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殷殷切切看着定寻,盼他答应,可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摇头道:“你不需要学。丰荣公主广泰公主等都有身负武功的武婢,你和她们相熟,大可请教她们。何况,你一个斯文人,哪里用得着与人动手呢?随便学些五禽戏、八段锦之类的拳法强身健体就好了。”
瑶光难掩失望,低声嘟囔道,“你难道就不是斯文人了?那你又为什么学武功呢?还学这么好?也是为了强身健体么?强身健体用得着玩飞剑么?”
定寻大约是没想到会被怼,还是五连招怼。他稍露诧异之色,愣愣地看了瑶光许久,又轻轻笑了,叹口气,用哄小孩子般的语气说,“我带你去这里的佛堂看看?噢,那里种了许多珍品牡丹,据说,有些品种就连广泰公主的白云观也没有。”说着满脸期盼看她。
她只好收起“魅惑”的笑容,正正经经行了个礼,“道友,我两次被你所救,非常敬佩你的武功,想求你教教我。”
瑶光一看定寻面露难色,赶紧补充道:“我也知道上乘武功要从小学起,我不奢望能练到多好,只求能够自保就行。”
瑶光不加掩饰地给他一个欢乐的假笑:“好啊!”
定寻无奈地摇摇头,两手向后一背,走在前面。
她想到体育生,突然一改颓丧,笑眯眯看着定寻,柔声道:“道友,我想求你一事。”
定寻微微一怔,充满戒备地向后退了一步,笑了,“你突然神态大异,说吧,所求何事?”
瑶光第一次有意识地要利用美貌去“魅惑”定寻道友,结果立刻给人家当面揭穿,实在是……
瑶光原以为定寻既然确认了她是从异世所来之人,会像端王一样对她的世界充满好奇,但今日谈起后发现,定寻并不觉得她的世界有什么了不起。
她实在有点不能接受,再次强调道:“在我的世界,医生能给病人换心,人们不仅能上九天,日行万里,还能到月亮上,至于千里之外可以闻声更是小事耳。”你怎么能这么淡定呢?
定寻听得十分神往,不禁看了看小藏书楼的屋顶,忽然间忧伤叹息道:“今日你我尽心竭力建楼画壁,他……唉,多半,还是会毁于战火,或是子孙不肖,无人修葺,被岁月沧桑侵蚀消融。”
瑶光噗嗤一笑,“唉,别说你这朋友的别墅了,就是当日阿房宫、铜雀台,今天又在哪里?”
和所有古代藏书之所一样,它的一侧靠近水源。从东侧的窗子望出去,能看到一个腰子形的小池塘,上有小石拱桥,引了活水。
瑶光非常欣赏的正是这一点。如果定寻照搬太清宫藏书楼或是她盖的天圆地方炉,那么这个小藏书楼的样子将会和周遭的景致格格不入,因为周围的一切都是传统的东方式园林,讲究“不对称的对称”,不会像法国园林那样将花园设计成棋盘式的,但同时也追求平衡之美,园中的佛堂和“塔”就是这种“不对称的对称”,定寻将无支架穹顶的建筑方法彻底化为已用了,小藏书楼的无论是外表,还是暗中切合八卦,隐隐与佛堂分庭抗礼,都是一种东方式的。
不过,细说起来,东方古建筑少有传世,大约和建筑多是土木结构有关,雅典卫城可是和孔夫子差不多同时期出现在人类历史上的,到了9012年依然矗立。
定寻还真的挺淡定,“那又如何?人情冷暖依旧。别说是你的世界,就算神仙的仙界,我相信也会有烦恼有争斗。”
瑶光呆了半晌,拍额,“行行行,你说得有道理。”这定寻道长没学过高中政治课也没读过《资本论》,可人家说的不就是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和人类社会的关系么?跟人家一比,我这个文科生简直像个体育生!
瑶光想了想,还真是。她的世界再牛逼,能克隆人了,又怎么样呢?但她仍不放弃,“难道,你不觉得人人平等更好么?”
定寻似乎觉得她的想法很幼稚,轻声笑了一下才反驳她,“韩国公子出海远征南洋诸岛国时,那里的人还是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甚至还将抓来的俘虏吃掉,他们可也是人人平等啊!再说,请问,什么叫与时俱进?我虽没去过你的世界,对那些飞舟、快车是如何造的更是一点也不明白,但想来,驱动它们的,绝对不可能是骡马,而是更快、更持久的能量,当天下随处都能使用这种能量时,自然就人人平等了,不然的话,很可能当个仁慈主人的庄仆,日子过得还比一个你所谓的‘自由人’要好呢。”
两人扶梯而上,谈论了一会儿建筑与数学之美,定寻则比较好奇在这种高高的屋顶如何画壁画,怎么架梯子等等。
他已经识破她的身份,瑶光与他说话时就少了许多顾忌,情不自禁跟他说起米大爷画西斯特礼拜堂壁画的事,以及,她和她的老师在数百年后是如何想尽办法去修复大师画作的。
这园子的佛堂和藏书楼的“塔”秉承了一致的建筑风格,两座建筑之间铺着青石条道路,两旁种着松柏翠竹,并无开花的树木,直到佛堂之侧,才各自砌了一个汉白玉阑干的花池,里面争奇斗艳,开着各色牡丹花。
牡丹这花说来奇怪,世间凡花色极艳丽的花卉,大多不会太香,牡丹的花朵既大,又艳,但仍有种十分特别的香味,单取一支时香气幽微,可若一池盛放,清风徐来,隔着很远也能闻到。
未到近前,瑶光已经忍不住闭目深呼吸,欣赏这种难得的香气。
她闭着眼睛时,听到定寻在她身前两三步远的地方轻笑了一声,她急忙睁开眼,却只见他背手而行,肩背挺得笔直,每一步像是被尺子量着似的走的距离一致。
这里的牡丹品种确实很多,姹紫嫣红,争芳斗艳,确实如定寻所说有许多是极珍稀的品种,其中最罕见的一株名叫青玉,花瓣远看是白色,但到了花朵中心却渐渐呈现一种仿佛半透明青玉的浅绿色,花瓣层层叠叠,不下数十层,每一朵花都有海碗大小。
这种花色,即使在现代也极为罕见,瑶光驻足看了很久。
定寻大概是想给瑶光点补偿,轻声问她,“你喜欢这花么?待你回去时,我让高立臣采几支‘青玉’给你带回去插瓶。”
瑶光斜眼瞧他一眼,假笑道,“不了,不了!我一个斯文人,哪用得着呢?随便剪几支野花插就好了。再说了,这花这么难得,连广泰公主都没有的,我哪配得上呢。”
定寻哪会听不出她语气中的嘲讽之意,愣怔了足有两三句话时间,方才长长舒口气,讪讪把脸转向一边,随即又转回头,本来他还微微皱着眉,似乎想回怼她几句,不过,他和瑶光对视了没两下眉间也舒展了,嘴角也翘起来了,笑道:“‘名花倾国两相欢’,你怎么配不上?”
瑶光也笑了,还没再说什么话,却见定寻掩着唇猛地咳嗽起来,咳得脸颊耳朵脖子都红了。
瑶光吓了一跳,忙走近问,“你怎么了?”
定寻慌忙侧过身,以右手掩在脸前,左手轻摇几下,“无事!无事!咳咳!”他又咳了几声,才缓过劲儿,说,“刚才好像吸进了一片柳絮。”
如果定寻没说“柳絮”,大约瑶光真会以为他是突然吸入了什么异物咳嗽不止,不过嘛——来的这一路不是松柏就是竹子,哪有柳树啊!
这一说,就露了破绽了。
联想到“名花倾国两相欢”这诗的来由,瑶光猜着,定寻一定是自觉对女道士说了一句这样的诗实在不应该,故而又尴尬又羞愧又懊悔。
她故意狐疑地看看四周,“莫非……这松树到了春天也会飞絮?”
定寻一听,又猛烈地咳嗽几声,原本白玉般的脸都快变成红玛瑙了,面带微愠道:“我说是柳絮就是柳絮!”
瑶光咬着唇,想笑又不敢笑。原来一向温煦自持的定寻道友也会有这种时候。
定寻冷着一张脸,一转身,甩了甩手,“我们去上柱香吧。”
瑶光在他身后憋笑。要是在平时,定寻这甩手肯定是广袖飘飘颇有仙气,可今天,他忘了自己穿的是箭袖啦!哈哈。
定寻上了几个台阶,才回过身,嗔视着瑶光道:“你既然要憋笑,就憋得好一点,还略微发出些许声响算怎么回事?”
瑶光如他所愿,哈哈笑了几声。
定寻闭目叹气摇头,不自觉地又甩了一下右手,甩完立即懊悔地“唉”了一声,瑶光笑得更响亮了。
她跟在定寻身后走进佛堂,见这里供的是一座木雕观音坐像。
这一路走来,园子虽然极具巧思,但所见建筑用材全都摒弃“奢华”,极力追求与周遭环境相配的自然,可这佛堂内的佛堂内的装饰却金碧辉煌,香案、供桌具以精美丝缎彩绣装饰,佛龛上挂着彩绣软缎彩幡,缀着五彩丝线做的流苏穗子,佛龛中观音像大约半人大小,坐在莲花座上,身披白底盘金绣莲花瓣斗篷,右手持杨柳枝,左手持玉净瓶,慈眉善目,意态安详。
定寻到香案前拈了香点燃,递给瑶光一支。按理说,两人都是道士,是不该拜观音的。但瑶光想,定寻道友这忧国忧民的入党积极分子,道行比我高深多了,他都不忌讳,我忌讳什么?我是一个连道初试都没过的假道士。
两人在堂前上了香,退后一步合手礼拜。
不过,瑶光悄悄睁开靠近定寻的那只眼睛,见他闭着双目,口唇微动,不知在默默祝祷什么。这里供的观音是杨枝观音,也就是药王观音,传说观音曾以杨枝洒净水,驱除瘟疫,想必,他求的是这个……
她正胡思乱想,突然间,定寻不知是感觉到她在偷看他,还是想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转过了头,睁开了眼睛。
瑶光这才觉得自己造型诡异,赶紧把左眼也睁开,眨巴了两下。
定寻看着她,神色柔和。
瑶光不明所以,但一看到他,就不由自主对他一笑。
“我改主意了。”他轻声说。
“嗯?”改什么?瑶光有点迷惑。
定寻那双幽黑的眼睛里闪着一层柔和的光,“我教你。”
这时,远处塔顶铁马金铃叮叮轻响,一阵暖风裹挟着牡丹的香气悄然而来,吹动两人的鬓发袍角,而供桌香案上的桌围,香炉中袅袅青烟,佛龛上的彩幡流苏,也随之而动。
也许是刚才定寻引用了“名花倾国两相欢”,瑶光此刻不由想起了李太白写给杨贵妃的《清平调》中的另一句:春风拂槛露华浓。
定寻眼底那点笑意渐渐浮上来,越来越浓,终于再也隐藏不住,他弯起唇角,“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瑶光张了张口,反而说不出话,这时她又听到一阵檐铃叮当之声,她心中有个声音小声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我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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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藏书楼室内平面面积大约三四十平方,现在还是空的,但可以想象装饰好了之后,放上一排排的书架,会是个十分惬意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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