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热的月来了。
每天早上余自新站在阳台推开窗口,室外被隔绝了一夜的热浪排山倒海迎面而来。
会所里上健身课的姐姐们也开始偷懒,全然忘了自己在暮春初夏时信誓旦旦要露手臂要减肚腩的事,哑铃课都换成了瑜伽拉伸,美容时要求冰敷脱毛的也增多了,大家都往游泳池里跑。几家高级酒店的游泳池套票被黄牛们炒得老高。
楼上工作室电费猛涨,空调真的是一开就开24小时。
九个实习生里一多半是外地人,不想回宿舍,晚上就睡在办公室。
余自新担心年轻男孩女孩这么厮混着出什么事情,就在会所准备了一个房间,按摩床可以睡,也能淋浴,几个女孩晚上可以住在这儿。
她又担心整天呆在室内会得空调病,每天早上一到公司就上楼把所有人赶去室外走走,想不走都不行,她关掉空调,收走遥控器,九点前不能开冷气,打开窗户通风!
到了晚上七点,她再上去把人赶出去一趟,让清洁阿姨打扫。
还有,不许吸烟。
她专门开了个会说这事,跟那几个不当回事的男生说,“国外烟盒上不仅印着吸烟有害健康,还会印各种口腔癌肺癌的照片。你们自己选择吸烟,我不会干涉,但是你们无权让他人吸你们的二手烟,我也有义务保护员工健康。”
她一讲完,楚健立刻鼓掌,“老板英明!我忍他们很久了!”几个女生也一起鼓掌,“支持!”
不过,楚健那笑容,显然不是心悦诚服的笑。
散了会,他笑嘻嘻在电梯间等她,“你是怕出火灾吧?”
余自新冷淡从他身边绕过,“我是嫌臭。”
“喂喂——在国外你老这么侮辱员工,早被告到破产了!”楚健在电梯合拢前喊,“现在大家都叫我臭臭——”
余自新憋着笑按关门键,“下次去面试,注意形象吧。”
闹出火灾不是好玩的。这套公寓没安防火喷淋系统,本来电器就多,又是电脑又是网线的。
况且房子是租的。
这天傍晚她来巡视,看到每个房间门口搁了一个灭火器,“谁买的?”
“我!”楚健手举高高,脚一点地,转椅哗啦啦转过来,他嘴里叼了根棒棒糖,一边腮帮子鼓鼓的,要笑不笑。
余自新一怔,“很好。改天咱们搞个防火安全讲座。你把收据给孙娜娜,我给你报销。”
她正要走,楚健又对她招招手,她以为他有事跟她说呢,走近一点。
谁知道,楚健右手食指指放在嘴前面,像夹烟卷似的夹住棒棒糖的白色塑料棒,夸张地吐了个不存在的烟圈。
他眯眼对她哈哈一笑,屁股一扭,椅子转回去对着电脑,留给她一个乱毛枝杈的后脑勺。
余自新愣在原地。
特喵的!怎么这么想打他一顿呢?
月的高温持续不下,热浪席卷全国。
电视新闻经常出现领导下基层慰问工人的镜头。
余自新和李霖娜娜一早准备好了,新新给海市交警大队送防晒霜,跟着上了两次新闻。超市里促销员当天晚上就有新话术了,“这个防晒霜好呀,物美价廉,上过新闻的!交警们都用的。”
李霖和娜娜每天早上到办公室就打开广播听天气预报,一边擦汗一边说,“天气热好呀!”天气热,防晒霜和清凉喷雾就好卖。
余自新这几天学唐诗,李霖她们一念叨,她就想到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大学放假了,防晒霜和清凉喷雾的销量却没明显下降,还在稳步增长,这个势头要是能持续到九月初,今年的利润那是相当可观。
本来李霖还想定做几个霜霜小紫小柠檬的玩偶服,雇人穿上到街头和超市蹦跶促销,余自新否决了,这个季节,干这个太辛苦了,“我们是防晒霜和清凉喷雾,要是闹出吉祥物暑的新闻可太讽刺了。”
李霖不知人间疾苦,还逗余自新,“哦哟,小资本家还体恤工人了?”
余自新苦笑。
她重生前就干过这份活儿,吉祥物头套至少两公斤重,戴上后像顶了个蒸笼,哪怕是在有冷气的超市里,每次摘下来休息,头发早就被汗水贴在头皮上,肩窝支撑头套的地方酸痛得失去知觉,一天做下来头晕恶心,饭也吃不下,不知道是暑了,还是被手贱的路人拍头套拍成轻微脑震荡了。
飞去g市前一天傍晚她收到了秦语的电邮,一贯的风格,寥寥几句,一眼能从头看到尾。
他说很喜欢这几支广告。和芭芭拉一样,他认为防晒霜叽咕那支做的最好,他还建议她看一个捷克斯洛伐克动画片,叫《鼹鼠的故事》。
他说,动画片里的人物几乎全是小动物,但它们不用语言交流,只是发出“哦哦”“啊哦”之类的声音,可是观众完全能明白它们的情绪和要表达的想法。希望能对她有帮助。
余自新立刻用小企鹅给实习生组长发任务:去找鼹鼠的故事。叫大家一边看一边学。
当小老板就是好,能偷偷以权谋私。等她从g市回来,手下人都帮她找好资源了。她只需坐着看就行。嘻嘻。
小余老板这次去g市的阵仗也不同往日了。
她带着助手呢!她给娜娜印了新名片:财务总监。
新新防晒霜和喷雾在g市能比在海市多卖至少两个月,也带红了新新润肤露,g市的交通可以覆盖整个华南地区,润肤露是全年都能用的产品,她要在g市日化加单。
两人打算到的当天先去g市日化一趟,定下季度订单。
此外,她们还要去g市几所大学,再探探口风。
尽管从去年海市四校联合选秀后“寻找新新女孩”的热度在全国各大高校的讨论度一直很高,但是几个月前她们开始接触g市大学,几个校方的回应都很冷淡。
这次借着仙姬冠名赞助妙手花容大赛的名头,再去敲敲门。
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要是能在g市搞个“寻找新新女孩”g市分赛区,那热度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
这么一看,日程排得满满当当。
宋诗远派了两个助理来机场接她们,她最近忙得后脚跟打后脑勺,仙姬第一次做赞助商,太多事情要等她去张罗了。
在日化厂办事还算顺利。
两年前金姐曾带她一起上门求人,当时负责人那脸色,哈,和现在看起来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的。
签了订单,负责人还委婉暗示,他们也有能力生产香氛喷雾,经验比海市日化还多呢。g市夏季漫长,香水花露水常年都要用,考虑考虑我们啦?
余自新只做没听懂。
再等等。要是能谈下来分赛区选秀,再跟日化厂谈就更有底气了,多要点优惠,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也能像仙姬那样先拿货,几个月后再回款呢。
晚上金姐请吃饭,余自新终于见到两个姐姐,一见吓一跳,几个月不见,这两人大变样!
二姐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瘦得颧骨微隆,面青唇白,不说话的时候两道眉毛也向上挑着,再戴个彩色美瞳直接就跟哪个白人女明星撞脸了,再一问,不仅累,还来了月经,难怪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余自新原本对二姐还有点气,一看她病恹恹的样子又觉得心疼。
收到秦语的电邮后余自新跟林通求打电话,他说漏了嘴,原来他们早知道秦语父亲去世的事,是二姐故意不让林通求告诉她!
她就纳闷为什么秦语隔了两个月才回她电邮。
这次必须跟两个姐姐好好说一说这个事。
二姐瘦弱是累的,可是大姐,看着真是让人心惊。
她像是二次发育了,吹气球似的长高长壮了几圈,肤色也黑了好几个号,说话声音也比原来高,最让人吃惊的是她剪了齐耳短发,还染成金棕色,烫了蓬松的大卷,涂着玫瑰红口红,但黑眼圈很重,一看就很憔悴。
吃完饭,余自新跟两个姐姐回家,在路上又去了超市一趟,她买了乌鸡红枣,回到家洗净斩块,找出电子砂锅煲上,准备第二天早上用汤下细面给大家吃。
姐仨换了睡衣在客厅闲聊,余自新发现大姐确实长胖了,肚子上手臂上都多了一层肉肉,还有,她以前死活不穿高跟鞋的,现在每双鞋子都有至少五厘米的高跟,可不就看起来大了一圈么?
余自新盯着大姐的金棕色短发,“姐,你是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要是二姐去剪头烫发,那一点都不值得惊讶,但是,宋秋凤?
她了解她。这不是她。
宋秋凤避而不答,“涂防晒霜真能不晒黑么?”
她告诉小妹,她学会开车了,经林通求介绍买了辆二手雅阁,隔三差五往周边郊县跑。
她和宝珠又看好了一个厂子,准备盘下来。原先是做火腿肠的,老板想转行。他们正讨价还价呢,要是买下来,产量能轻松再翻一番,工人和机器都是现成的,流水线稍微改改就行。只是离市区更远了。
“开车回来要快两个小时!”宋秋凤拉起衣袖给妹妹看,“我这个月跑了几次,两只手臂都不一样颜色了!”
余自新一看,可不是,大姐左手是奶油巧克力,右手是象牙白,原先白糯米团一样的脸蛋也变成蜜色的了。
“就算除了涂防晒,还得物理防晒,戴墨镜帽子,穿防晒衣,唉,怎么经得住这么晒。”余自新心疼大姐,“你也去做做美容啊!我今天一看你,觉得你老了两三岁。赚了钱不会花不会享受,你做什么?要当守财奴呀?”
大姐低头苦笑,“我就是想让自己看着老成点。”
她叹气,“都晓得我没男人了,不显得厉害点怎么行?谁都想占我便宜!”
宋诗远翻白眼,“那你干嘛不听我的雇个保镖兼司机?你看金姐,谁敢欺负她?”她跟小妹告状,“你不知道,大姐疲劳驾驶,就上周末,差点出车祸!车差点开到沟里去!”
余自新心惊肉跳,“哎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姐自知理亏,被两个妹妹训,她也不回嘴,但雇司机保镖她也不会考虑,“我哪能跟金姐比呀?人家多大的身家?我这一年账面还是负债呢,税都不用交,还请保镖请秘书呢?钱多烧的?再说……我也怕人家说闲话。”
余自新气问,“闲话?什么闲话?人家?谁是人家?说啥闲话?”
大姐怏怏的,不吱声。
余自新明白了。
跟徐家退亲这事,给大姐的伤害远远不止三十万。
宋秋凤一直是个保守的人。就在几个月前,她还觉得高跟鞋和短裙太性感,不能随便穿,麻花辫还是妹妹们反复说她才剪成披肩发的,剪短发?染头发?
大姐看美容美发大赛的时候还总悄悄说染金发的女人看起来不像好人。
她为什么突然大变样了?
她现在这个形象,与其说是她自己想开了做出的改变,不如说是她凭着直觉选的伪装。就像猫咪,感受到威胁把毛炸起来,显得体型更大,让不怀好意者有所顾忌。
余自新搂住大姐的肩膀,“姐,你得让自己真的坚强起来。光靠装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