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故事,一点都不复杂。如果让诺丁汉伯爵夫人来总结的话,这也就是一话奥丁红楼梦而已,饰演异世大陆版珍大老爷的,正是她的伯父。
莱顿公爵夫人菲娅·格欧费的情人,就是她丈夫的父亲,伊莱恩的丈夫,亨利国王。
如今,相关人士除了王后陛下皆已入土,当事人的心情心境,恐怕再难复原,但仔细分析的话,还是能够推测出个大概。
国王与他的儿媳妇有染,或许是忌惮当时尚在人世的前女王、他的母亲玛蒂尔达,以及他势力庞大的妻子、奥斯布达女公爵伊莱恩,亨利在得知菲娅怀孕之后,下令除掉那个孩子,掩藏私情内|幕。接收这命令的不是别人,正是国王的心腹,菲娅的亲叔父,大主教大卫。
大主教依令而行,未免节外生枝,他自然不会向陛下汇报贴身随从失踪一事,他甚至都不会提及安德鲁的逃走以彰显自己的无能,所以,在国王看来,这件事情做得很干净,干净利落,没留任何后患。然而国王自己却患上了心病,从那天起,他时常梦到那个孩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亨利也算是个从马背上成长的国王,他虽然不像儿子理查德那样酷爱战争,在沙场上也从未惧怕过,手上染满鲜血,令下亡魂无数。但至少,他从未尝试过亲口下令除掉自己的儿子,还是个刚出生的婴孩。或许,莱顿公爵夫人的温言软语或者苦苦哀求也起了一定作用,当情人再次怀孕的时候,国王竟然下定决心,把孩子生下来。
丈夫跟儿媳的奸|情终于被伊莱恩发觉,她怒不可遏,带着心腹跟部队返回奥斯布达。而这时候,亨利却提出一个荒唐的要求,要菲娅与其同行,并且将生出的婴孩记在王后的名下。伊莱恩气得几乎要发疯,可她是奥丁的王后、奥斯布达的女公爵,不是什么无知的妇人,更不是什么傻傻的相信爱情的农家女,她还记得嫁给亨利的初衷,一个她的血脉,登上奥丁的王位,杰弗里死了,她还有一直引以为傲的长子理查德。王后表面上应允了国王的要求,以生病需要家人关怀照顾为由,欣然地协同她的儿媳妇一齐前往奥斯布达领地。国王对此十分满意,甚至一再强调,没有任何人能够影响理查德坚定不移的继承人地位。可等过了七八个月之后,奥斯布达传回来的消息却让亨利几乎气得跳脚,孩子是生了,王后也认了,但他的情妇菲娅,却据说因为难产,死掉了。
“你恨她吗?”莉亚指的是王后伊莱恩,而她问的是私生子爱德华。现如今真相大白,约翰跟爱德华一样,是莱顿公爵夫人与亨利国王**、通奸的产物,而她母亲菲奥娜的死因,竟也曲折迂回的揭开了谜底。王后公开了如此震惊的内|幕,特使自然也不敢不做问询就一味的相信,在大主教大卫被提审的过程中,他坦白后来知晓了尤菲米亚命王宫仆从引菲奥娜上当的事物,那是一封密信,是当年菲娅写给亨利的求救信,她丈夫死了,她却怀孕,她躲在莱顿堡急需情人的帮助。尤菲米亚辗转得到了这封未被销毁的书信,而这封信的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菲奥娜无从得知,但却很想知道,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女儿,为了他们筹谋已久的王位,她不惜冒险跟仆从离开,然后,被烧死在那个晚上。“你恨她吗?”莉亚盯着车窗外的金发骑士,又问了一遍。他背脊挺直,姿态标准的坐在马背上,披风搭在身后,随微风轻轻摆动。
“曾经恨过,”爱德华回答。曾经,恨过那个杀害他母亲的凶手。
“曾经?”
“是的,曾经。”那仿佛是段已经过去很久的时间,久到,他都快记不起恨的感觉来。“您觉得她幸福吗?”他反问莉亚。
幸福?用这个词来形容王后,莉亚没办法做出回答。伊莱恩害死了背叛她儿子令她感到耻辱的女人,同时也刺激跟羞辱了她的丈夫,她希望她的儿子能够登上奥丁王位,这后来也实现了,理查德虽然未必是最英明的、却无疑是位曾在奥丁历史上书写了浓重一笔的君王,而伊莱恩的奥斯布达骑兵,也在亚美大陆上声名赫赫,连斯卡提国王腓力都忌惮三分。但是,作为女人,她幸福吗?
“全都死了,丈夫、儿子、甚至孙子,这世上所有爱她的、她爱的并且现在依然爱着的人,全都消失不在。她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就是复仇,向所有害过她亲人的人复仇,包括腓力,包括尤菲米亚,甚至包括即将被带往教宗领的大卫,这些,恐怕就是支撑她活下去的所有精神力量。我不认为她幸福,一个活着就只是为了复仇,连任何真正的快乐都享受不到的可怜女人,我又有什么理由继续恨她呢?!”
也许不恨,是源于他母亲本身对他也有所亏欠,也许不恨,也因为他从来就没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更没从她身上得到过任何的感情与温暖。但是,约翰他是见过并且熟识的,那是他的亲兄弟……莉亚紧咬下唇,决定把约翰真正的死因永远埋藏心底,跟兰伯特对付格欧费伯爵父子不同,他的弟弟爱德华,是被诺丁汉亲手割开喉咙……莉亚想,这辈子,她恐怕都要欠金发骑士一个真相了。“那么,你又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奥丁是个我永远都不该去的地方,养父带着我在亚美东部的王国之间辗转,有时是洛萨,有时是伊格,有时也会去其他城市,但我们总是很小心的避开奥丁商队,甚至是,仅仅带了一丝奥丁口音的人群。之后,我渐渐懂事,他告诉我我的身世,但那时,我们也只是知道莱顿公爵夫人是我的母亲,对我的父亲却一无所知。或许养父也曾怀疑过,但他从未对我明说。直到后来,我也加入了骑士团,跟亚美大陆上很多骑士甚至贵族接触,跟其他成员一起参加东征的队伍,很多人都曾告诉我,我跟奥丁的摄政王约翰惊人的相似,连在东征途中遇到理查德时,他也这么说,还因此对我格外照拂跟热络。养父曾经劝过我,找寻身世之谜或许是场异常冒险的旅程,可我就是不甘心,作为一个人,你总该知道自己来自于什么样的地方,以及,是谁把你带到这个世上来的。所以,我跟随理查德的部队一起回到奥丁,当我看到约翰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来对了地方。”
其实这世上,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几率,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容貌上有着七八成的相似。不过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样的几率值会更低一些,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人口决定基数,全奥丁才不过百万人,放眼整个亚美,基数又能多大?出现这样的巧合,也难怪爱德华会对此感到敏感。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在双王争斗进入白热化的时候,他依旧周旋在两人之间并不做出任何取舍,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是同母异父的哥哥、一个是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怎么选?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两人都没能活着登上王位,而他最终选择拥护并且效忠的,却是他的堂妹,诺丁汉伯爵夫人。
“你就这么,看着大卫被特使带走了?”如果说伊莱恩还算事出有因、其人可怜的话,大主教却称得上爱德华的真正仇人,下令杀害他、追杀他养父,阴谋害死了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理查德,还曾跟杀他未遂的费迪南同流合污。不管怎么看,主教脑门儿上都该贴上不同戴天的标签,连莉亚都觉得不甘心,但爱德华对此却好像并不在意。
“你没瞧见,连王后都没出声阻止?”大卫对于伊莱恩来说也仇敌,可在特使押解他离开王城的时候,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对于一个一生都在追究权力的人,在即将达到巅峰的时刻突然权力尽失落入永不翻身的深渊,这大概比死亡更加痛苦。不过我想,这也不是他人生的终结,他恐怕,没法活着回到教宗领。”王后很精通跟教会打交道的手段,在表面上,她绝不会触犯教宗的威严,但背地里,却没人能够阻止她搞些小动作。
事实证明,金发骑士的猜测是正确的。半个月后,前任奥丁大主教,大卫·格欧费在奥斯海峡上溺毙了,据说,他当晚企图跳船、连夜乘小舟逃走。但谁也说不清楚,他自己一个人,是怎么逃脱侍卫的看守,又是怎么搞到这样一艘小船的。谁知道呢,或许,他跟海盗也很熟?!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名字跟这个人一样,将永远的在亚美大陆上消失了。
“我也想不到,你就这么走了?”爱德华牵着缰绳骑在马背上,低头望着身旁马车内、以手支颚露出半个脑袋的诺丁汉伯爵夫人,他的堂妹。
“这有什么想不到,那里又不是我家,我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可你现在却是一个人,一个人离开。”这总是金发骑士未曾想到的一件事。说一个人也不准确,马车前后还有支近五百人的卫队,还有他的千里护送,还有队伍最前方那幅迎风飘荡的奥丁旗帜。可是,没有他的丈夫,乔治·诺丁汉。
“你说得对,伊莱恩算不上幸福,所以我不想成为第二个她。或许在很多事情上,她做的判断跟选择都是最好、最佳、最能获得利益的,可婚姻不是判断题,更不能完全用利益来衡量。或许最初的起源是这样没错,可它不能永远只是这样,永远只是怀抱目的的交易跟政治。如果,如果乔治只是想要一个登上王位的儿子,那他现在已经得到了,他的目标实现了,如伊莱恩所说,我已经没有了这方面的利用价值。如果我足够聪明,就应该接受伊莱恩的提议,拿奥斯布达作为我新的筹码,维持我们的婚姻跟利益一致。可聪明不能够跟幸福划等号,聪明的人未必能够感到幸福,幸福的人也未必个个都聪明。我不想做第二个伊莱恩,所以,我做了跟她完全不同的选择。我希望,自己只是乔治的妻子,不是莱顿公爵,不是奥斯布达的继承人,甚至,不是国王的母亲,只是,妻子而已。”或许她永远无法靠岸,但她总该搞清楚,跟她同乘一条船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所以,你选择不告而别?”骑士的话语中充满了笑意。
“嘿,”莉亚翻过白眼后瞪着她的堂兄,尽管这种关系是永远无法公开永远不能获得承认的,但人与人的相处就是如此,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依旧是泛泛之交,有些人见不多少面却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莉亚觉得,爱德华之于她就是如此,所以她用略带耍赖的口吻说:“我,我明明是,留了张字条的!”而且五百人的卫队这么庞大,想不知道都很难的好不好。
没错,伯爵夫人走前是留了张字条,而它此刻正是握在伯爵大人手里。
伊莱恩公开的内|幕解除了教会的质疑跟磨牙,不过内|幕始终是内|幕,由特使代表教宗,公开宣布不承认乌拉诺斯大主教做的证明,以及不承认那个孩子对奥丁王位的继承权就足够了,至于王室的丑闻,依旧仅限在小范围内知晓,不足为世人道。
在此之后,诺丁汉还以奥丁摄政王的名义,向乌拉诺斯发出正式的警告,尤菲米亚谋害王储跟前任摄政王,并被判以叛国罪,马尔科姆窝藏奥丁的罪犯跟王室的仇人,已经损害到两国之间的友好跟和平。不过警告也只是警告,一种政治手段,像马尔科姆现在没能力对奥丁用兵一样,诺丁汉这会儿也没工夫没精力去讨伐这位讨厌的邻居,就让尤菲米亚这颗老鼠屎,在别人家的粥里多呆几天好了,说不定,还能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此刻,除了安顿安抚跟安排一大堆贵族和整个王国因内战而耽搁的政事,诺丁汉还要面对,妻子留书离家出走这个现实。哦不,她这不叫离家出走,她说她,“回家了”。
“骑手已经等在大殿外,”诺森威尔伯爵望着他的养子,如今的摄政王,道:“是派人把她追回来,还是你亲自……”就他本人来说,更倾向于后一种选项。虽然他跟莉亚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几个月,但他却摸清了这位夫人的真正秉性,看似温顺乖巧,真要横起来也是谁都拦不住,派人去追,怎么可能追得回来?
诺丁汉又把羊皮纸举到面前,认认真真一字一字的看了一遍。每个字都很工整,羽毛笔的笔尖几乎都快把纸张戳破了,看得出她写的时候有多用力,有多深刻。“呵,”他忽然笑了笑,拔开油灯的灯罩,将纸条放到火焰上燃烧。直到羊皮纸化为灰烬,字迹再无可寻,诺丁汉抖了抖手,他说:“随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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