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1 / 1)

陶九九以为一路去会非常艰辛。

但并没有。

穿过魏拾骨开的门,两人便站在一处吊桥前,吊桥的尽头是一处山巅,云海之上,几个足球场大小,四面绝壁。山巅之上并无殿宇,只有一处院落,看上去像是稍微富裕的普通人家。

她回头看了一眼,吊桥这边两人所站立的地方只有几坪见方,像是云海上的码头,并无去路通往别处。

大概很久没有人烟,桥上布满了藤蔓,木板也有些风化的痕迹。

“虽然有术法相护,但已经几千年没有人来了。会这样也是难免。”魏拾骨有些感概。

“你从来没有回来过吗?”陶九九穿着大披风,兜帽大大的,脸隐藏于阴影内。

魏拾骨犹豫了一下:“我回来过,但没能过桥。我在黄泉呆得太久。自神祇归化之后,身上的授印日渐淡薄。”简单来说,这地方已经不太认识他了。

“如果强行进入的话,就要像外来者一样,走一遍这黄粱桥。”

陶九九走到桥头边,那里有一块一半入土的石块,上面龙飞凤舞写着黄梁两个字。

这字虽然是写得洒脱,但似乎有气无力,给人一种病入膏肓气力不继的感觉。

她俯身抚摸这字迹,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神息,在她触摸之下,发出萤萤之光,但只是一闪,而又隐没了。

“你身上有神祇灵脉的气息。它们认得你。”魏拾骨说。

这是这些天,天上的灵脉疯狂向她身上涌入的结果。即便是来到了这里,也仍可见四周一切东西上的神息,都在向她而来。魏拾骨敛眸,见她要起身怕她站不起来,伸手去扶她。

陶九九没有力气开天目,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虽然自己衣摆半点未动,可有微微的气流感一直围绕着她。

妈的,怎么感觉很不妙。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魏拾骨的搀扶下,迈步向桥上去。

连魏拾骨都不愿意硬闯的桥,在她步入之后,却并没有任何异事发生。

桥就是桥。

出了码头之后,便迎面有狂风袭来,但她四周似乎有屏障一般,半点不受侵扰。只有魏拾骨被吹得衣衫像桥边的云海一样翻涌不止。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停下来,目光似乎看着某处,可明明那里什么也没有。

陶九九反手牵住他扶自己的那只手,他眼神才猛然清醒过来。

“这桥是幻境?”陶九九问。

“它可叫人看到自己最难以割舍的情与欲。”魏拾骨低低应声:“从有这桥开始到现在,我还从未见过有人真的能走过去。”

“真的能走过去?那就是说,有人以为自己走过去过?”

“也曾有世俗□□都放下的人。”魏拾骨说:“可想过这桥的欲望,不也是欲望吗。大概在他看来,自己已经过去了。但我所见到的,不过是他一脸沉溺之色,坠入云海的情景。”

“那这桥不是无解吗?”陶九九问。

“本来也并不是给寻常人走的。”魏拾骨含糊地说。

这桥上一根绳索,一块木头,都不是为了这些凡人而准备的。

当年身为神侍的魏拾骨与茕独,身怀术法,又有神祇授印,就像是身怀着钥匙的人,可以用千里独行的术法直接往来。这桥根本也无用武之地。

神祇当年亲手修建,除了别的用处,还是为了有一天,他等的人会来。

他想到了各种可能。甚至是,她可能无力施用术法这一条。

甚至怕这云海之上的风太大,残留的神息都会护佑着她。

陶九九恍然不觉。顺着桥慢腾腾地向远处的山巅走去。

越走近,便越发现,看着是山巅,事实上是一座悬浮于空中的岛。它上下没有依凭,仿佛是浮于云海之上。不知道神祇已去世多年,是什么力量托举着它。

陶九九能想得到的,只有菩提境。

她加快了步伐。

两人穿过长桥,费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桥的另一头站定后,入目的便是一座宅门。

远看时还不觉得,走近才发现,门都已经腐坏了。匾额落在地上。因风大,倒是没有灰尘,也并无蛛网。只是四处都一般颓废气息。遮阳的竹帘烂得落在回廊下,园中的花草因为无虫授粉,而早就大片死去,只留下几棵树与几株长生的植物。看上去格外寂寥。

穿过前院的垂花门,里头的院中放着一张玉石躺椅,躺椅边的石桌上还放置着茶盏与茶壶。似乎不久之前,还有人躺在这里消夏。

陶九九走过去,便看到有一只耳坠子掉在躺椅下的石板地的缝隙里。

魏拾骨俯身拾起来,说了一句:“原来在这里。”

她接过来看,是玉雕的小猴儿抱桃,不过指尖大小,却雕得十分精致,栩栩如生的样子甚至都不像凡物:“好可爱啊。”

“这是主人的东西。一直放在她……他那里的,茕独偷出来戴着玩儿,弄丢了一只,被好罚了一场。足面壁了一百多年。”这件事已经好多年前了。

“怎么不施用术法来找呢?”

“这些东西,是找不着的。它们不是这里的东西。”魏拾骨说。

陶九九不耻下问:“不是这里的是什么意思?”

“不是我们这世界的东西。是主人带来的。或者,是太……太渊死时留下来的。”魏拾骨来到这里之后,声音也格外低,又像是怕惊醒什么:“总之,这些东西以术法是找不着的。”

陶九九下意识把耳坠举高一些,不防长袖下滑,露出些指尖在日光下,她吃痛,‘嘶’地一声,急忙将耳坠丢开,把手缩回袖中。

这小东西砸落在石面上,应声碎裂,碎片崩到各处,不知所踪。

她捻着手指上的水泡,不在意那只耳坠,举步往院落深处去:“你主人的院子在哪边?”

魏拾骨站在原地,低头看了一眼,才快步上去,在前面引路。

“这位神祇叫什么名字?”陶九九好奇地问。

“我不知,知道也不可说神祇名讳。”魏拾骨拨开一块悬挂在廊下的破竹帘。

对他和茕独来说,神祇便是神祇,这世上没有第二位神祇。

陶九九顿步,看向那页被他拨开的竹帘,帘角有小小的印章。

“这是他的印吗?”

“不是,这些东西是我从世间买来的。主人喜欢这里有些人的气息。这上面是店家的印。因我知些俗务,所以平素里一应采买,都是我去办。”

这宅子本来也不大,只是三进而已,陶九九站在主院中的时候,还有些恍惚,这里并不像是一位神祇的住所,更像是一户普通人家。

步入正屋,里面也是极为普通的摆设,不过比平常人家多了一些术法有关的东西,但也不多,想必太渊与他相斗,两个坠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身上本来也就没带多少东西。

随后她便看到了那面铜镜。

半个人那么高,矗立在窗边,镜前桌上放着零零碎碎的几样饰物,多是玉饰,看来其主人爱玉。还有件禁步,上面那几朵似乎是永生花,虽然时间久远,但仍然鲜活,仿佛刚从枝头摘下来似的。

可除了这些东西,屋中就没什么值得一看。

两人在院中转了几圈又回到主屋,却并没有找到类似于阵法的东西,更别说菩提境。神祇归化,也几乎没留下任何东西。

人人听到仙冢都以为有无数法宝,谁知道是这样呢。

陶九九转得有些累,在镜前坐下。问魏拾骨:“你说茕独是石头化成的,可为什么又说你主人把她造得太像太渊?”她心中一动,扭头看魏拾骨:“造她的是什么石头?总不会真是随便捡的。”大概是出在本体上。

魏拾骨并无隐瞒:“玉雕人像。主人雕过两件,一件是普通石头,劣质些,原本是用来试手的。先在这一件上雕完,再拿好的那个玉石来定形。后来主人身体不济,在劣质些的上头雕完了全形,定了稿,却没有力气再继续。以至于茕独那一件是没有脸的。”后来劣质的那个被公主拿走了。

“好些的玉石,又是从哪里来的?”陶九九问:“也是买来的吗?”

如果是买来的,不至于这样宝贝吧。雕坏了再买就是。俗世钱财神祇又怎么会缺。

“主人只说是手边的石头,但我想茕独原身应该是禁步上的坠玉。”魏拾骨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屋子中回荡:“那块玉跟着太渊多年,必受她脾性浸染。主人待她,实是宽容。她脾性纯善,只是……不大懂事。”

到了室内陶九九行动就方便很多,她将帽子脱了,伸手把镜前桌上的禁步拿起来。

这禁步不止花朵鲜活,上面甚至还有露珠,伸手戳一戳是软的,很容易就被戳动滚动到别的花瓣上去。但不过一会儿,又会慢慢地回到原处。

向下寻摸,确实有一处看上去应该是挂坠玉的地方,络子结成一个椭圆形,足有半掌长。但现在那里是空的,只留下一截红绳虚挂在那里。

“她那叫不大懂事?”陶九九把禁步丢回桌上。捧腮嘀咕,搞不懂菩提境会被放在哪里。

总不可能埋在地下吧。

并且菩提境这种东西,会一直需要灵息灌入来维持,虽然已成形后所需不多,但再少也是要的。神祇不在,谁来灌它?虽然天地之间有灵,可它自己又不会吸,还是需要人心甘情愿地供养才行。

这个人,不是魏拾骨,也不可能是茕独。

那还有谁?

魅?铃?

可他很明显跟魏拾骨也不是一家的,虽然他和神祇的目标一样,是复活太渊,明明殊途同归,可从他的反应来看,又分明是与神祇这群人在打擂台。

所以他的存在,不太可能是神祇安排。

“太渊有自己的神侍吗?”陶九九问。

魏拾骨摇头:“不清楚。似乎有两名随从。主人字里行间提起当年大战,确实对方是三人。但主人没有提过是不是神侍。”

陶九九觉得,之后神祇开了菩提境时,确实是有可能将这两个随从丢进去。两人与太渊共战,同历生死,对她忠心可鉴。是最值得托付的。但这两人既然在菩提境中存在,那必然分身乏术,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中。

所以还是那个问题,到底是谁在这里奉养菩提境?

又或者自己想错了,菩提境根本不在这里。

两人正说着,陶九九莫明感到手中一烫,原以为是太阳漏进来灼伤了自己,但抬头看,屋内幽暗没有半点阳光的痕迹。

随后,她手中的禁步却亮起来。一条由灵息之线从屋外蜿蜒而来,与禁步上的露水相链接。刹那间露水光华四溢,陶九九觉得有一瞬间,自己看到露水中似乎存在着什么,一闪而过,但光芒太盛,根本无法直视,甚至让她不得不用大袖子将这禁步掩盖起来。

灵息之线却并没有断。随后源源不绝的灵息顺着这线不停涌来。

陶九九和魏拾骨起身,向外去。

顺着这根线,两人来到了桥边。

在桥的另一头,云海码头已经变了模样,一座高高的拱门出现在那里,华丽的大门开启了一条缝,缝隙之外一个人影正一脸虔诚地步入。那是一名,一身青衣的修士,他手持法器口中颂念着什么心法。

陶九九看到他的打扮,有些意外。

他是蓬莱洲的人。

但看他腰上挂的法器,与手中持的,瞬间便了然,这是修士飞升时用来顶天劫的东西。

所以她没猜错,她现在目睹的,便是修士飞升成仙的场景。

对方进门之后,那天门便缓缓闭合消失。他满脸向往地,一脚便迈上了黄梁桥。

那是他迈出的第一步,也是最后一步。

随后他脸上带着狂喜的笑容,矗立在原地,一步也没有再动过。直到他身上所有的修为随着灵息之线全部涌入陶九九手中禁步上的露珠之中。

连内丹也崩解,顺线而去。

一个以为自己已经飞升成仙的修士就这样在瞬息之间变成了皮包枯骨的骷髅架子,一阵大风刮过,便没入云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只青衫挂在了桥绳上,勉强挣扎了片刻,也被吹散,向天际飘去。

“每几年都会有修士飞升。这就是蓬莱洲存在这么久,向道之人不绝的原因。”

可现在陶九九知道,这些升仙的人都去了哪儿。

他们几百年如一日地修行,步入天门便化成肥料,滋养着露珠中的菩提境。连骨髓都被吸吮干净。

“你主人,心思实在缜密。”即便是陶九九亲眼看到这场景,也不免深受震撼,喃喃道。

她低头看手中的禁步,上面的露珠已经恢复了原样,看似平平无奇。

谁能知道,一整个世界就在其中,里面甚至可能还有太渊被修补得差不多正在沉睡的神识。

她回头看向整个大宅与浮空的山巅。

从屋舍开始,一切正在缓慢地崩塌,她从来到这里之后所受到的,来自于灵息的风,渐渐变得微弱。在完全静止的一瞬间,屋舍如灰尘般化去,仿佛是烧完的纸灰,灰白的烬被风带着扬向晴空。悬浮的山巅也在轰然裂开。

连两人脚下的土面,也有裂坠之势,绳桥像沙一样散去。

陶九九只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虚无感之中。她身体中多了什么让她承受不了的东西。整个人向前栽倒。

魏拾骨却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切会发生。

他稳稳接住了陶九九,最后回望了一眼崩逝的一切,便拂袖打开了镜子似的门,抱着陶九九离开了仙冢。

两人回到蓬莱洲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七天,合洲正在欢庆,又有一位修士登仙了。

侍女被召来的时候,叽叽喳喳不停。

说登仙的是位入道七百年的修士,原本以为没有指望了的,今年又格外地动荡,还打算过几天大考完了之后,想法子收个弟子,带着弟子离岛找个地方隐居呢。

毕竟好城池都有各个琉璃殿这样的大支派霸占,他这种无依无靠亲师早就归化天地的修士,无非是找个村落去落脚的结局。

却怎么样想到,突然与天下感应,就升仙道去了呢。

陶九九醒过来的时候,岛上到处都挂着红灯笼。还放着烟火。十分热闹。像水居这么僻静的地方,也能听到欢歌笑语。

侍女兴冲冲地说,凡是有修士升仙,岛上都会欢庆三天。

大家无拘无束,做错事也不会受到责罚。

一个人被吃干抹净,但所有人都在为他狂欢。

陶九九本来是想笑一声的。真是滑稽。

这是神祇能做得出来的事。

但却一口血呕出来。以至于这笑容有些狰狞。

侍女们吓了一跳,连忙与魏拾骨一道上前来,扶人的扶人,擦血的擦血。但还没有收拾干净,下面便有人来报,琉璃殿来了。

魏拾骨皱眉:“他来干什么?”正要回绝。

陶九九缓过了一口气,她去过仙冢知道了菩提境的事后,一直在想着,整个大计划中,明明还差了一环,也是最要紧的一环,怎么都拼不起来。

现在心中一动,只说:“让他上来吧。”

但她心里烦得要死,难得掩饰便都流露在脸上。

越溅上来,步态施施然,看上去实在是个斯文公子。见她一脸不耐烦,也是好耐心,只说:“明日便是大考,小娘子好些了吗?我特地过来看看的。”

“难为你亲自亲来。这一向没个动静,我还以为你当我是死了呢。”陶九九阴阳怪气。

她这样顶撞琉璃殿,侍女们都不敢喘气了。

越溅瞥眼看到一地的血,倒是沉得住气:“我原是说,要助小娘子大考的,只是一向岛务繁忙,竟然没能守诺。这即是我的过错,我自然要补救一番。”

陶九九有气无力娇娇弱弱地由魏拾骨扶着,只问:“你打算怎么补救?”

越溅表情平淡说:“小娘子若不能应考,我自将小娘子收归门下为亲传弟子便是。以后小娘子一应教习,皆由我本人一力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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