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阳光正好,太极殿坐北朝南,在整个神都中地势偏低,其实有些阴冷的。更何况现在天气转凉,这种寒意就格外的明显。但无论是来往的侍从还是正襟危坐谈事的官员都觉得,今天的太阳实在是太过耀眼了一些。
或许是圣人一直笑着的原因。
圣人高居庙堂,行坐举止皆有章法。无论她在童年时期被当做什么,她都是经受过最正统的礼仪教育长大的。成年后权势稳固,威仪就越发的明显。笑,当然是有笑的,可笑的场合不同,一颦一笑,都会引发其他人的揣测。
圣人这样笑,是为了什么?
而如现在这般……
大臣们互相几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疑惑。
圣人又笑了,为何?
“我觉着吧……倒有些像我家的小女儿。”午间留膳时,几名大臣扎堆凑到一起,一名大臣低声道,“自去年元宵灯会后,她回来就时不时这样笑。”
“这可是圣人,怎可以闺中女儿比较。”另一大臣低声道,皱着眉头不满。
其他人纷纷附和。
当然了,吃完饭,干正事,大家还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心关天下苍生的模样。圣人笑?笑就笑呗,总之今日圣人好说话多了,这是好事呀!大家洋溢在一副君臣和谐的氛围里。
而后,殿前侍卫匆匆而来,高呼道:“报!八百里加急军报!龙虎山贼寇猖獗,强抢军粮军需!”
众大臣一愣,一边震怒,一边害怕。
大周内部不是一块铁板的,若是遇到什么灾荒,水旱灾年,民众往往会闹事。以前先皇在时,荒淫无度,征调民夫,引得怨声载道,时不时就会发生揭竿而起的事情。
但自卫南风登基,也算得上励精图治,这些年里大周甲兵精锐,哪怕遇到灾年,偶有闹事,招安也好,派军也罢,总之很快就熄灭,再配合粮草安抚,几乎不会掀起大浪。而这样夺取军粮军需,可说是自卫南风登基以来第一遭。
大臣们纷纷看向了卫南风。
卫南风还是挂着笑容,和风细雨般说道:“你且细细说来。”
看!圣人果真是早有预料,必然是设置了圈套,又或是后续有一二三四步的棋子在其中等待着!!!
气氛顿时从轻松变作了紧张。卫南风问过话后,笑了笑,又转头看向了王贺之,说道:“贼寇猖獗,边境又有作乱,正是多事之秋。我们继续来说国事。”
王贺之朝卫南风一礼,安静等待。
“如今科举制度开科为我大周揽入人才。若是制度时时变更,也会引来学子们不满,朕琢磨着,科举种种规章,就此延续下来。”卫南风和煦说道,王贺之身子一震,他悄悄的看了卫南风一眼。卫南风似乎还抱着那副好心情的模样,春风满面的看着王贺之。
但王贺之心中却是大动,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说。他们这些世家大族与皇朝之间,因此事斗争多年,这甚至不是卫南风一代之争,而是延续了多个皇帝。从一开始的是否开科举,再到现在的举荐制度的废除。可以说,其中折损了多少的良才精英,两边数都数不过来。
其中不是没有过反复的,这端看彼此的态度和手段。
而卫南风更是其中的强硬派。否则的话,若无旁人的推手,陆家又怎会这般干脆利落的败落下去。但卫南风主动让步,这绝不是在王贺之的预料之中。
“既然如今战事不断,西部犬戎对我大周虎视眈眈,而今境内又有贼寇。朕要开武科。”卫南风说道,她环顾周围,又笑了笑。她今日实在是笑得太多了,这么一笑,只让其他人觉得心有戚戚,不知卫南风到底怀揣了个什么样的想法,“诸位爱卿,就这几日里,拿出一个章程出来吧。”
众人皆是起身应喏。
待到事务结束,王贺之忧心忡忡的走在路上。其他人小心的看着王贺之,又低声问道:“此事……”
“大周是我们的立足根基,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王贺之道,他目光幽远,又皱起了眉头,“武举一事……”王贺之沉吟片刻,武举既然叫武举,那必然是武人。世家身居富贵,对武夫素来是看不上的,但他也知道,武夫甲兵,又与王朝稳定息息相关。世家不希望出现乱世,乱世诚然是可以富贵险中求,但他们的位置已经是极尽富贵了。若是乱世,还少不得受到流民的冲击,也不利于家族的稳定的发展。
“武举此事,既然圣人下了旨意,那便宜早不宜迟。”王贺之说道,不管如何,卫南风这只老虎终于将目光从世家身上移开,也好歹让他松了口气。
若非儿孙不争气,他又何须如此……王贺之摇头叹息。
不过卫南风一直不娶妻,世家也不是毫无胜算的,王贺之眯起了眼睛。
卫南风站起身,她看着窗外。今天发生的有好事,也有坏事,但卫南风却觉得都是好事,她甚至巴不得大吼大叫,在太极殿跑个三四圈来抒发下心中的愉悦。她这般想着,袖中的拳头微微捏起,轻轻的上下摇晃了一下,面容倒是沉稳得很,只是那双眼睛弯起来,显而易见的可见其中的好心情。
广芝仙手中捧着卷宗走近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与他一起的还有心事重重的林蕴。
“圣人似乎心情尚可。”广芝仙将卷宗铺在案几上,笑道,他笑的时候也显得几分阴郁,带着一点皮笑肉不笑的可怖。
“极好。”卫南风重新坐回来,看眼卷宗,又问,“都处理好了?”
“都处理干净了。”广芝仙细声细气的说道,他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此人自先皇时期就在宫中当值,曾负责过一段时间的侍寝录。”
说到此处,广芝仙就停住了说话,又看了眼林蕴。圣人的身世问题,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林蕴虽然也是卫南风的心腹亲信,但广芝仙也谨慎的打住了话头。
卫南风给了广芝仙一个眼神,广芝仙心领神会,领命下去了。
房间中就留下了林蕴和卫南风两人。
“皆空,你做得很好,那些人已经忍不住了。”
“是陆大娘的功劳。”林蕴说道,她带着一点愁眉苦脸的样子,“圣人,既然事情已经完了,那我还要继续与陆大娘虚与委蛇下去吗?”
“事情结束?”卫南风却是笑了声,“还未结束……”
说到此处,卫南风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总算知晓你为何与陆大娘纠缠不清了,其中滋味,确实是让人食髓知味。”
林蕴:“???”
她仔细的打量着卫南风,看着对方脸上那显而易见的荡漾神色,默默的捏紧了拳头。
硬了!拳头硬了!圣人!!
卫南风似乎也感觉到了林蕴的愤怒,于是哈哈笑了一声,拍了拍林蕴的肩膀:“真的就那么不愿意跟她一起吗?”
林蕴扭头,她眯着眼睛想了想,随后阴沉沉的说道:“若是圣人回去发现管娘子完全变了副样子,再也不理你了,圣人又会如何想?”
卫南风脸色一沉,身上顿时爆出一阵阴沉的杀意。随后她就明白过来,这只是林蕴做的假设。她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只是还得委屈你一段时间。司徒兰登给的信,陆家二郎的那事……”
林蕴顿了顿:“已经抓到了?”
说着不在意,却到底还是在意的啊……
卫南风暗自叹息了一声,到底是陆大娘不珍惜,当初她若是处理得和缓一些,以林蕴那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也不至于会到今日。她摇摇头,又道:“还未抓到,我已经传信过去,务必生擒。最近局势已有变化,你也让陆大娘小心一些,若是暴露了,就莫要再继续追查下去,尽管来寻你我庇护便好。”
林蕴眼底划过一点担忧,她慎重的点了点头。
而后卫南风看了眼天色,发出了愉悦的声音:“都这个时间了?我可得赶快回去见姐姐了。”
林蕴看见卫南风转身就要走,她突的开了口:“圣人……”
卫南风嗯了一声,扭头看着自己的好友。
“我有个朋友……”林蕴支支吾吾的开口,随后她就看见了卫南风意味深长的表情,于是急忙改口,“我没有这个朋友,我只是提出一个想法……”
卫南风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
林蕴低咳一声,这才道:“若是管娘子强了你……你会生气吗?”
“强了我?”卫南风似笑非笑的拉开了嘴角,最后她的嘴角越拉越大,变成了一种痴笑,“我可真是巴不得,那样我就不需要拉着她的手……”卫南风陡然闭上嘴巴,随后又挂着更大的痴笑,“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皆空你……”
“……”林蕴一个抱拳,弯腰低头,“圣人,打扰了,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这便告辞了!”
是她错了,林蕴跌跌撞撞走出太极殿的时候想,她怎么能以正常人的想法来想圣人?圣人憋了十几年,怎么可能还能以平常人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又想到了管彤。管彤与她相处时长,她也已经将管彤当做了自己的好友。
真是辛苦管娘子了啊……此时她定然是腰酸腿软吧。
林蕴暗自叹息,自己也仿佛感同身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