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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夜行(1 / 1)

李元朗心念一动,忙站起来呵斥,“放肆!”

正待喊人来拿下,也先抬了手阻止他,他上上下下扫了几眼那高大壮硕的青年,油光满面的虬髯脸上起了兴致,他早便闻听北安这名膂力过人的神勇悍将,瓦剌人尚武,对着力量有着天生的至高推崇,此刻见他主动提出来切磋,心间自是痒痒,当下兴致勃勃站了起来,抬手扣在胸上,朝着太子遥遥一鞠。

“本君早便听闻北安有一虎将,悍猛过人,能以一敌百,太子殿下不如给本君一个机会开开眼界,让咱们瓦剌的第一勇士良哈多与他切磋一场,如何?”

良哈多闻言一愣,忙站了起来,同样鞠了个大礼,面上带了笑:“若有此等机会,当真是不胜荣幸。”

太子见二人如此热情,自不好拂了他们的意愿,只不满地瞧了猊烈一眼:“既是国主这般说,便随了你的愿,不过切磋而已,点到即止便可,切不可鲁莽。”

猊烈拜首称是,他的目光似是无意一般掠过也先身边之人,但见他神色恍惚,像是感受不到外界一般。

他心下剧烈跳了几下,恨不得当下上前一把将人抢到怀里,然而面上仍自无异,展臂朝着良哈多一举,作邀约状:“请!”

良哈多朗声一笑,顺势站了起来,唇角渐渐放了下来:“猊将军可得手下留情啊。”

猊烈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两者皆是本国一等一的好手,这场交战自是不比平时武斗,但见二人骁勇,打得是不分上下,叫人看得热血上头,心间各为几方暗暗拧了一把劲。

旁人只看得出来二人打得焦灼,然而处在当中的良哈多却是心惊不已,他虽不至于落了下风,却也全然无法压制住对方半分,如此僵持的局面倒像是对方故意掌控似的。

看着对方面上的好整以暇,相比起自己的全力以赴才有的轻松之意,良哈多心间愈发心惊肉跳,但觉得对方的气力若沧海一般,探不到底处。

在心焦之际,对方突然露出了一个破绽,良哈多自是毫不留情攻了过去,那瞬间,他脑中蓦地一震,心道不好,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伴随着一声沉重的皮肉击打之声,良哈多闷哼一声,身体骤然向台上飞了出去,但听得砰的一声,那健硕的身子重重地砸在也先的桌案上,迸溅一地的狼藉,即便太子与也先二人闪躲得及时,也被洒得一身的汤汤水水。

李元悯更不用说,衣襟溅湿了一大片,他怔怔地往身上一瞧,又看了看眼前,大殿中,那个高大的男人目色血红,沉重地呼吸着,一双利目深深地看着他,李元悯心间一凛,可下一瞬,男人已经移开了目光。

随行太侍满脸惶恐拿来几方巾帕,为太子殿下掸去身上的脏污,太子面色黑沉,原本他见着麾下的大将如此神勇,在瓦剌人面前大大地挣了脸面,心间快意,然没高兴多久,又遭了他这么不知轻重的一出,自是心头火起。

下首的左相大人生怕自家外甥酒后失仪,更怕再惹出什么事来传到陛下耳中,不等太子发难,当即对猊烈大声呵斥道:“下手怎如此不分轻重,还不快快向国主大人请罪?”

猊烈收了势,忙上前朝着也先俯身一拜,“末将多吃了几口黄汤,下手失了力道,还望国主大人见谅。”

也先酒醒了不少,看着周身的狼藉,满腹气闷,恨不得当场发难,然而手下大将轻易被这般击败,他若是放下脸,未免显得输不起,当下按捺下怒意,面上带了笑,“武人切磋,自有胜负,有何可怪?”

猊烈状似大为感激,俯下身去:“多谢国主大人体谅。”

也先咬了咬牙,紧紧拽紧了拳头,暗自瞪了一眼地上犹自揉按胸口的良哈多,心下沉怒。

因着这场风波,太子也无继续的雅兴,只命人好自安置瓦剌使团,便先行下去换洗安歇。

大殿内的众人也便相互拜别,各自分头而去。

冰轮高悬,微风轻抚,生着丝丝寒意。

李元悯的衣襟斑驳,他身上散发着难闻的酒菜气息,夜风吹拂其上,一身的冰凉。

他站在闸门不远处,远远望见阿英在城门口那里等候着,不知为何,他心间生了几分怯意,瑟缩地往后退了几步,许久了,才晃晃悠悠从侧门绕了出去。

月上正中,夜色已很是深沉。

清冷的大街上,空无一人,李元悯步行在其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脏污的衣袍,眉头皱了皱,旁若无人般地将外衫给除了,黑靴上也是一般污渍,他心间烦恶,俯身摘了,与外衫团在一起,丢到远远的地方。

看着干干净净的小衣,他心里才舒坦起来,就这般摇摇晃晃地行走在空寂的青石板道上。

不远处,一个黑色的人影跟着他,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么远远看着他。

是猊烈。

月色下,他眼中只有那个摇摇欲坠的人影。

猊烈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亦步亦趋跟着,街道是那样的安静,没有一丝人声,仿佛整个京城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眼前之人赤着雪白的足,衣裳单薄,如同一只误了节气破蛹的白蝶,扇着单薄的翅膀,舞动在这清冷的月色下,脆弱到仅凭一阵冷风,便可将他粉身碎骨。

猊烈心间一悸,疾走几步,跟紧了一点。

他毫无目的地走了一个时辰,猊烈便如此跟了一个时辰。

有时他会走得快一点,双手有节奏地轻轻地打在腿侧,像个放课的孩童一般,有时他又放缓了脚步,用雪白的赤足丈量着地上的青石板,一寸又一寸。

“月儿弯……月儿弯……”

他听到了他在低声吟唱,唱得是一首岭南的童谣,他的声音飘忽,像一缕捉摸不住的轻烟,断断续续在这清冷的夜色里浮动。

猊烈侧着耳朵,认真地听。

许久了,那个游荡的人突然停了下来,猊烈见他蹲在一处墙角,那里有一道暗渠,污水打湿了渠壁,四处脏污,然而他径直跪了下去,身子往下探,许久了,他终于立起身来,怀里抱着一只湿漉脏污的小狸猫,他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小狸猫低低地喵呜叫了一声,他看了它很久,轻轻叹息着,靠在墙上慢慢滑下,而后盘腿坐了下来。

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点一点地顺着它的毛,他像个不知道脏的孩子一般,将脸蹭了蹭它的,而后紧紧抱在了怀里。

猊烈目中幽深,站在原地片刻,才走上了前,解下身上的大氅连人带猫包裹了起来,俯身一探,打横抱了起来。

李元悯没有挣扎,他抱着那只脏污的小狸猫,顺从地靠在了猊烈厚实的胸膛上。

回到了客栈,倪英早已是急得不行,她含着泪,指挥着众人分头找寻,随着一随行的惊呼之声,她回头看见了抱着一人的兄长,当下急匆匆迎了上来,正欲掀开那大氅。

猊烈侧身一避,轻声道:“他没事。”

而后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抬热水来。”

倪英忙点了点头,擦干了眼泪,匆匆下去安排了。

踏进了房间,猊烈将他放在堂中的椅凳上,将大氅除了,眼前之人犹自紧紧抱着那只脏污的小狸猫,小狸猫畏怕猊烈,双目警惕地盯着他,却颇有灵性地依偎着李元悯,猊烈半跪在他眼前,欲要将狸猫给取出来,李元悯微微一挣,不肯,猊烈没有强迫他,只去后面翻出一张他平日里睡的薄褥包住了那只狸猫。

这下,眼前之人终于肯放开了,猊烈将那包裹着狸猫的褥子放在一旁,狸猫轻微地唤了一声,便躲在了暖软的被褥里面。

外室一阵翕动,是仆妇们抬着热水进来了,她们放好,便退了出去,屋内再复安静下来。

猊烈抬眼看了看他,伸手过去,捏住了他小衣的系带,他稍稍停顿,一下拉开了,而后在那污渍斑斑的小衣里剥出了那具雪白纤细的身子,这一切他完成得极其顺利,因为对方根本没有一丝反抗,仿佛一只极其乖顺的猫儿一般。

猊烈俯身捞起了他,一阵冷香扑在鼻尖,他低头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只将他轻轻放进了温热的水中。

在入水的那一刹那,李元悯微微咛了一声,便仿佛怕冷一般,微微缩了身子,将脑袋靠在桶沿上。

猊烈洇湿了帕子,帮他擦洗着雪白的背,他从未做过这样的活计,自然显得笨拙,然而他眼神专注,很是认真。

水渐渐冷了下来,猊烈丢了帕子在水中,又将人捞了出来,裹上了干燥的澡巾,送进暖软的被褥。

猊烈的衣襟被沾湿了一大块,然而他浑然未觉一般,只拉了个座几坐在塌前。

眼前之人很是困倦一般,没一会儿呼吸声变得绵长起来,因着方才的沐浴,他昳丽的脸上微微有些粉色,乌发散落,旖旎地盘在颊边。

猊烈一直坐着,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他的脸,半晌,他靠近了去,粗糙的大掌轻轻抚开了他额上的发丝,露出那个光洁白皙的额头以及阖着的双眸。

半晌,那双薄薄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来。

月色透过窗棱洒在地面上,跳动着晶莹的光。

猊烈看见了他漆黑的瞳仁上映着的月色,他就这么一直看着自己,用那双漾着水意的双眸,猊烈刚硬的心被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击得毫无反抗之力,他喉结动了动,只是抬起指头,婆娑着他光洁的额。

“不怕。”

他指腹抚着他秀气的眉间,再次道:“我娇娇,不怕。”

许久许久,眼前之人终于闭上了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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