型很是有样,一根根整齐烫贴,明显浆过,如果戴上礼帽,一压肯定变型。浓眉毛大眼睛高鼻子,短短的八字小胡子下面,是两排黄里透黑的大暴牙。
见过郝文波,县长站起身来,把礼帽挡在胸前,微微的躬了一下身子,说:“这位想必就是赦大队长吧!”
“不敢,正是郝文波。”郝文波也没有行军礼,而是很江湖的双手抱拳,回了个礼,说:“县长贵姓?请坐。”
“鄙人姓胡,胡积善,受国府委派,担任怀宁县长。”胡县长撩了撩长衫的下摆,坐在官帽椅上,顺势架起了二郞腿,手里的礼帽也随之放在膝盖上。
这位还真不客气!郝文波想,让人上茶,在茶几另一边的官帽椅上落坐,把头上的军帽取下,挂在官帽椅的靠背翘头上。问:“怀宁县衙应在安庆城内,不知胡县长大驾光临石牌有何贵干?”
“唉!日寇犯境,占我安庆,怀宁县府早已撤出,先是在高河埠,今年又迁到石牌。”胡县长说起来也是一嘴的心酸。
怀宁县迁址,郝文波是知道的,先迁高河埠,是因为之前那是新四军的地盘,日军虽然短暂的占领过,又被黄天化抢回,之后又交还给新四军。新四军由于他们的生存原则,比较低调,宁愿在乡下厮混也不愿意在县城中与日军面对面冲突,因此高河埠又一次陷于敌手。怀宁县府只能再度动迁,来到了石牌。
郝文波被日伪军追得屁滚尿流来到石牌,胡县长也是知道的,他认为郝文波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不是远遁他乡就是被日伪军斩尽杀绝,因此在石牌的这两天,县府没有一点表示,甚至连吃食也没有送过一分。没有想到横空杀出个526旅,竟然把追兵收拾得一干二净,郝文波也转危为安,还在安徽省省长的明令下,成为怀宁一带的游击大队。躲不过也不能躲,胡县长只好硬着头皮上了门。
“本县得到通知,第九游击大队驻扎石牌,在怀宁一带游击作战,不知赦队长对接下来的工作有何计划?”胡积善问。
“工作?呵呵!这是第二步。”郝文波笑着说:“首先要解决的是吃饭问题,几百人马,不能一天无食,饿着肚子会炸营的。”
“是啊是啊!”胡县长一听就知道这位想的是什么,回答道:“本县也是才到石牌不久,筹集了一些费用,刚够县府开销,只怕了负担不起游击大队数百大军的消耗。”
“我也不打算向县上和当地商家要粮。”郝文波笑着说:“所谓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口软,吃了他们的粮,日伪军进剿时就会帮他们挡枪,不吃他们的粮,日伪军来时,走人就是,对本地商家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
“这个!”胡县长很是吃了一惊,这是一种什么心态,从来没有听说过,但是他久在官场,不愿意深究,只是探讨性的问道:“那贵部的给养从何而得?”
“这个简单。”郝文波笑着说:“我的目标还是安庆,我有人有枪,去安庆打日本人的劫,打汉奸的劫,还怕打不回给养。”
“那要是日本人追来呢?”胡县长再问。
“我就带他们到石牌来,再请526旅莫长官帮忙,弄死一批算一批。”郝文波大笑,这不是开玩笑,是实话,这一次他的收获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期,有莫敌作靠山,一两个营的追兵还当真不放在眼里。
胡县长却一嘴的苦说不出来,这一次,郝文波被日伪军在怀宁县里追杀了十几天,把怀宁好好的蹂躏了一番,郝文波在前面跑,逮着什么吃什么,日伪军在后面追,更是如梳子一般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他们一个跑一个追,就没有想到老百姓遭罪。如果郝文波以后尽干这事,三天两天惹一帮日伪军出来追一追撵一撵,怀宁的老百姓就不用活了。最好的方法还是把这伙游击大队养在石牌,平时别去安庆惹事生非,真要是日伪军来石牌捣乱,他们还能去挡一挡。想到这里,胡县长换了一副面孔,笑意十足的说:“赦队长,这样你们虽然打击了日寇,只是太辛苦了。所谓抗日救国人人有责,打击日伪军不仅仅是你们的事,也是我们的事,更是广大民众的事,我认为你们还是不要离开石牌为好,在石牌练好兵养好神,如果一旦日伪军要进犯,就杀他个片甲不留。至于在石牌的给养,我来想办法。”
郝文波的目的就是要胡县长主动承担这个责任,这样一来自己就显得贵气了不少,有面子了不少,自己以后这三百残兵在石牌这个地方上就成了老爷兵,而不是叫化子,你爱给多少给多少,还要嗑头打拱谢谢老爷。心里是这样想,嘴里却还是不让:“胡县长,当兵的都是大肚汉,吃得多,负担大,只怕不好养。何况养活一两天容易,养活一两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不怕不怕,以我怀宁一县之力,不可能养不活你们一个游击大队,我明天就打报告给省保安司令部,以你部为基础,成立怀宁县自卫大队,所有给养及军饷都由怀宁县自筹。”胡县长也不是简单人,立即想出了一个主意。
郝文波大喜,他听石重说过,吴万年的第八游击大队也在做这个打算,或者取代陶太平成为望江县自卫大队,或者协调当任宿松县自卫大队,这样一来,自己从过路的变成了坐庄的,在怀宁一地,自己手里有枪,手下有人,还有谁不敢听自己调配。
还就是有人不愿意听他的调配。
皖河大战的消息传到舒城,新四军第四支队先是欢乐一片,无论是谁取得胜利,都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胜利,都值得高兴,戴季英还为此召开庆功大会,介绍作战过程,分享作战经验,还给莫敌发来电报,衷心祝贺。
只是欢乐没有持续多久,当郝文波第九游击大队成为怀宁自卫大队,成为怀宁县内唯一合法的军事武装这一消息传到舒城,高敬亭怒了。怀宁,一直来都是新四军的势力范围,虽然县治安庆、高河埠在日军手里,但是广大的农村大多掌控在新四军的手中,有了郝文波的自卫大队,以后在农村的活动就会受到限制,最重要的是新四军就没有理由再向当地的地主征粮征物。怀宁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望江也出了问题,倾向于新四军的陶太平居然被吴万年缴了枪,新四军派到望江指导工作的同志也成了吴万年的阶下囚。高敬亭命令第四支队第九团团长顾士多向怀宁进行反击,一定要把怀宁望江两县的农村掌握到手中,冬小麦收割在即,不做好粮食储备,谈何生存,更谈何发展。
顾士多,新四军第四支队的一员骁将,新四军与日寇的第一仗蒋家河口之战就是由他打响,虽然只歼灭了日军二十来人,却是零的突破,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杨克志走人后,新四军第七团团长由秦贤安代理,同政治委员徐海珊、参谋长李占彪、政治处主任吕清等在肥东一带与刘青龙泡蘑菇,还出兵淮南一线,试图打通北上之路,顾士多的第九团从无为撤回,换防到桐城怀宁一带驻守。
接到命令之后,顾士多立即召开团党委会,要求派出工作队深入到怀宁各地,宣传新四军和抗日主张,力图跟郝文波搬搬手腕。至于望江,顾士多则派出了一个武装工作队,与陶太平联系,担任陶太平部的军事指挥官,准备与吴万年再较量一次,把望江县自卫大队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顾士多的行动,很快就被石重掌握,情况汇总到莫敌的案头。看到这种情况,莫敌也有点一筹莫展,新四军的情况他是知道的,虽然说是军,实际上军委会只给了三千人的编制,拨发的军费还不够江南新四军军部的日常开支,找吃找粮是他们的日常工作。杨克志就曾经跟莫敌说过,从来没有得过国府的军饷,从来不知道军饷长什么样子。当然,现在在立煌的国军上校杨克志肯定知道了!
如何处理与新四军之间的关系,莫敌不懂,只能上报,马伟新更不懂,继续上报。区寿年是懂的,不过他懂装不懂,还是上报。报到了张义纯的桌子上,也就提交到廖磊的案头。
廖磊看着面前的电报,很是无奈的搔了搔头,太过于操心的他,四十九岁就有了一点老态,嘴角下弯,眼角也下弯,头上竟然已经半头白发,他为人简朴,身上的布军装也与他的面容一样有几分陈旧。
这段时间,因为局势紧张,廖磊的血压又升了不少,医务科刘科长收拾起廖磊面前的血压计,说:“燕公,还是少操点心吧,你的血压又高了。”
“不会就死吧!”廖磊笑道。
“难说,你的高血压已有数年,今年比去年更高,时间一长,血管就会硬化,最易犯血冲至脑,而至昏迷,还是小心为上。”刘科长说。
“我也不想操这么多的心,问题是我不操心又怎么办,我啊,只怕就是诸葛亮第二,他是死而后已,我是不死不休,呵呵,是休息的休。”廖磊调侃道:“你看,新四军又找麻烦了,下面的人不怕鬼子,就是不知道怎么样跟新四军相处,我不操心行吗?”
“也可以不操心的。”刘科长随口说。
“哦,你有什么高招?”廖磊随口一问。
刘科长楞了一下,才回答说:“我们下面的人不懂,就向燕公请示,他们下面的人不懂,可以转告他们的上官,让新四军的长官去处理。”
廖磊哈哈大笑,连说不错。叫参谋进来,让他把电报照发给新四军军部叶挺将军,看他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