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精品提供的—《》77.狭路相逢
疑惑归疑惑,林鹿究竟做了什么人品有亏的事情?林院长也不便多问。他只是有些感慨地说了一句,
“林鹿这孩子……最初其实我们都对他印象不错的。但他拿了学校的名额,居然敢弃赛,却叫我们都有些不满。虽然是帝国学院不是靠艺术分院安身立命,但毕竟舞蹈系也代表了全国最好的教学水准。圣依丝更是殿堂级的舞蹈节,他居然就这样放弃了……不仅是对自己不负责,更是毫无学校荣誉可言。
说句实话,这次学校还准他上台,我也很出乎意料。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再来校庆献演,还要占一个去圣依丝的额外名额?”
“这么说,若是能去校庆日演出,就真的能去圣依丝?”
“怎么,你不知道?我还以为,最终校领导同意给他个机会,是因为你在背后运作呢。”
“和我没有关系。”
“是吗?那还真的奇怪了。若说是肖盈,他影响力都在舞蹈届,却干涉不到校方这个层面。除非,是这个名额本身的来历有点问题……比如叫林鹿能参与竞争,是学校拿到名额的先决条件……致远,原本我以为你是靠捐款拿到名额,校领导才松了这个口。可你又说不是……”
林院长略一思索,若有所悟,
“对了,庄晓是不是今年评上圣依丝的评审团了?他若是说话,应该有点分量吧。”
宁致远神色顿时有些阴沉。
“老师,你是说这名额是庄晓特意给林鹿要的?”
“十有八九吧。不然,林鹿怎么会突然想要参加校庆演出?毕竟,他已经几年没有露过面了。”
话音才落,主礼堂里灯光突然暗了下来。舞台上聚光灯亮起,主持人盛装华服,款款走到前台。音乐声悠扬,全场宾客都安静下来,礼貌地等待演出开始。
宁致远沉着脸,向后靠在了椅背上。他端起一杯酒,灌了一大口。炽烈的酒液沿着喉咙滑落,像是一团火,烧得他心里发燥。
目光却又冷又深,带着股煞气,直直望向台上。
……
候场区。
演员们聚在一起,彼此做着上场前最后的检查。
而林鹿独自坐在另一侧。他自己低下头,将舞鞋系带依次系紧,又掀起裤脚——脚踝处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行走时隐隐作痛。可等会上台,高强度的动作做出来,一定会有影响。
他伸手在一旁抽屉里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瓶镇痛剂——肖盈老师的习惯。总是在后台准备一堆东西,说是有备无患。不光是这个,什么退烧药、绷带、滴眼液,甚至防低血糖的巧克力,都是应有尽有。
按下喷头,强力麻痹镇痛剂喷在脚踝上,冰凉感袭来。林鹿又多喷了几次,直到皮肤彻底麻痹。
——不能让肖老师知道,不然他可能会担心。
林鹿又用绷带狠狠缠了几圈,才将裤脚放下。他仔细打量着——从外表看,应该看不出什么异样吧?
这样一来,再怎么高强度运动都没问题了。至于药劲儿过去后会不会疼,林鹿根本无暇去想。
太久没能登台了。他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不想留任何遗憾。
林鹿抬起头,却发现程雪正在看他。两人对视片刻,程雪转开了视线。
林鹿的节目排在最后。轮到他时,候场区也再没有别人。
他从空无一人的候场区,慢慢走到了空无一人的舞台之上。报幕后,沉重的帷幕在他面前徐徐拉开,灯光黯淡下来,只有一束追光打在他头顶。
他站在舞台中央,静静看着下方。
他看到了宁致远。
隔着许多张桌子,二人视线对碰,宁致远冰冷的视线像是冰锥,刺痛了他的皮肤。
他缓缓闭上双眼。
观众仿佛潮水,从他身边退却,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很快,就连宁致远的目光也渐渐幻去了。
配乐声响起,韵律空灵,潮汐般向他涌来——他开始起舞。
身体轻盈地跃动,灵魂与肉身交汇的韵律。舞台化为沙滩,追光仿佛一轮明月,柔柔的月光下,银色的海浪翻滚着。
林鹿就像是沐浴在海水中的精灵,与乐声嬉戏,他的舞蹈与意识化为一体,酒神的号角盛满梦的佳酿……
突然,肉身中传来不和谐的音符。膝盖有些失力,带着脚踝也不自在地倾歪,虽然感觉不到半点疼痛,但无力感却从足底蔓延!
林鹿蓦然睁开眼。
动作凝滞,也不过是短短一瞬。他继续他的表演,用灵魂去感觉每一处肉身,操控细微的肌肉活动。麻痹的足腕虽然还在掣肘,可在他行云流水般的跃起与旋转之中,依旧掩饰得很好。
可那轮银月,那片沙滩,那些仿佛吹在皮肤上的无形的旋律,和奔腾跳跃的自由的浪花……却迅速塌缩成遥远的一个梦,再也不能回来。
林鹿失去了舞台上的自由。现在的他,仿佛被从艺术世界拖进现实的精灵,血肉模糊地与自己对抗。
沉重的肉身,吃力的动作……他本不该继续,他心里清楚的。
从一开始扭伤脚腕,他就应该放弃的。
可他做不到。
整整六年……他都没有登过台了。
他太想跳舞了。
舞蹈到了最激烈处。林鹿的力不从心也就越发难以掩饰。哪怕外行人依旧惊叹于他呈现的成果,可懂行的人却能看出,他几乎是在强弩之末——若不是凭着极大的毅力,这一场表演,只怕根本不能完成。
汗水融化了妆容,叫他的眉眼都有些模糊不清。舞蹈服湿透了,随着动作,汗珠甩在台上。
已经……开始疼了。
是镇痛剂快要失效了吗?还是说伤更加严重,已经到了镇痛剂也没办法抗衡的地步?
林鹿无暇去想。他咬住嘴唇,闭上眼睛——他要继续,舞还没有跳完!
乐曲节奏越来越快,终于进入尾声!
林鹿本该以一个漂亮的定型收尾,像是自由的酒神展开手臂,迎接失控的狂喜。
他最后一跃!
拼尽全力才高高跃起,却没能安然落地。
不听使唤的脚腕重挫在地,林鹿身体一晃,单膝跪地。他甚至能听到膝盖撞在地板上的声音。
最终,酒神以谦卑的姿态跪在地上,臣服于月光的魅力——不得已,林鹿改变了最后的动作。
天衣无缝。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最终的动作被改变了。
全场静寂。随后,掌声雷鸣般响起,比之前的任一场表演都热烈!帷幕徐徐关闭,林鹿能听到赞叹声,宾客们激动地议论,他们都被震撼了,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精湛的表演!
得到观众们如此认可,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吧。
可林鹿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他心里清楚,这一场演出,其实是失败了。
自由的精灵最终失败了。被无处不在的月光所俘虏,再没有逃出的余地。
他睁开眼睛,愣愣地看向帷幕。透过帷幕,似乎再次感受到了宁致远的视线——冰冷的,尖锐的,仿佛能刺透灵魂的目光。
他突然生出一种感觉。
那目光化作一束冷冷的月光。冰冷而强大。整个灵魂都笼罩在这目光的注视之下……
血肉模糊,却无处可逃。
……
台下。
咣当一声,猝然起身的男人撞到了椅背,桌脚在地上拖动,发出长长一道摩擦音。林院长惊愕抬头,发现宁致远面色凝重,转身向门外走去。
“致远,你做什么?”
“去取外套。”
“什么外套?——你那件外套,不就在林鹿那儿吗?”
林院长不明所以,忍不住追问一声。可是宁致远早就走远了,连头都没有回。
主礼堂虽然大,结构却简单。三转两转,就直接转到了后台。长长的走廊没有开灯,两边房间大都暗着,偶尔有几个亮着灯的化妆室,也都是门窗紧闭。门缝里漏出些光线,勉强叫人看得清前路。
宁致远脚步飞快,单手捏着一根烟。打火机紧攥在掌心,却迟迟没有点燃。
突然,他站住脚步。
肖盈的声音从前方走廊岔路后传来,似乎在和谁打着电话。
“林鹿今天确实不算在状态……但你们该知道,他哪怕不在巅峰,依然是这些孩子里表现得最好的一个啊!……对,他确实退过学……这算什么污点?你们说的太严重了!你们知道他的天赋……我承认,是的,可程雪真的不足以……不我不是说她不配代表校庆,可她根本没法在圣依丝竞争……”
宁致远皱了眉头。
他一向对肖盈没什么好感。料想肖盈对他也差不多。
不过肖盈毕竟是林鹿的授业恩师,所以往常他碰到肖盈,总还要敬他一句肖老师。
但今天,他说不好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肖盈。
而且他的心也有点乱。
在他想清楚之前,就已经跑到了后台来。一路上越走越快,他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仿佛一团火在烧,叫他呼吸都不稳当。满脑子里,都是林鹿最后摔在舞台上,紧紧抱住身体跪下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林鹿当时的表情,叫他心乱如麻。
明明知道这只是舞台效果。
可他却总有种感觉,林鹿似乎很疼。
似乎有莫大的痛苦贯穿了他的整个灵魂,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绝望的神态……
——怎么可能?都是表演罢了!
——毕竟林鹿这种人,最会装假骗人。他在自己身边那么久,谁能想到他竟然想着的是庄晓,对自己确实恨意深深?
宁致远不停否定着。可莫名的冲动却叫他根本冷静不下来,不得不起身离开。
——方才谢幕那一瞬,他甚至想冲上舞台,将颤抖着的林鹿拽起来,狠狠按在怀里。然后……
拐角处突然传来脚步声。似乎是肖盈挂了电话,继续往前。这声音也叫宁致远从混乱的思绪里猛回过神。
他想也没想,就进了隔壁房间,一把推上房门。
没必要节外生枝。
等肖盈离开,他再走不迟。
黑暗中,宁致远靠在门边的墙壁上。他垂下眼,咬住一根烟。然后在黑暗中安静地等待着。
而走廊的另一边,舞台之上。林鹿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下了台,沿着长长的走廊向这个方向走过来。author_say你心甘情愿做了他的猎物,他却亲手折断你的翅膀,叫你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