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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起终究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星夜兼程、千里奔波不太现实,往往一天下来,就要休息好长一段时间,不然根本撑不住,即便他坐的是马车。
与之相比,狗娃显得好一些,怎样颠簸劳顿,仿佛对他都没什么影响,皮实的很。
因为周起比较没精神,大多时候他都坐在辕架上,和赶车的师傅东拉西扯,无论路面如何,他都坐的稳稳……毕竟以前是赶过车的。
周起羡慕的很,可再三努力,精神倒能强提一时半会,但很快就萎顿下去,走的越远精神越不济,只好认输……在这上面比不过,他心里倒不会有芥蒂,毕竟两人的成长环境太不一样了。
周起这个状态,最愁的莫过尚书府外执事韩礼。他奉命南下接堂少爷进京,是为给中邪的大少爷镇魂。
术士说需得同宗同脉、年龄相仿的阳魂配合他做法,才能驱走深入大少爷脑髓的邪祟,血脉越近效果越佳,那就只有这位堂少爷了。
出京时大少爷已经水米难进,他带人骑马赶往山阳,一路上换马不换人,五天才到,随行的人苦不堪言,但也没谁抱怨,毕竟事情紧急。
回去时候,当然这样最好,可他们能吃得苦,堂少爷未必能……是必然不能!
但那又怎样?只有他们迁就堂少爷,没有堂少爷迁就他们的道理,何况就算为了大少爷,也得让堂少爷精精神神进京。
术士说了,饱满健康的阳魂才能确保大少爷无虞,疲惫不堪、萎靡不振,就算赶到大少爷跟前,多半也是没什么效果的。
可想是这样想,但如此速度,仍免不了心急如焚。所以只要条件允许,人还能撑得住,能多走一点就多走一点。
队伍里就两个孩子,他很难不注意到狗娃,有时甚至会想,如果堂少爷是他,那该有多好,速度至少能快上一倍。
然而只能想想。
队伍中,狗娃的心思目前最单纯,只是出来看风景,去陌生的地方游历,没有任何憧憬与担忧,即便他知道,周起是有的。
出行前,周闻把什么都跟儿子说了,再三叮嘱,如果做什么狗屁“镇魂”会危害自身,那就一定要想办法脱身,坚决不能做。
侄子的命再金贵,也没法跟儿子相提并论,大哥再重要,也不能让自己绝后。
所以他以旅途劳顿为由,把大哥派来的人留下大半,空缺由他派人补上,甚至还多派了人。
这样既能保障儿子路上不会受虐待,也能确保儿子脱身时有足够人手可用。
这些计划与安排,以及要注意什么,他都详细告给儿子,不然以儿子的心性,很难配合手下的动作。
而这些,周起跟狗娃说了一半,狗娃自己猜出一半,所以他很清楚,以周起现在的心情,除非京里传出那位大少爷病愈或病逝的消息,否则很难好起来。
他不多管闲事,也做好抽身而退的准备,自然比旁人轻松……要说心事,也不是没有,周起待他不错,人也可以,有事而不管,心理上多少有些过不去。
希望大家都能如愿以偿。
就这样,队伍时快时慢,紧赶慢行,终于在十三天后的晚上,抵达永安城外。
可马车也不堪重负,颠散了架,周起不仅摔的头破血流,还因惊吓过度昏厥。
以这种状态,无论如何是不适合进城的,韩礼将他就近安置在琅嬛山宁清寺。
庙里宜安养,主持了能大师又是医道圣手,许多达官贵人有恙,都是来这里问诊静养。这样安排,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周起尽快恢复,想来大少爷的病情,应该刻不容缓了。
留下多数人照顾周起,韩礼只带两人赶往城里,无论如何,总要清楚府里的状况才行,另外,堂少爷已经抵达的好消息,也要尽快告知才行。
然而到了后夜,韩礼又灰溜溜地回来了。看他神情,大家都以为来晚了,一切已无可挽回,心里俱是咯噔一下。
后来才知不是那么回事,谢礼只是为无法进城发愁,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按说京城门禁再严,尚书府的执事都有办法进城,换在以前,这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禁军虽然不归吏部管,但几个相熟的将领还是肯给面子的。
然而这是战时,原国正与夏打的不可开交,门禁规格相应提高,莫说韩礼,就是那位尚书大人亲至,也无法在半夜叫开城门。
落了门禁仍能进出的,这种情况下只有两种人,一种手里拿了皇上手谕的,一种是军驿的八百里加急鸿翎信使。
谢礼显然不在其中,自然也无法安眠,坐在禅房的椅子上,焦虑望着窗外,等待那一抹晨曦的到来。
不管内心多煎熬,时间总是按既定步伐在走,不会因谁而快,也不会为谁而慢,该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当晨曦透过窗子打进屋里,韩礼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头晕眼花,差点栽倒,扶稳后缓了缓,冲出房间,“牵马来,即刻进城。”
从后院到前院,与起来上茅房的狗娃撞个正着,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把狗娃拦下了,“你,跟我进城见大人。”
狗娃愣了愣,“少爷还没醒,小的得伺候着。”
“现在见大人要紧,这边不差你一个。”韩礼大手一挥,“赶紧走,别啰嗦。”
狗娃与他等级相差太远,周府过来那些人,也许能为少爷和京里这些执事争执,但不会为他一个书童多说半句,所以只能听话地跟着走。
何况狗娃也大概明白韩礼的心思,接人救人,十万火急的事情,他耽搁那么多天,主子会怎么看他可想而知。
眼见着到城下了,又出差子,最重要的人伤了,没法进城,那位尚书大人知道,还不定怎么收拾他。
这时候必然需要一个能为他说话的人,与他同去的人不行,份属同罪,自然要彼此开脱,把自己说的劳苦功高。
只能让周闻府上的人说,太老练精明的也不好,不定让尚书大人多出怎样的猜忌。
狗娃最合适,一个孩子,纵然聪明一些,也终究是孩子,从头到尾跟过来,话的可信度天然要高一些。
狗娃想通这些,跟着过去,也就无可无不可,反正他是小人物,无论出什么事,都怪不到他的头上来,便不再推脱,跟着去了。
其实就算开脱了,韩礼也清楚难逃责罚,但能轻点是点,见狗娃跟上来,心情总算好了一点点。
早上等着进城的人很多,韩礼他们快马加鞭,还是排在了后面,前面人挤的满满当当,就算想提前拉关系也办不到,毕竟就一个门,上至公卿,下至贫民,都是打这儿过……除非他愿意绕道,到别的城门口去,但那样估计用时更久。
好不易进了城,却只能牵着马走,不能纵马疾驰不说,骑都不能骑。
没有办法,都城之内,等级森严,谁能骑马,谁能扬鞭,那都是有规制的。不守规矩也行,拿脑袋换呗。
永安城虽不及江宁繁华,但城池却阔了几近一倍,大气磅礴,是另一番气象。
可城大有城大的不好,他们即便从距尚书府最近的城门进来,到府门前的时候还是已快巳时,韩礼头上已显冷汗……差事办的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门子看到他回来,明显也是等候多时,盼星星盼月亮一样,三步两步冲上来,急吼吼地道,“您可回来了,大人天天问呢。”
把缰绳递给他,韩礼快步往里走,“少爷怎样了?”
门子接住缰绳,站后面说,“这几天还好,已经能下地走路,但还是有些虚,想要痊愈,就等您了。”
听着像是大大好转,韩礼心头大石落地,无论如何,他这条命算是暂时保住了,“我去见大人,你命人准备马车,晚点出去接人。”
门子当然清楚他要接谁,忙答应一声,牵着马要走。
就在这时,街上一阵骚乱,马蹄阵阵,疾冲而来。
皇城中纵马可不是小事,韩礼有急事待办,都忍不住回头,可接下来听到的话,让他心胆俱裂。
“吏部周博,不念君恩,里通外国,戕害将士,奉圣谕,除去品级,缉拿到案,待审听参。”
反复的高喝声中,全副甲胄的禁军冲了过来,围了周府,下马拿人,这可不是缉拿的架势。
一般官员犯事,顶多刑司衙门派捕快来请,再重一点,巡城卫也就够了,派了禁军,拿了圣谕,不说别的,一个钦犯是跑不掉的。
韩礼知道其中厉害,不想毁在这里,掉头就跑,可没跑出几步,有兵丁追上,一脚踹在膝窝,他不由自主扑趴在地。
兵丁极其凶悍,上去踏住他背,抓住双臂扭到后面,拿铁链锁实。
韩礼瞬间心如死灰,只剩一个念头——早知如此,路上为何不走慢一些?
“圣上有谕,周博罪大恶极,阖府上下,不许放过一人,全部缉拿下狱!”
这是要满门抄斩啊!
韩礼听着踏踏的脚步声从身边冲过去,坚定有力,不由痛苦地闭上眼睛。
周家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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