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众人便收拾好行装下山了。
冥光走在前面领路,莫远山及两个侍卫,跟在他的后面,大包小包的行装要提前放到船上去。
舒甜则陪着夜屿,慢慢下山。
海风咸涩,吹得舒甜发丝纷乱,她伸出手指,拢了拢长发,忽然,身上多了一件披风。
舒甜抬眸一看,夜屿眼神温润,声音低沉:“别着凉了。”
舒甜眉眼轻弯,伸手挽住他,十指交握。
夜屿的面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也可以走得远些了,两人从山上下来后,船已经准备好了。
舒甜和夜屿正要上船,却忽然听到清朗的女声响起。
“夜屿,舒甜——”
众人回头,却见宋亦清自山上飞奔而来。
莫远山已经上了船,他站在甲板上,一抬眸,便见到了那个妙丽的绯色身影,眸光一顿。
舒甜迎了上去,笑道:“清姐怎么来了?不是说了,不用送吗?”
宋亦清笑了笑,将一包东西塞给她,道:“这是我自己做的陈皮糖,做得不好,你们别嫌弃……带在路上吃,不容易晕船。”
舒甜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道:“谢谢清姐……”
宋亦清又道:“白神医本来也想来的,但他年纪大了,下山颇费力气,我便劝住他了。”
夜屿微微颔首,道:“还请清姐帮我转达对白神医的谢意。”
宋亦清笑笑:“好,放心。”顿了顿,她对夜屿道:“夜屿,你一定要好好将养身子,莫让舒甜再担心了……你呀,要学着对姑娘好点儿,不然若有别的好郎君,姑娘就被拐走啦!”
众人忍俊不禁,夜屿却郑重点头:“嗯,我会的。”
冥光笑得最欢,宋亦清瞥了他一眼,道:“冥光,你别笑,你师父说了,让你出去不要拈花惹草,等夜屿的病稳定了,就早些回来,潜心学医。”
冥光的笑陡然就垮了下去。
宋亦清与每人都交代了几句,最终才抬眸,目光落到莫远山身上。
四目相对,她心底情绪起伏,有千万句话想说,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十五年后的重逢,没想到短短十几日,便结束了。
人生还有几个十五年呢?
宋亦清心头沉重,面上却强迫自己笑着。
莫远山先开了口:“保重。”
宋亦清嘴角微颤,点了点头,她深深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宋亦清大步疾走。
她只想在眼泪落下之前,离那艘船更远一些,这样……他们就不会发现了。
海风习习,吹得人心绪纷乱。
莫远山神情复杂地看着宋亦清的背影,抿唇不语。
舒甜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莫大哥……你就这样让清姐走了么?”
莫远山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抹纤弱的身影,苦笑一声,道:“我还能如何呢……”
如今的他,一无所有。
且朝中风云变幻,山雨欲来,大厦将倾。
对她来说,要么回到将军府,让家族庇佑;要么待在这灵石岛上,与世隔绝,免受波及。
如今,已是最好的安排了。
莫远山缓缓转身,对王府护卫道:“开船。”
沙船缓缓驶离岸边,海浪微漾,一波接着一波,将船推入大海。
舒甜站在甲板上,怔然看着越来越小的灵石岛,有些不舍。
“大人……以后,我们还能来灵石岛吗?”舒甜小声问道。
夜屿与她并肩而立,低声:“你若喜欢这里,待大事了了,我随时陪你回来。”
舒甜莞尔,轻轻点了点头。
众人行船一段之后,又上了陆路。
莫远山雇了一辆马车,供夜屿和舒甜休息,其他人均骑马而行。
因为夜屿身体虚弱,一路上便只能走走停停。
外界不比灵石岛,寒冬腊月还是冷得很,路过一座城池时,舒甜去买了手炉回来。
她将手炉弄热了,便塞到夜屿怀中,小声:“抱着呀。”
夜屿方才喝了药,这手炉是给他暖胃用的。
夜屿接过手炉的同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蹙眉:“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舒甜笑了笑,道:“可能是这儿比灵石岛冷太多了,一时还没有习惯。”
夜屿拉住她的手,低声:“过来。”
舒甜笑着挪到他身边。
夜屿将手炉放进她的手心里,道:“我不用了,你拿着。”
“那怎么行?”舒甜持着手炉,将手炉贴上他的胃部,笑道:“这样,不久一举两得了吗?”
夜屿淡笑一下,只要她高兴,怎么样都好。
舒甜举着手炉,手指也慢慢地热了起来,她侧坐在夜屿身旁,呼吸轻轻洒在夜屿的脖颈上,有些微痒。
夜屿垂眸,看了她一眼,她正认认真真地帮他暖胃。
夜屿心中一动,偏过脸,在她白皙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舒甜微怔,面颊有些发热。
“大人……回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舒甜低声问道,热乎乎的手炉依旧紧紧贴在他的腹部。
“王爷那边部署得差不多了,如今各地的主要官员或皇室宗亲,都支持王爷夺位……但他近日在朝中联络旧臣,却遇到了一些问题,回京之后,我应该要先帮他处理这件事。”
舒甜一听,有些意外,问:“什么问题?”
夜屿沉声道:“皇帝残暴不仁,之前有臣子对他不满,上奏劝谏,要么被诛九族,要么五马分尸……没有一人有好下场,如今,群臣对皇帝虽然不满,却不敢轻易反他。但若无重臣们的支持,王爷要登上帝位,只怕是不容易。”
舒甜明白夜屿的意思,她思索片刻,问道:“皇帝能这般行事,是不是仗着太后母族?”
舒甜在宁王府时,宁王妃同她说过一些朝中的厉害关系,她知道,太后并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太后那时候还是皇后,她痛失爱子,一下没了指望,于是便领了出身低微的二皇子,养在了膝下。
夜屿点了点头,道:“不错,太后的母族中,有不少人在朝中任了要职,一半的军队和钱粮,都牢牢掌握在他们手中。皇帝之所以这般猖狂,也是因为背靠着这股势力。”
“既然如此……那你们准备如何化解?”
“我帮王爷列出了一份名单,都是永王当年施恩过、或者交好的大臣,王爷会先从这些人入手,若他们能与王爷站到一起,那么,在京城的朝堂上,也算能和皇帝分庭抗礼。”
这些人当年便支持永王上位,但因永王在玉谷城一战中殒命,他们便只能转而效忠新君,其中还有些人因为不服新君,而被打压或者夺权。
当然,这里面也有新君不敢动的人,例如信阳王,冯相,和郭太傅。
信阳王是先皇的亲弟弟,在皇室宗亲里,也德高望重,无人能出其右。
而冯相曾经是先帝最信任的人之一,从来不参与党争,所以这些年也一直平顺稳当。
郭太傅,则是当年众皇子之师,也算是当今皇帝的师父,如今已不理政事,很少上朝。
但是这几位,都不是轻易能说服的。
按照目前的准备,若宁王直接攻入京城,也不是不可。
但那样名不正而言不顺,却大云内部将两败俱伤。
现在北戎对大云虎视眈眈,不可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于是宁王和夜屿,便希望以最小的牺牲为代价,将皇帝拉下马来。
三日后,众人抵达京城。
由于舒甜如今身份特殊,到了城外,她便要和夜屿等人分开走了。
“大人,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记得喝药,还要按时用膳,少吃多餐,每日四次以上……”
夜屿淡淡笑着看她,她嘱咐人的时候,表情一本正经,可语气又十分温软,娇憨可爱。
夜屿点头,低声:“好,我知道了。”
冥光笑着看了一眼舒甜,道:“你这还没嫁人呢,怎么就这般操心?”
舒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再胡说,以后不要吃我做的菜了!”
冥光立即闭上了嘴。
莫远山笑了笑,道:“董姑娘放心,这次我也会一起去都督府,一定会看着大人进药进食的。”
“嗯,有劳莫大哥啦!”说罢,舒甜与众人告别,王府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夜屿却忽然出声:“甜甜。”
舒甜一愣:“嗯?”
夜屿低笑一下:“好好待在王府……我会去看你的。”
舒甜抿唇一笑,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舒甜坐在马车上,缓缓离开城郊。
她撩起车帘,冲他们挥了挥手。
如今,她身在宁王府……应该很难日日见到他了。
舒甜心中陡然失落起来。
舒甜抵达王府之时,已经入夜了。
宁王和宁王妃一直在府中等着,一听舒甜到了,便立即招她来见。
厅堂之中,宁王笑容满面地看着舒甜,宁王妃见她平安归来,十分开心。
舒甜福了福身子:“给父王、母妃请安。”
宁王妃虚扶了一把,道:“这儿又没有外人,不必拘礼了。”
宁王笑了笑,道:“不错。舒甜,一路上可还顺利?”
舒甜笑道:“很顺利,多谢父王、母妃关怀。”
顿了顿,她又夸了一番宁王妃为她安排的侍卫,宁王妃心情便更好了。
宁王妃低声问:“听说夜屿已经脱离危险了,他如今情况怎么样?”
舒甜笑了笑,道:“还需要继续调理胃腹,但只要好好养着,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宁王听了,也默默点头:“没事就好……那个小子,一向是个不要命的,待本王下次见到他,也要好好说说他。”
宁王妃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顿了顿,她道:“你是不知道,那一日突然听说他快不行了,本宫都吓了一跳。”
她拉过舒甜的手,轻轻拍了拍,道:“你也吓坏了吧?”
宁王妃当真对舒甜很好,非常照顾她的感受,舒甜心头感动,低声道:“当时确实很担心,但我到灵石岛之后……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她淡笑一下,道:“他那般坚强,有勇气,十几岁便深入虎穴为父报仇……我相信他,一定会挺过去。”
舒甜语气十分笃定,眸中闪着淡淡的光。
宁王妃愣了下,忽然笑起来:“你这般神情,真的很像皇嫂……”
舒甜微怔,笑着问:“是么?”
宁王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舒甜不仅长得像,连神情也很是相似。
舒甜清浅一笑,她今日的心境,与去灵石岛之前,完全不同了。
这段日子在灵石岛,舒甜和夜屿过得分外轻松,她对于自己的身世,也逐渐接受了。
宁王妃再次提起她的亲生母亲时,她已经没有了最初那种难受的感觉,反而多了一重亲切。
舒甜轻声道:“若有机会……我真想去永王府看看……”
她没有机会见到父母,若能见一见他们当年住的地方,也很好。
宁王妃笑着点头,道:“永王府的后花园,我如今还记忆犹新……王爷,您呢?”
宁王勾唇笑了笑,道:“当年,皇兄去玉谷城之前,已经任监国一职了,不少大臣都会去永王府走动,由于人数太多,皇兄便在后花园里搭了个茶棚,众臣便坐在茶棚里议政。”
他逐渐陷入回忆,悠悠道:“本王记得,茶棚里经常济济一堂,群臣们口若悬河地论政,真知灼见层出不穷,出了不少利国利民的举措,还有人玩笑说,这永王府的茶棚,是利民茶棚……可惜,后来那些好的举措,都被皇帝废黜了。”
宁王说起来,语气沉重了几分,宁王妃怕舒甜伤心,便接着道:“那茶棚之所以有名,除了还有一个原因。”
舒甜有些好奇,问道:“什么原因?”
宁王妃笑起来,道:“因为永王府的茶点,非常好吃。你应该知道,你的养父是京城四大名厨之一,他的手艺,自然让众人叹服。而皇嫂也厨艺高超,经常亲自下厨,众人都以能入茶棚论政为荣,用茶点为乐。”
宁王妃说着,面上露出怀念之情,她当年年纪还小,跟着宁王去过几次,那里的氛围确实很好。
舒甜清浅一笑,若她能见到当时的情景就好了。
宁王妃见舒甜也陷入沉思,笑着道:“你如今这副模样,若是穿上皇嫂的衣服,恐怕能骗过大半认识她的人……”
舒甜听了,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身形一顿,抬眸,看向宁王夫妇。
宁王妃见她有些奇怪,出声问道:“舒甜,你怎么了?”
舒甜眉眼一弯,道:“我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兴许……可以帮助父王,劝说那些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