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敌后(十一)
接到命令的瘦猴一路狂奔,沿长河东下,临近傍晚,来到了石牌北面的董家墩。
出发之时瘦猴还在为怎么样才能找到郝文波部发愁,没有想到,还在半路钱家岭就已经打听到了郝文波部的下落,因为突击连的先头小组一头撞上了一个郝文波部的逃兵。
一看这个逃兵的样子就知道郝文波部混得不怎么得意,头上没有戴帽子,也许是为了遮阴,用几根柳条圈了个枝条帽戴在头顶。肩上扛着的三八大盖,身上穿着的不知道是那一伙的军装,军装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脏,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原色,白色的是汗斑,黑色的是血迹,大老远,就闻到一股臭味。
瘦猴的先头部队捉惯了舌头,在路边埋伏好,等到逃兵上来后,四个人一拥而上,一人一肢,稍稍一使劲,把逃兵放翻,下了枪,拆了武装带,把身上搜遍,反背着把手绑上,这才喘出第一口气,一个个差点没憋死。
这个臭当兵的,实在是太臭了!
逃兵翻着白眼看着身边忙碌的几个人,任由他们把自己放翻,随便他们搜身,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看到他们被自己臭得憋气,才忍不住笑着起来,说:“弄出这么大个阵势,累不累,你们?”
“我操你妈,你狗日的也太臭了,老子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臭的人。”一个当兵的回答说。
“我很臭吗?我怎么不知道。”逃兵低下头,在自己身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深有感触的说:“还真有点味!从安庆撤下来,每天东奔西跑,连饭都吃不饱,一坐下地就睡着了,哪里还顾得上洗澡。对不起各位了,前面不远有条沟,我先过去泡泡再说,这个味,不说不知道,你们一说出来,我自己也有点受不了!”
爬起身,也不顾双手还被后绑着,往回走了十来米,往一条小沟里纵身一跳,蹲在水里,让水没过头顶。好半天才从水里伸出头来,说:“弟兄们行行好,解开手,也好搓搓。”
绑手的绳子用的是活结,在岸边一拉就开。
放开双手的逃兵把自己剥得精光,把衣服当成毛巾,用力在身上搓了起来。
瘦猴带着突击连主力上来的时候,逃兵已经把自己收拾了一遍,衣服裤子也搓洗了一遍,拧干湿漉漉的穿在身上,嘴里叼着一只不知是谁给的烟卷,正吹得起劲,听得身边的一阵阵起哄。
“你说得那么牛,你狗日的怎么还当逃兵?”有人问道。
“我不是逃兵。”逃兵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解释说:“我只是想换个地方再打鬼子。只怪我们郝队长郝老大,自从打安庆退出来之后,好比换了一个人,除了会跑,什么都不会了,这么些天,跑到哪里,鬼子二鬼子追到哪里,一不小心,还让鬼子打个包抄。子弹打光了,鞋也跑烂了,昨天好不容易过了皖河,才把鬼子二鬼子扔在河那边。”
“那鬼子就不会过河?”瘦猴问道。
看到瘦猴过来,大家都往旁边挤了挤,弄出一条过道,让瘦猴走过来。看到这个阵势,逃兵知道来的是个官,看看肩上的牌子,是个上尉,级别不算太高,松了口气,又恢复了之前的牛气,说:“鬼子不敢过。”
“为什么不敢过?”瘦猴奇了。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石牌,是1056团在那里独挡日军三个联队的地方。我们郝老大放出风声,东奔西跑这几天,就是为了把追兵带到这个地方,也让他们尝尝去年1056团的手段。”说这话时,逃兵仿佛就是1056团的一员。
“你们郝老大真想在那个地方跟鬼子干一场。”瘦猴很有三分敬佩的问。
“那是,昨天一过河,就开始修工事,鬼子追到了江边,看到我们动真格的,吓得停了下来。”逃兵骄傲的说。
“你拉倒吧,船被你们带过了江这边,鬼子想过也过不了,只好停下。”一个战士笑道。
“你怎么知道?”逃兵奇了。
“我当然知道。”这回轮到听众骄傲了,在那个地方打过仗的都知道,没有船想泅渡不太容易。
“别废话了,告诉我,你们郝老大在什么地方,带我去见他。”瘦猴说。
“我跑路的时候他还在石牌,现在还在不在,不知道。”逃兵说。
“这回承认自己是跑路的了吧!”有士兵起哄笑道。
“反正都是跑,我只不过是跑早一点点,这有什么。”逃兵理直气壮的说:“长官,我们郝老大已经跑丢魂了,除了跑还是跑,你找他干什么?想收编他?别打这个主意了,我们郝老大就是个棒捶,他肯定不会让人收编他。”
“我不想收编他,我们知道他好不容易把追兵引到皖河这个有利地形,想跟他联合,收拾了这伙追兵。”瘦猴说:“收拾了追兵后,他爱去哪去哪,我们才不想收编你们这伙就会跑路的飞将军。少啰嗦,前头带路,去见你们郝老大。”
逃兵姓胡,叫胡光汉,太湖北面的山区人,他之前在安庆做生意,日本人来了,他的铺子被日本浪人霸占,他生活无着,参加了郝文波的队伍,强攻安庆时,他特意跑到自己之前的铺位前,把霸占铺子的日本浪人一枪打死,还抽空把日本浪人的婆娘搞了一炮。搞完才知道,郝老大进攻安庆失败,稀里糊涂退了兵。胡光汉从日本女人身上爬起,避开日本女人含情脉脉的眼光,夹着尾巴跟郝老大走上跑路之旅。
瘦猴的队伍走向石牌,一路尽遇上逃兵,在胡光汉的劝说下,逃兵都自觉加入了队伍,他们都带来一个确定的消息,郝文波还在石牌。
走到石牌时,一路上收容的逃兵竟然已经达到十七人,这个比例相当的大。
最后一个逃兵告诉瘦猴,郝老大去了上石牌,弟兄们都集中在那里,装模作样修工事,弄出了一副死守的样子,对面的鬼子也在修工事,估计是在等安庆的炮兵支援,一时半会不会进攻。
瘦猴知道鬼子不是在等安庆的炮兵支援,而是在等望江的两面夹攻。郝文波自以为能够在这里吓一吓对手,孰不知正好中了对手的缓兵之计。
临近上石牌时,又遇到了一群逃兵,这次不是一个,是一群,足有二十三个,看到瘦猴的队伍都跑了过来,惊奇的问瘦猴们是哪一部分的。瘦猴问他们这是准备跑去哪里?这些家伙倒也不含糊,明白的说,他们不是跑路,是奉命撤退,自己的第一拨。郝老大定下一计,今天征了一些民夫在河边修了一天的工事,弟兄们总算休息了一天,明天准备还让民夫们继续修工事,钱已经付了,今天晚上弟兄们就全部离开皖河边,等到日本人回过神来再过河,我们已经跑到宿松了。
瘦猴一听乐了,这个郝文波还真不是白给,古人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如今也有明修工事暗离皖河,这还真得了游击作战的真谛。
在逃兵们的带领下,瘦猴在上石牌的一间民居里见到了传说中的攻城之将郝文波。中校军衔的郝文波还真是一条汉子,三十多岁年纪,高大壮实,一副八字胡子架在口鼻之间颇为威严,国字脸,阴勾鼻,配上高耸的眉骨,又透出一股阴煞之气。瘦猴举手敬礼,口称:“国民革命军526旅警卫营参谋长侯权见过郝长官!”
郝文波伸出右手很随意的在帽檐边碰了碰,算是回了礼,不是很客气的说:“侯参谋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卑职奉526旅副旅长莫敌之命,前来与郝长官接洽,莫长官希望能与郝长官协同作战,拿下皖河对面的这股敌人。”瘦猴说得很明白。
“不是想趁我病要我命,收编我部?”郝文波冷笑道。
“莫长官说,郝长官部与526旅同为176师下属,实为兄弟单位,郝长官历尽艰苦,将日伪军追兵引到皖河绝地,正是全面歼敌之时。只是担心贵单位一路奔波,军士不得休整,恐不能轻松拿下追兵,特遣卑职前来询问,可需要526旅进行援助?”瘦猴的话说得很客气,把自己摆在下属的位置,说得郝文波很是满意。
“援助?呵呵!”郝文波笑道:“我见识过526旅主力1051团2营彭伍部的威力,在安庆,我能杀进安庆城,老九游击大队也能奋死作战,1051团的2营,远远呆在城外,只会摇旗呐喊,这种战力,比我现在的第九游击大队还差得几分。就凭你们,怎么拿下河对岸的一个日军步兵中队和一个营的绥靖军,用刀砍还是用牙咬。”
瘦猴偷看了郝文波一眼,知道对手的一个中队和一个营已经把他的魂吓掉了几分,既然如此,就再吓一吓,说:“不仅要拿下对河的一个步兵中队和一个营的绥靖军,还有从望江包抄过来的一个步兵中队和一个营的建国军。”
“什么?望江的鬼子二鬼子也出动了?”郝文波这一下吓得不轻,两个中队的鬼子,两个营的伪军,实力比一个常规团还要强上几分,最重要的是两面夹击,自己可完全不是对手。他第一次对面前这位瘦得像猴一样的参谋长产生了好感,这个消息很重要。
瘦猴点点头,说:“我们从太湖出发时,望江的日伪军还没有出发,据侦察报告,明天是出动的最后期限。从望江到石牌有九十来里,走路要走一天半,按照日军的计划,后天一早,望江的夹击部队就会到达石牌,估计对面河的进攻也是那个时候。”
“奶奶的,幸好老子见机得早,用缓兵之计把追兵定在河对岸,一天半,哈哈,一天半之后,老子早就到了宿松了!”郝文波轻松的笑了起来:“谢谢你侯参谋长,给我带来这么重要的消息,今天晚上我也不走了,你我在石牌喝一杯,明天一早,我们一起离开。”
“很好!”瘦猴说:“郝长官同意留到明天,就很好了。我立即给莫长官发报,让1056团2营连夜赶过来接防,希望郝长官能等到接防部队到达后再离开,不要让江对岸的日伪军察觉到换了对手。”
郝文波怔了一下,听这口气是有没有自己,他们都要拿下这伙日军,一个团的日伪军,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大的实力。面前这个瘦精精的广西男子,还真有点自不量力。
这时,一位通讯兵走了进来,递给瘦猴一份电报,轻声说了声:“副座急电,一、二、三营按计划出发。”
瘦猴接过电报,看了一眼,对郝文波说:“郝长官如果执意要走,马上走也行,阵地就先交给我们,我这里有一个连,晚上搞点虚张声势的事还是能够做到。你们让出了阵地,上头绝不能让我一个连以身犯险,明天一早,二营必到。至于一营三营,明天一早从潜山出发,沿潜水南下,目标是包抄河对岸的敌军。”
郝文波这次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停了很久,盘算了好一会,自己被追年屁滚尿流,好不容易才弄出如今的形势,有1056团三个营联手,拿下对面同样疲惫不堪的的一个日军中队和一个营伪军应该不是难事,自己不能就这样放弃到手的战功。想到这里,不觉一股豪气憋出,组成一句话:“我不走,你们能打,我为什么不能打?要打一起打!”
转身冲出门外,就听到院子里传来郝文波的大声叫喊:集合集合,所有人全部集合。
瘦猴松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白纸交还给通讯员,说:“告诉莫长官,二营不用来石牌,直接到高士镇伏击望江过来的敌军。”
通讯员大声回答,走了出去,留下瘦猴一个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