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了谈过之后,余自新和秦语真的像朋友一样相处。
两人几乎每天会联系一两次,有时谈正事,大多时候只是聊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余自新还跟他讲了自己家里的烦心事,弟弟要去g市“投奔”两个姐姐,她担心父母也会借机过去重新剥削姐姐们。
秦语叹着气笑,“在这一点上我们遭遇不尽相同却有些相似。”他家的遗产官司打了几个月最终在他的努力下几方和解,他要父亲留下的私生子女在法国做亲子鉴定,如果真有血缘关系,他会善待他们,结果几个孩子只有两个和他是同一父亲所出。
如此狗血,秦语说起来的时候却看不出一点尴尬,大约是早不在乎了。
余自新上次给大姐二姐打电话时得知宋家宝已经在几天前到g市了,除了宋大明李桂香,宋老爹也来了。
宋秋凤给他们在大附近的一个小区租了套房子,她和宋诗远忙着呢,哪可能天天来看他们。
他们来之前,姐俩已经这么说了,宋家宝想提前来熟悉g市环境,可以,他一个人来的话还能跟她们一起住,要是这么一窝来,那就一起住在外面。
宋老爹和李桂香都被训练好了,就宋大明不信这个邪。
宋秋凤派黄家明去火车站接他们,宋大明摆起太爷的谱,指手画脚要黄家明把他们送去姐俩住的公寓,黄家明假装听不懂,宋大明气得让宋家宝说普通话,叫黄家明打电话给秋凤,“说遍天下也没亲生老子娘到闺女家不让住给送到外面的理!”
宋家宝倒是翻译了,黄家明笑着说:“小弟,你姐姐是疼你呀,这个小区是大附近最新的,好多住户跟你们一样是外地来的,孩子想考g市艺术学院提前来上考前补习班,家长也跟来照顾,就租在这里,你爸妈讲话大家也能听懂,说不定还能遇到几个同乡呢。等开学了你想租学校旁边的房子怕是租不到咯。况且,你大姐也是住二姐的房子,就两居室,你们去了是要打地铺的。你非要去呀?”
宋家宝问,“那我大姐自己买的房子呢?”大姐跟二姐住,大姐的房子空着,不正好给他么?
黄家明又笑了,“小弟,你姐退婚时男方讹了她三十万,这钱从哪里来的?当然是把房子抵押出去问银行借的啦!现在房本都在银行押着呢,房子出租给别人,月租还不够还银行每个月的利息。你马上是大学生了,这道理你跟你爸妈爷爷讲一讲吧!”
宋家宝憧憬了一路g市的繁华,自己马上要当上城里人了,住上楼房了,这颗火热的心被黄家明一席话浇了一盆冷水,“滋”一下冒出青烟,凉咗。
黄家明暗自摇头,这一家子还真没一个好鸟。
他自己也有姐姐,姐姐嫁得也好,可他从没想过要占姐姐的屋子。
宋老爹听孙子解释,原来秋凤还欠了一屁股债呢!他就犯愁,“那她还买车?还请司机?还租房子?大家挤一挤,住几天我们就回去了,哎呀,租这房子得花多少钱啊?”
这钱直接给小宝多好!
黄家明解释:“当老板也要请客交际,没有车,你去接人,看看人家要不要跟你坐出租车去吃饭!”
宋家宝一下就听懂了。想做生意,排场是免不了的。连排场都撑不起来,更不可能有实力。谁愿意跟穷鬼做生意?
车子进入市心,人多车堵,时不时要刹车停车,坐在副驾驶的宋家宝还好,后座上三个人可受不了了,还好黄家明早有准备,让宋家宝给他们一人一个塑料袋,“千万别吐到车上,不然车子要送去车行专门清洗,花钱还要耽误事。”
繁华都市到处是高楼汽车,他们原先只是艳羡着,谁想到汽车还会给他们来个下马威。
终于到了小区,就跟黄家明说的一样,崭新的电梯高楼,楼下有花园有喷泉,秋凤租的屋子在17楼,两室一厅。
黄家明这时已经放弃跟其他人交流,只教宋家宝,怎么用淋浴,厕所马桶要冲水,厨房电源在哪里,空调怎么用。
这天晚上姐妹俩在附近一个饭店要了个包间,一起吃个饭,给小宝洗尘,顺便问问他们是什么打算。
黄家明把四个人接来,宋大明一进包间就大吼,“死丫头!啥时候轮到你坐主位了?还不站起来!”
宋老爹也拉着个脸,秋凤这丫头怎么敢对他摆这种谱?就叫个司机来接他们也罢了,还不说到饭店门口迎迎他们?
宋秋凤屁股都没抬一下,只当没看到宋大明,招呼宋老爹,“爷爷,来这儿坐,小宝也坐吧。”
宋诗远笑着说:“这个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待会儿吃完饭,服务员会找坐这儿的要钱。”
宋老爹不知是真是假,只得坐了,宋大明憋了几肚子的气,就等着见了姐妹俩打她们一顿呢,哪肯罢休,挥着王拳就上去了,还骂,“打死你个臭丫头!”
他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觉得胳膊脖子一阵剧痛,嗷嗷惨叫起来,再一看,黄家明站在他身后,把他胳膊掰到脊梁后面去了!
李桂香和宋老爹惊叫起来,宋诗远横眉怒目喝道,“不想吃饭就早说!我们可忙得很呢!”说着就要走,宋秋凤笑着拦她,“总得给小宝个面子!黄生,谢谢你啦。”
黄家明放松手劲,“老板客气。”
宋家宝狠狠瞪着宋大明,一张脸紫涨,恨不得这个只会坏事丢人的爹立刻死在他面前。
宋老爹也低声骂,“糊涂东西,大喜的日子闹腾什么?”
李桂香慌得不行,看看黄家明,又看看宋秋凤,张了张嘴,什么也不敢说,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刚才她也想骂这两个臭丫头一顿呢,在自己爹妈面前摆什么臭架子!现在又后悔又庆幸。哎呀妈呀,这个司机看着就不像好人呀!凶神恶煞一样,不知道宋秋凤从哪儿找来的。
她越想越害怕,不敢再抬头看两个女儿。
宋大明回家时咒骂了一路,宋家宝忍了几忍,没高声叫他闭嘴,他简直分不清是这样更丢人还是跟宋大明在车上吵起来更丢人。
吃饭时大姐说他们三个想住多久住多久,她们每周给生活费,等宋家宝开学了,办好报名,再用他学生证到附近派出所办暂住证,有了暂住证就不怕查三无被遣返了,可是——他是疯了才让这种傻哔爹留下来呢!丢人死了。
这次还只是在大姐的司机面前丢人,要是留下来被他同学老师看见他有个这德性的爹,他还想发展人脉?还想在学校混得好?以后当老板?做梦呢!
宋老爹也一肚子气。这个傻儿子,记吃不记打,他骂了爽快了,也不想想是谁开着车呢!司机回去跟秋凤一说,秋凤还不是把气撒在小宝身上?该买的东西不买了,该给的钱不给了,找谁去要?
到了家,爷孙俩一起开火把宋大明骂了一堆。
宋大明气没处撒,劈头盖脸打了李桂香几下。
宋家宝气得把他妈拉开,“不许你打她!”李桂香躲在儿子身后哇哇哭。
要是在乡下,宋大明再打得狠点他也不会管,可这是在城里,他领着个鼻青脸肿的妈,谁会瞧得起他呀!
宋老爹真后悔,还真让大儿子说对了,就不该让宋大明来。
接下来一周,几乎每天黄家明都来当导游,拉着四口人去g市著名景点游玩,两姐妹虽然好几天才露一次脸,不过每次来都不空手,四个人现在穿戴的和城里人不差什么。
李桂香摸着新连衣裙喜滋滋说,“丫头们还是有良心的。”
这么老实了一个星期,宋家宝跟姐姐们说自己报的计算机系是看雯雯报了就跟着报的,可他都没摸过电脑,想让姐姐们买一台给他,最好是笔记本电脑。他暑假里学一学,开学了就不怯了。
宋诗远跟余自新讲到这一段的时候忍不住咯咯笑,“你猜大姐怎么应付的?”
大姐二话没说给宋家宝在化宫报了个电脑维修班。
来吧,几十台二手电脑全都拆开了,师傅教你盘声卡显卡硬盘风扇散热器。三十天的课程物超所值!绝对能让你学明白了。
宋老爹也说,就得这样。电脑那么金贵,等你学明白了再买不迟。
余自新觉着,要是他们一直老老实实的,那姐姐们也不会故意刁难。
谁知道隔了几天再打电话,二姐告诉她,宋大明被抓去收容所了!被遣返了!
“啊?”余自新惊讶了一下,又觉得不意外。
宋大明吃喝赌抽一样不缺,嫖也是想的,村里找不到而已。
他来g市前就跟老家那些在g市打工的人都联系上了,儿子要来念书,两个女儿都赚了钱,现在还专门给他租了有电梯的房子,他不找老乡来看看,好好炫耀炫耀,人生有什么乐趣?
于是没多久,一波一波的人就来了,吃吃喝喝还不够,吃完了还要打打牌玩一玩,玩着玩着,就玩起钱来了。
宋老爹一开始还说宋大明,但请来的老乡都是客,怎么好在客人面前骂儿子,像指桑骂槐,再说宋大明身上没钱,生活费每星期宋秋凤让黄家明送来,宋老爹觉着这样也行,省得宋大明出去惹事。
宋家宝去电脑班了,宋老爹跟着去看了两次热闹,化宫呀,宫过去是啥地方呀,现在都让咱老百姓在里面上课了!还有给老年人开的国画书法班,还有学象棋围棋的,老头儿站在那儿看,秋凤一听说,干脆给他也报两个兴趣班,这也算有正事干了。
宋老爹打电话跟李广济吹,“大侄儿,我家秋凤可舍得给我花钱,吃的穿的都不说了,看我跟着小宝去化宫看他上课,她还给我也报了两个班呢,我这也成半个化人了!”
这么一来平常家里只有李桂香,宋大明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每次他的狐朋狗友来吃喝赌博,她还得买菜烧饭给他们。
这天宋大明几个赌友又来了,李桂香提着篮子出门买菜买肉,骂骂咧咧买回来,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一群民警拽着几个人往面包车里塞,其一个又蹦又嚎的被两个民警压在车厢门上,不是她死鬼老公是谁?
李桂香魂飞魄散,正要跑过去,听见几个围观的人说“三无”“收容”什么的,立刻想起小宝警告过他们,到了大城市再像在村里那样撒泼打滚就会被当三无,抓进收容所!进仓后先吃一顿杀威棒,人攒够一波就送去遣返原籍。
原来是真的。
她出了一身冷汗,缩着脖子躲在人群,警车开走了才跑回家,一看,赌桌被掀翻了,牌九骰子啤酒瓶烟头洒了一地。
李桂香这才哭出来,找邻居问是怎么回事。
对门的阿姨也看了一场大热闹,“有人举报你家有人聚众赌博!你老公也傻,防盗门都开着,警察来了不是一抓一个准?”
李桂香回到厨房,懵懵地坐在择菜的小凳子上,发了半天呆,才又跑去找邻居借电话,打给宋秋凤。
结果电话提示“暂时无法接通”,她才想起来秋凤说过,这两天她要和宋诗远去香港出差。
李桂香失魂落魄,晚饭也没做,宋家宝和宋老爹两人回家了才知道出了这等大事。
他们能联系谁帮忙啊?跟宋大明一起赌博被抓走的那些人家属还要找他们要人呢!
宋大明运气还真不好。
等两姐妹从香港回来再找人打听,他已经被遣返原籍了!
宋老爹只好叫宋大伯跟宋家才去省城接人。
宋大明这次可吃足了苦头,后槽牙都被打掉了一颗,监管人员说他跟一起遣返的人打架打的,宋大伯问他是不是,宋大明不吭不哼,头都不敢抬一下,老实得跟兔子一样。
余自新听到这儿,“这是老天开眼了?”
宋诗远叹气,“老天开眼?你猜是谁举报的?”
余自新心一震,后背一股凉气——不会吧?
“难道是,宋家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