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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尝完了蜜饯,总算开始咬上一口酸涩的果子,渍得她肋骨疼得要命。

她呼吸了两下,勉强控制住,挨着涂老幺蹲下,捡了一个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儿,欲言又止了几番,问他:“她是不是恼我了?”

李十一昨儿个生了好大的气,那时宋十九还有些不知来处的欢愉,如今便自尝了恶果,悔得她肠子都青了。

“恼你做什么?”涂老幺不明白,”你干啥了?”

“我……”宋十九语塞,总不能说是她不让李十一擦身子。她抿抿嘴角,反问他:“那她做什么不带我?”

“嘿,”涂老幺的布鞋在地上碾了碾,“我能晓得?我不是也没带么?”

“那,阿音呢?”

涂老幺往院门口一指,阿音优哉游哉地散步来了。

宋十九舒坦一些,又隐隐忧心,她跟着李十一惯了,不晓得她自己一人能不能招架得住。

思及至此,她又托着腮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的想法无稽到荒唐,分明向来是李十一护着她,她不过是个小累赘罢了。

她同阿音打了个招呼,又探了脑袋往涂老幺跟前凑凑,小声说:“涂老幺,我想学功夫。”

阿音端起石桌上的茶壶,不客气地给自己满上一杯。

涂老幺“呸”一声吐一口水,又含上一口咕噜咕噜颤了几下腮帮子,埋头吐干净了,也不顾满嘴的沫子,问她:“学这个干啥?”

“我若想她时时带着我,自然得有些本领。”宋十九顿了顿,“总不能跟你似的。”

“哎?”涂老幺龇牙。

倒是阿音端着茶走了过来,递给宋十九一杯,宛声笑道:“要学本事是好的,往后能看顾自个儿几分,总是强些。”

宋十九点头。

“那你学啥?”涂老幺抹一把嘴角,愁得很,“武当山?少林寺?十八罗汉?”

他说一声,宋十九的脸便白一寸,摸了一把自己单薄的手腕子,半晌没作声。

阿音坐到她身旁,探手抚摸柔顺地伏在她脊背的长发,偏头想了想,捻起她的发尾:“常言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师父教我时是这么说的。你擅御时,便在时辰上作功夫就是了。”

“可我这法术,仿佛只能逃命,”宋十九将手里的树枝抛了,紧了紧牙根儿,“我想要凶悍一些的。”

涂老幺顾了她俏生生的灵眸一眼,缩着脖子不搭话。

“凶悍?”阿音将眉头拧得十分严实,一会子猛然松开,眼神儿也蓦的擦亮。

“你还记得夏姬么?”阿音问她。

自然记得,宋十九将脸迎起来。

“她曾说,那位九大人——多半就是你,在她身上停了时辰,又收回了时辰,令她一瞬自二八年华变作了鹤发鸡皮,你想想,是有这么回事不是?”

“是。”宋十九点头。

阿音伸出食指,竖起来:“这便是了。你细想想,你能将时辰作用在一人身上,若是尽数将一人存活的年月抽走,他不就大了,老了,当场横死了?”

宋十九的脑袋里冒出一朵开得颤颤巍巍的鲜花,被风一吹霎时枯萎,皱巴巴地缩作一团。

“是么?”她小心翼翼地问阿音。

“是。”

当初随口胡诌,便让宋十九生长的态势缓了下来,如今自己说得这样正经,青天菩萨大老爷,怎么着也得给个面子。

阿音拍拍她的肩,大义凛然。

作者有话说:

《孙子兵法·势篇》:“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

第43章多情却被无情恼(四)

宋十九得了指点,勤勉万分地练起功夫来,可她毫无根基,也无章法,仅仅靠凝神屏气,实在令人为难,练了三两日,竟一点子进益也无。

她于是去央阿音,说是从前她给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咒语,煞是管用,她寻思旁的术法,多半也要念咒才好,还请阿音用用脑子,再赐一个。

阿音磕了一回瓜子儿,往绢子里吐了壳,不当心沾了一粒在嘴角,她抬手拿下来,细细思量。

要凶悍,简练,还要管用。

“那就……”

她将手里的瓜子皮兜到绢子里:“去死。”

涂老幺哼哼两声,笑得比猪还欢实。

宋十九咽了咽唾沫,决意安生去浇花。

待到黄昏,她用过饭,照例是去宅子门口等李十一,她为了练功方便,只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蓝长衫,披着长发倚着门儿,活脱脱一个静候归人的新妇。

涂老幺经过,“嗳”她一声,搬了个凳子到她腿边儿,转头往院子里去,念叨:“一立便是大半个时辰,也不晓得腿酸,傻的。”

宋十九笑笑就座,不大一会子又站了起来,仍旧是挨着木门望着街口,分明是一个窄窄的小巷子,一眼便能望到头,可她总觉得站得高些,视野也要开阔些,若是在李十一转过街角时,多捕捉一寸打前锋的影子,她便心满意足一点。

手指头抠门框抠了七八十下,夕阳的余晖将小巷填出静谧的绯色,她终于等到了李十一。

李十一个子高,肩背薄,普通的衣裤也能穿得十分好看,她自阴影里走来,仍旧是一手插着兜,一手拎着一个不大的包袱,腐皮掩着脸,帽子没戴,半长的头发一半挽在耳后,一半微微扫过洁白如月的脸颊。

她习惯性地低头抿着唇,略无聊地抬了眼,眼里便装进了宋十九的身影。

宋十九抬手拨了拨散乱的刘海,脚尖儿在门槛上轻轻踢着,探出去,又勾回来,一会子才对她莞尔一笑。

想念这种情绪来得猝不及防,自她的脚步声响起时才匆匆忙忙地出现,直至她行至面前了还不大能梳理成个样子。

她想了想,自打落地,还未同李十一分别过几日,三两日太短了,短得连说句久违都不够,可又十分长,长到对面的人沾染了陌生的气息,令她局促又紧张,挑挑拣拣了许多表情,也找不出不远不近的那一个。

宋十九弯了弯嘴角,甜津津的:“回来啦。”

寒暄大概都是显而易见的废话,但总有人乐此不疲。

李十一迈上阶梯:“嗯。”

她在宋十九面前站定,带起熟悉的香气,问她:“做什么呢?”

说话时她将兜里的手抽出来,勾了勾头发。

宋十九这才发现她的头发长了许多,初见时是刚过下巴的短发,如今已经挨到了锁骨下方。

宋十九弯腰搬起凳子:“等你呀。”

李十一挑眉:“你怎么晓得我几时回来?”

宋十九道:“太阳落山时天老爷最温情,多半能等到人。”

“谁说的?”

“我娘。”

瞎说。李十一鼻息款动,挽着嘴角破冰一笑,清亮的双眸心知肚明地看她一眼,低头往里走。

“找着螣蛇了?”

“没有。”

“暗门子里有什么稀罕的么?”

“没有。”

宋十九抱着板凳,跟在后头颠颠的,冠冕堂皇的关心抛完了,才问她:“我有些想你,你想我没有?”

李十一将抿着的唇放开,眨眼:“没有。”

宋十九一愣,想了想掏出最后一句:“你去暗门子没有?”

李十一顿了顿:“没有。”

宋十九意味深长地收回目光,愉悦地眯起眼,刚刚才说过暗门子里没什么稀罕的,这会子又说没去,李十一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叫做余地。

这余地足够细心的姑娘推断出前一个“没有”否定得并不是那么踏实,也足够李十一保有波澜不兴的无辜。

偏偏宋十九,便是那个细心的姑娘。

回了院子,同各人一齐又补了半顿夜饭。涂老幺因着李十一早前打过招呼,并未跟前跟后地问,阿音又向来了解李十一,对她不愿交待的事情也不多言语,一顿饭吃得平常又安静,待收拾了碗筷便回屋歇着。

东院只余公婆两个时,涂嫂子一面擦着桌子一面问:“李姑娘多大了?”

“咋?”涂老幺眨巴眨巴绿豆眼。他惯常喊她十一姐,为的是尊敬,也不晓得她究竟长还是幼。

涂嫂子笑笑,直起酸胀的腰,以手握拳不敢用力地捶了捶:“李姑娘年纪轻轻,便有这么大个宅子,为人又和气,知书达礼的。”

过日子的小市民,惯常直来直往,几时这样吞一半含一半的说话,更别说最后还加了四个字的成语。涂老幺直觉这里头有门道,将涂嫂子扶着坐下,敛容问她:“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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