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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大仇多大怨啊。”
仵作检查完卢德昭的尸体,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颅骨被多次反复敲打,大面积塌陷碎裂,肯定不单纯是为了杀人。
杀人远没有这样麻烦,他敢肯定,大部分损伤是死后造成的,虽然以他的技术无法证明这点。
旁边还躺着门子马夫和两个门卫,他们下场就好的多,都是被锋锐的利器剖开了颈部,皮肉外翻,看着也很惨,但至少生死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不至于受太多罪。
至于谢家少爷的尸体,谢老爷不让碰,他也就不能知道更多。但死法应该没什么可疑的,就是吊在高梁上勒死的。
查检完毕,仵作起身出去跟主官做了简单汇报,更具体的会书面呈递,末了加了一句自己的主观猜测——报复杀人。
其实他是多此一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如无仇怨,何至于把人吊死在自家门前示众?
提型官更是见惯不怪,但跟被害者家属交涉时,话还是尽量说的委婉,最后才转弯抹角问一句:令公子最近是不是与人结仇结怨?
得到的回应自然是,“我儿生性仁厚,待人友善,又自幼读圣贤书,谦恭知礼,与之交往者,无不赞其品行端良,老夫实在想不出,怎么会有人狠心对这样一个良善孩子下此毒手!忒也恶毒!”
后面自然是尽快缉捕凶手,明正典刑,告慰我儿在天之灵云云。
提刑官必然表态,尽快缉拿凶犯,震慑宵小,为民除害申冤,还晋城朗朗青天。
也是说惯了的套话,但比之往日,终究少了许多敷衍,多了些严肃认真,不是案情太恶劣,实是死的人非比一般。
府学学子,秀才功名,晋城风头正盛的青年俊彦……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个有钱的老子。
种种条件加在一起,提刑官想不认真都难,从谢府出来,肩头沉甸甸的……他知道的,凶犯肯定也清楚,但仍是要动手,还是如此激烈方式,又岂是好相与的?
想从牢里找个人抵了都难,他怎能不忧心?
何况为了督促他办案,谢老爷竟亲自送他出来,这份礼遇,以他品阶本来很难享受到,如今受了,那滋味并不好受。
但又能怎样?再次保证一定从严从速侦缉案犯,尽快尽力给满意结果后,他才得以从台阶上下来。
可还没等他走到队伍旁边,街角拐进来一队官兵,快速行进,他都没反应过来,兵卒已经把谢府围了,带队的校官举着令书冲进谢府大门。
“罪民谢友福里通外族,行叛国事,害天下民,着钦差令,即刻押往堂前受审!”
提刑官愣了愣,随即肩头一轻,一个钦犯被杀,他的担子就没那么重了,只是人已死了,钦差大人审谁去?
等等!钦差大人!这是犯了多大事!
提刑官脚一软,差点栽地上……
时间往后一点,晋城郊外。
平时少有人走的一段山路上,此刻围了许多兵丁与捕吏。在他们圈起来的区域,属于马车的残骸散落各处,应该是山顶巨石滚落,巨力冲撞,才有“粉身碎骨”的现场。
山顶落石,那是天灾,纵然死了人,官府大多时候也是简单处理,把路障清了就算,如此兴师动众有些例外。
即便被砸的面目全非的华服女子是绣水姑娘,如今晋城风头最劲的青楼女子,按说也惊动不了这样的阵仗。
她活着,自然人人追捧。可一旦死了,与寻常百姓无异,甚至更不如,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怕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但官府收到消息,听说死的可能是她,还是派了一队干吏过来。至于那些兵丁,是路上遇到钦差大人仪仗,听说此事后,分过来帮忙的一队人。
随行的还有一辆马车,赶车的坐车的俱是年轻女子。晋城捕吏原以为她们是钦差大人女眷,听说死的是出色女子,过来看看热闹。
但到了这边,从那些兵丁对她们恭敬程度来看,这种猜测显然是不对的。
钦差大人一般都是临时指派,仪仗护卫可能出自禁军四营中的任一营,对钦差大人肯定能做到令行禁止,但绝不会对其亲眷俯耳贴命言听计从。
车上的少女指挥他们,如臂使指,这些官兵也是诚心听命,那份敬重服从骗不了人,连带着他们也不敢稍有怠慢。
马车碎了,死了三个人。绣水姑娘,她的贴身侍婢青簪,最近雇的马夫陈九。
原本赶车的是个孩子,据说叫丰年。但最近香暖楼出了命案,多少跟孩子有点关系,那件事后,马夫也就换了……也是孩子命大,不然今日砸成肉泥的就是他了。
“小姐,提刀仔细看过,确系意外落石所致,并无任何其它痕迹存在,只能说,那位姑娘也太倒霉了,居然遇到这种事。”
脸带病容,稍显瘦弱的少女听过,往那边望一眼,轻轻招手,“马班头,跟您打听点事。”
马班头一溜小跑过来,到了跟前腰身一弯,“小姐,有事您吩咐。”
病弱少女往远处山上一指,问,“上面常有石头落下么?”
“怎么可能,如果老有石头往下滚,咱们晋城一年到头,得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马班头可不敢让上头落下这种印象,虽说有事也影响不到他的官帽,但上面的头头过不痛快,他就能过的痛快了?
但说一起没有也不成,不然今天这事也不好混过去,“往年赶上雨涝风天,才会有石头往下滚,但这边过往的人不多,以前还真没伤着过人。像这样的天气,却掉下这么大块石头,还是头一次,只能说这位绣水姑娘红颜命薄,偏偏遇上了。”
“红颜命薄?或许吧。”病弱少女望一眼不远处的尸体,“马班头,可以确定是那位姑娘么?”
马班头想了想,“回小姐话,这位绣水姑娘身价极高,那些个达官贵人,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着,至于小的,也就远远看过一眼,只觉得人长得是真好看,要能娶回家去,折寿十年都愿意。但现在整张脸都砸烂了,小的还真不敢确定。”
说了一堆,等同废话。眼见那少女面露不悦,他赶紧补一句,“但事情一出,我们就让人去她住处了,她那边应该还有管事的人在,算算时间,应该快被带过来了。”
病弱少女想了想,“她住的地方离这边远不远?”
“不远,从这边过去,也就四五里路,如果小姐需要,小的可以带路……咦,好像不用了,那边过来的就是我们派去的人。”
远处两骑快速驰近,马班头迎前数步,“陈兄,清音小筑没派人来?怎么一个没见?”
希嘶嘶,马上吏目勒缰住马,满脸愁容,“马哥,咱们这次要倒霉了,清音小筑的人都让人杀了,尸体躺了一地……多少年没这样恶性的案子了。”
“架!”
他刚说完,三匹马从他身边一晃而过,拉马躲了一下,“那姑娘是谁?骑在马上,身手可俊的很呐。”
“陈兄,快跟上去。”马班头一边找马一边喊,“那是京里来的贵小姐,有半点闪失,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卧槽,不早说。”姓陈的吏目拨转马头,急急追上去。
很快,马班头也找到了马,撵在几个骑卒后面玩命追。
等他们赶到清音小筑,病弱少女已经冷着脸从里面出来,隐约听她说了句“真是好手段”,便又目送她们打马离开。
马班头出于好奇,这次没有急着跟上去,而是往里走了走,当看到第一具尸体时,心里就是一咯噔——坏了。
那是一个家丁,青衣小帽,无甚特点,挺普通的人。可他的死法就不那么普通了,一条胳膊被扭在背后,侧颈被利刃划开。
作为一名资深捕快,他几乎瞬间断定,这一刀由他来割,也没这般干脆利落。而这手法,正是他们这行惯用的,除了同行,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这样动手。
这不坑人么!
再往里走,人的死法不一样,但手法大同小异,都是他所熟悉的,掌心里不知不觉满是水……
晋城连出两件恶性凶杀案,一府之尊自然不会一无所知,但程余程知府却没有急着处理什么,官袍穿戴整齐,等在府衙,钦差仪仗到了,再出去迎接。
原国的钦差有数种,但只有那种擎了天子龙旗,代天巡狩的,才需要一地官员净街出城远迎,似这种为了一件案子过来,又是进城才知会的,他这一府之首只需迎出街口就可以了。
太过巴结远迎,传至朝廷,那就是过错。钦差仪仗分三六九等,同样的,接待规格也是三六九等,谁僭越谁受过。
何况这种专司刑案的,本来就不受地方官员待见,不下绊子就不错,没谁愿意接进城。毕竟这类钦差只能让你掉帽子,至于长帽子,他们是无能为力的。
所以,他耐心等着。
陪着他等的,是各房吏官,还有放在堂桌上的一块玉。
那块玉佩,在母亲大寿那天,原本是赏给了一个青楼女子,如今那女子已死,当然要拿回来。
两人有过的交往,统统抹杀。
唉。
可惜了,与京里那位大人的联系也断了,调任富庶之地的愿望,也成一梦。
唉。
能从眼前案子全身而退,已属难能可贵,更多,暂时想不得。
他做过什么,他自己清楚,里通外国是决对没有的,但领会京里那位大人心思,扣了那批物资迟迟不放,赖不到别人头上。
唉。
只望那位外甥女还念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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