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大富大贵,招待贵客的房间雕龙画凤,装潢十分豪华。
和各种雕刻精美的桌椅床榻一比,陆续那间简陋竹屋里,样式简单的竹桌竹椅,简直如同破烂。
晚霞渐沉,房里点起明亮又柔和的淡色灯光,同房中各处垂下的丝绸纱缎一起,映衬出暧昧朦胧的旖旎。
“师尊,”陆续一路上都在思忖这桩离奇的杀人案件,“真的没办法找出施咒的人吗?”
“阿续,”绝尘道君失笑,“你在这个时候也只想着同为师讨论凶案?”
他挑了挑眉,绝美凤目在柔淡的灯光下暗掩着情潮汹涌的光:“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王家只给我二人安排一间房?”
“弟子知道。”天姿玉质的脸正色庄容中淬着几分淡漠的不以为然。
这还需要什么好想的?
王家给四位仙长安排了四间厢房。他和另一位“小仙君”都没有单独的房间。
并非高门大户没有多余空房,更不是王家小气。
那两位没带徒弟的,王家人派了婢女服侍。
师尊和决明道人没有。
因为大家都默认,这两位仙长的起居,由自家徒弟伺候。
“你既然知道,”清朗雅音带着几分调笑,又染上一丝低沉,“还不给为师宽衣解带,沐浴更衣?”
陆续怔愣地眨了眨眼。
他早就定过主意,要尽心尽力侍奉师尊。
平日在尘风殿,端茶倒水,揉肩捏颈,自认为手脚还算勤快。
今天见了决明道人的徒弟,才知晓自己这个徒弟有多么不称职。
别人家的徒弟,在师父面前忙里忙外,又是伺候吃喝,又是揉肩捶背,后来还跪在地上捶腿。
一刻都没闲着,将师父伺候得妥妥帖帖。
他呢?先是木桩一样杵在师尊身后一动不动,后来甚至不分尊卑入了座。
和别人家的徒弟一比,哪儿像个徒弟?倒像是个大爷。
枉他自诩会察言观色,连师尊想要沐浴都没看出来,还要他亲自提醒。
师尊是高坐云巅的绝世大能,尘风殿百十个修为高强的殿前弟子,随时听候号令。
下山外出,无论走到哪个仙家门派,都被奉为上宾,修士们抢着要在他脚下伺候。
今日师尊纡尊降贵,隐藏身份陪他入住凡人家中,他却连这么一丁点儿分内之事都做不好。
干啥啥不行,偷懒第一名,只会在旁边抄着手干站着看。
王家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做事都比他麻溜。
陆续深刻检讨一番,充分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急忙伸手去给师尊宽衣解带。
手刚碰到对方腰带,就被紧紧按住。
“师尊?”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重重按在他手上,手心传来的温度似乎比往常还要灼烫。
绝尘道君俊雅的脸半隐在灯火阴影下,暗影投在眉眼处,温和的凤目淬上晦暗幽光。
微凉的夜风吹入清脆虫鸣,映衬出满室奇诡的静谧。
过了半晌,低沉的雅音打破凝滞的空气:“还是为师自己来。”
绝尘道君深吸了一口气,放开爱徒的手,大步流星径直走入隔壁浴房,带出一股冷漠的风。
陆续有些不明所以。
师尊似乎……有点生气?
房内只剩了他一人。
陆续反坐在椅子上,将尖削的下颌搁在椅背,思忖自己这回又什么地方做错了。
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师尊嫌他粗手粗脚?
若是这样,事情有点糟糕。他以前没服侍过人,缺乏经验,肯定也不如那些侍女小姑娘心灵手巧。
修为不济,杂事也做不好,或许真会如陵源峰那些同门所说,过不了多久,师尊就将他逐出师门。
近小半个时辰,绝尘道君才从浴房中出来。
听到响动,陆续急忙扭头,朝对方扬了扬嘴:“师尊。”
绝尘道君身形蓦地一顿。
淡色灯光下,一抹瑰姿绮丽的白玉明光艳色逼人,夺人目精。荧煌润光中又流转着刺骨的寒凉,似如孤悬的冷月,冰原的霜刀。
诱惑着人靠近,又在瞬间将靠近的人冻结成冰。
刚刚泻下去的火,似乎又要在刹那间引燃。
清朗雅音含着低沉的隐忍:“为师沐浴完了,你去洗吧。”
“哦,好。”陆续乖巧应下,起身步入浴房。
终于使得逐渐升温的燎原火,得以有扑灭的空隙。
浴房内一室冰凉,没有一点温热氤氲的水气。
师尊洗的是凉水?
修士筑基后不畏冷热,一年四季寒冬酷暑,对他们并无多大区别。
但陆续始终觉得,还是温度适宜的热水,更能洗去一身烟尘和疲惫。
——这大概就是震天撼地的绝世大能,和朝生暮死的草芥蜉蝣之间的区别?
沐浴完毕,回到卧室时,绝尘道君正坐在窗边罗汉椅上。
他只穿了一件中衣,衣襟半敞,漏出劲瘦紧实的流畅身线。
墨发未束,青丝随意游落在肩头,气韵闲适。
长腿一屈一垂,不是白日里端方君子的正襟危坐,斜靠椅背的霸气身姿有若睥睨天下的帝王,流散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气威仪。
不愧是师尊。陆续由衷发出一声赞叹。
如此风华浊世之人,似如夺了天地造化,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将他据为己有。
要不是自己对他的崇敬景仰压倒一切,说不定也同秦时一样,成为妄图以下犯上,欺师灭祖的孽徒。
——可惜他不像秦时道行高深,没这个能耐。
“如何?”贵雅音韵也淬着几分傲睨自若的冰冷,“为师可能入你的眼?”
陆续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样毫无避讳直视师尊,简直是大大的不敬。
他急忙垂眸,拍起马屁:“师尊丰神俊逸,皎如日星……”
绝尘道君冷笑了一声,几不可闻小声低语:“可还是动不了你的心。”
陆续没听清他说什么,但觉得他全身散着一股凛冽的寒气,看上去心情十分不悦。
……他又做错什么,把师尊惹生气了?
不应该啊,师尊对他那么宠溺,平时溜须拍马,效果良好。
唯一的可能,师尊今日因为别的事情,心情本就不太好。
“过来,”绝尘道君朝他勾了勾手,“坐到为师身边来。”
陆续乖顺地答了一声“哦”。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不是因为自己失宠。
“你坐这么远干什么?”爱徒坐到长椅另一侧,绝尘道君无奈叹了口气,强敛了由淡愠生出的寒凉,细长手指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这儿来。”
师尊今晚心情不佳,陆续一言一行更是乖顺。
他挪到对方身边,低眉顺眼地正襟危坐。
无人说话,淡色灯光浅照着长椅上看似并肩的两道身影,窗外投入的清寒月光却将影子拉扯的背道相向。
绝尘道君一手伸得笔直,搭放于椅背,手指在木缘上松了又紧,青筋毕露的手终是未敢伸向前方清瘦的肩臂。
房中沉谧了大半刻,清雅幽音才开口打破疏冷沉闷的死寂。
“阿续,你就没什么想和为师聊的?”
他有!陆续心知对方今晚心情不佳,一直颔首低眉不敢说话,生怕哪里没做对,火上浇油。
这个问题他方才就问过,师尊没答。
此时再次一问:“师尊,那个施咒者现在真的没办法找出来?”
话音一落,怎么感觉刚消散一点的凉气又起?而且比刚才更冷?
绝尘道君小声冷笑:“你道心倒是坚定。”
人暖如玉,心冷如石。
“有。”
不愧是师尊!陆续喜上眉梢,对他的崇拜更深。
“我上次说的话可还记得?”绝尘道君拍了拍长腿,“坐过来,叫我一声闻风我就告诉你。”
陆续倏然心惊。
他终于知晓,今晚师尊为何心情不佳。
岂止不佳,光风霁月的师尊今晚举止反常,甚至可说心情恶劣,强忍着一股怒气。
——他又在思念心中明月。
或许在许多年前,师尊和深爱的那位前辈,也曾如同今日,在某个地方一同处理某件俗事。
师尊喜欢四处游历,那位前辈想必也陪在他左右。
二人携手同游,白日为天下苍生四处奔走,到了晚上,就在一间安静雅致的房里缱绻缠绵。
那位佳人就跨坐在他腿上,二人耳鬓厮磨,或讨论遇到的奇闻怪事,或尽诉情丝衷肠。
一夜尽话巫山夜雨。
……糟了。
自己真是被《戏春风》带歪。
怎么又开始编排起师尊的风月情/事。
陆续一边在心中默念罪过,一边拉回浮想联翩的游思。
又不免再一次唏嘘感慨,多好的一对鸳鸯眷侣,却偏偏情深缘浅相爱莫及。
若是那位明月仍在,师尊此刻便可拥佳人入怀,春潮带雨享受一刻千金的风月。
而不是对着自己这个废材徒弟,满腔愁情无处发泄,积郁成殇。
“又在想什么?”绝尘道君低沉的嗓音在银月流华下更添一层霜寒,浸染上一丝极淡的阴沉冷笑,“怎么,不愿意?”
“师尊,”陆续垂眸,悦耳音色乖顺又清冷,“弟子不敢。”
他怎么敢直呼师尊的名讳。
师尊今日心情恶劣,他更得谨言慎行。
他入门两年多来从未见师尊如此生气过,要是哪里又没做对,他这个半路捡来的徒弟,恐怕就会因为失宠,连夜就得赶回乾天宗,卷起包袱滚蛋。
绝尘道君蓦地一怔。
抿嘴沉默了片刻,冷冽的声音又回复了一丝柔软:“……为师吓着你了?”
倒不是吓着。陆续心道,只是师尊因为怀恋亡妻,心情不佳,他又没办法做什么。
只能在一旁唯唯诺诺,木桩子一样杵着。
怕对方看了更心烦。
现在就得卷起包袱滚蛋。
“阿续,”咄咄逼人的凌戾盛气总算软了下来,“今日是为师的不是。”
温声雅言轻叹了一口气,细长手指挑起爱徒一缕耳边鬓发,缠绕指尖:“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
陆续恭敬起身,墨发从对方手中滑落:“弟子侍奉师尊就寝。”
绝尘道君也起身,轻柔抓过稍一用力就能捏碎的白净手腕,将人带至床榻边:“你睡里面。为师睡外侧。”
啊?陆续蓦然惊得睁大了眼。
他刚进门的时候就扫视过房内,里面只有一张床。
楠木雕花,宽大豪华,睡三四个人都绰绰有余。
他早已想好,师尊睡床榻,作为侍奉师尊起居的徒弟,自然是睡方才坐的那张罗汉椅。
怎么能僭越,和位高权重的师尊同塌而眠?
何况他也不习惯和别人同睡一席。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挨得太近,给予反应时间的安全距离不足,无论敌友,都会让他生出一种仿佛随时都会被攻击,被夺命的危机感。
风姿绝世的脸上昭然显露的拒绝之意,令绝尘道君强行压下的心火霎时骤燃。
清雅笑音再次浸染一缕阴沉森寒:“这样都不愿?”
“弟子不敢。”
“……罢了,”绝尘道君起身,“你睡床榻,为师去长椅上打坐。”
怎么能让金尊玉贵的师尊睡长椅,他当徒弟的睡床榻?
陆续急忙拉住对方手臂:“师尊!”
力韵柔和的手臂猛然一顿。
绝尘道君此刻终于回复了几分往日的温雅,扬了扬嘴调笑道:“阿续,你若是不愿看着为师睡长椅,就乖乖听为师的话。”
陆续沉默了几息,瞥了一眼宽大的床榻。
要么二人同塌而眠,要么他睡床,对方去长椅,师尊不会再给他第三个选择。
再为这点小事争论,也没什么意义。
师尊又不会害他。
“今晚就恕弟子无礼了。”
他依言上了榻,侧身紧贴墙壁,几乎要把脸贴在墙上,给对方空出了大片空间。
也没再管师尊待会如何,默背着太玄心经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陆续: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徒弟,侍奉师尊一点不到位。
师尊:只要你愿意侍寝,其他事情我来伺候你。
陆续:最怕师尊的送命题——你哪儿错了。
陆续:知道自己有地方没做对,知道师尊生气,可确实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师尊:错在你是根铁木。
【师尊被害妄想症】的陆续:我的师尊高岭之花,无双风华,大家都想把他关在小黑屋里酱酱酿酿。
方休&秦时&柳长寄:???
莫名想爆粗口,又不敢骂。
陆续:幸好我道心坚定,否则一定会成为觊觎师尊的孽徒。
师尊:……我生气不是没道理。
陆续又磕起师尊和白月光的cp。
方休&柳长寄:暗自偷笑。
知道真相后的师尊:提刀杀人!!!
师尊:已经竭尽全力在撩了。把爱写在脸上。无奈对着的是根木头。
很想把人绑在床头狠狠酱酱酿酿,可惜这里是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