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实在是不忍心见美男子难过,想了想说,“有些时候,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定寻苦笑一声摇头,“可即使尽了全力,却依旧不够。”他停了一刻,黯然道,“远远不够。”
瑶光微微惊讶,“你忧心的,是天灾?是陇西雪灾?”
此时定寻眉心微簇,仙风道骨之余又多了几分忧思。要论相貌英俊,瑶光可是很见过些世面的,但若论气质,定寻这股仙气中带着清贵的气质无人能比。
瑶光怔怔地盯着美貌忧郁的谭道长看了一会儿,想不出他一个道士需要操心什么。
定寻转过脸,惊异地看着她,良久才“嗯”了一声。
瑶光想起昨晚老郡主说的当年陕南雪灾和灾后瘟疫之事,当地的那些官员没有尽力么?可最后还是形成瘟疫,死者数万。
定寻微微一笑,“你瞧我像是来观景的吗?”
瑶光摇摇头,“不太像。你像是有心事。”
定寻轻轻叹口气,“我来请教周真人一些事。可他好像并不能帮我。似乎有些事并非人力可以阻止,只能看运气。我很讨厌这样。”
瑶光将现在断成三截的围巾塞进鸭绒衣口袋里,干巴巴笑道,“那个……定寻道友,你这手飞剑很帅啊……”
定寻不吭声。仿佛韩瑶光夸的不是他。
人家,只是想要折几枝梅花而已。
弄清了事情原委,定寻一行人很是尴尬。
旁人还罢了,定寻却想起上次离别时韩瑶光螓首低垂美目凝泪的忧虑模样,顿时心中惊惧非常,联想到她一年之前曾自杀过一次,他不及多想,抓起随从的佩剑直飞而去,一剑斩断了她投缳的那条红色带子。
没想到……
林子里静悄悄的,远处传来几声寒鸦鸣声。
薛娘子将剑取了回来,双手递给定寻身侧那位腰边只剩下剑鞘的黑铁塔大哥。
薛娘子去采花时,瑶光问定寻,“你也是来山上观景的么?”
定寻这才恢复常色,吩咐那位侍从,“你去折几枝梅花给她们。”
黑铁塔奉命而去,先取下还挂在树枝上的踏雪板,又在薛娘子指点下,轻轻巧巧砍了几枝梅花,每支都有二三尺长,枝条如蟠龙虬结,花朵芬芳艳丽,仿佛一朵朵迷你的红玫瑰。
人家根本不是要自杀。
她拉着的,是一条以奇特手法用细线绳织成的颈巾,她身边那薛姓女子脖子上也围了一条。
她继而想起人类历史上几场大瘟疫,黑死病、霍乱、西班牙流感……还有她自己亲历过的世纪之初的“非典”。“非典”来临时,人类已经拥有了比这个时代先进太多的医疗科技,但当瘟疫来临,人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尽量呆在一个地方不动,将病患隔离,以期减少传播。
这么一想,大周极度保守的人口流动政策与户籍制度,其实也不是全无优点。
在她之前的穿越者们,如容仙公主等,也曾对抗过瘟疫,提出清洁水源、日常消毒、隔离病患等等方法,瑶光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也只能像定寻刚才那样无奈地轻轻叹气,“在天灾面前,人力确实十分渺小。”
折好花枝,定寻送瑶光薛娘子下山,走了一会儿,他问她,“你在韩国公子旧物中,可曾看到什么防治瘟疫蔓延的笔记或书籍?”
瑶光虽然有点奇怪定寻一个道士操心这个干什么,但想到定寻同学那么崇拜皇帝,搁现代可能是个入党积极分子,人家上忧国忧民,下关心她的小命,真是个大大的好人啊,便说,“并没有。但昨天师父和我们说起当年陕南发生雪灾后来年春季也有疫情,或许可以参考当时的县志之类的记录,看看有没有可以借鉴之处。”
定寻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道:“我原指望太清宫真有医术高明之士,能请教出怎么防治疫病的法子,唉,是我想多了。”
瑶光听见这吐槽忍不住笑了,“我上次生病,家人也请了太清宫一位道长来为我看病,可惜,吃了他的药并不见效。最后还是太妃请了太医院刘医正来,才救了我小命。”
定寻“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到了山下岔路口,定寻的另一批从人牵了几匹骏马在路口候着,看到薛韩两人皆是一怔,默默向两人拱手行礼,瑶光回了个礼,又向定寻道谢,“两次奉师命来采花,都多亏道友相助才能不负师命。”她从薛娘子手中挑了一枝珊瑚般的红梅,双手递给定寻,“借花献佛。多谢了。”
定寻静静看了瑶光片刻,才接过花,微微一笑,他并未答谢,而是说,“玄玑道友,下次再不可如此莽撞。出门时还是多带几个随从好。”
他声音不高,语气有点像是长辈在教导一个顽皮小孩子,又是耐心又是无奈,瑶光听了不禁想笑,看了看定寻那一大群黑铁塔般的从人,“定寻道友,我一个普通坤道,哪里用得着前呼后拥,仆婢成群?我并不是说,你也得像我这样。我……我只是习惯一个人。不管是出门还是在家,跟着我的人多了,我就会不自在。”
她微笑道,“我早已不是韩良娣了。”
定寻又困惑又惊讶,但最终笑了,“你说的是。你早已不是端王良娣了。”
他轻笑一声,踩蹬上马,朝着瑶光微微举了举手中的梅枝,“玄玑道友,珍重。再会。”之后一抖缰绳,一骑当先下山,他那群随从立即上马跟上,转眼间走得干干净净。
回灵慧祠的路上,瑶光瞧见薛娘子一直愁眉不展,就问她,“姐姐,你也在忧心雪灾和瘟疫的事?”
薛娘子“嗐”了一声,几乎有点无奈地看看瑶光,“瑶妹,我该怎么说呢?你和端王殿下……咳,你们做什么打算?”
瑶光老老实实说,“什么打算?没打算。”她想了想,不知该怎么和薛娘子解释。端王和她,其实都算是这个时代的异类。端王知道她的身份,接受她的身份,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维持现状就挺好的。”
薛娘子确实不能理解,几次欲言又止,都快到灵慧祠门口了,才拉住瑶光小声说,“可是端王殿下可没见过这位屡次英雄救美的定寻道友啊……”
瑶光噗嗤一笑,“唉哟姐姐哎,你想哪儿去了。你也能看出来,他出家前应该也是公侯子弟出身,不然能是那么个排场、气度?我估计呀,他是哪位公侯家的小儿子,继承不了家业,谋个道观观主也挺不错,再偶尔参与参与家族事业,献策献力。这么一个人,从小受的是什么教育?就算他真的被我的美貌和才华吸引……”瑶光做出自恋的样子,双手捧脸,“那也绝不会做出有违他自幼所受训导之事。更何况,你难道还没看出,定寻道友是心中有大爱的人,心中所想都是山河天下,百姓太平,这种人,哪里会耽于男女小爱?啧啧,你这样怀疑人家,真是以那啥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薛娘子笑着拧瑶光肋下一把,“就你光风霁月,光明磊落,我是小人!上次是没看清楚,这次他把他那把大胡子剃了,一下变成翩翩美男子了,我可不就多想了嘛!我也不知道是为谁操心呢?要是端王殿下看见你们俊男美女站一块儿,那还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子呢,又会对你做什么。”
瑶光嘿嘿坏笑,对着薛娘子挤眉弄眼,“定寻道长,翩翩美男子?嗯?”
薛娘子脸一红,挥起拳头捶瑶光,两人都穿着仿佛一堆米其林轮胎摞成的厚鸭绒衣,打得砰砰响也一点都不疼。
两人笑闹着回了灵慧祠,将花送去老郡主那儿。
一进院门,便听到裕和县主的说话声。
她要回京城过年了,今日特来辞行的。(顺便问问《兰西英雄传》接下来发生什么了。瑶光感受到了被读者催更的欢愉。)
自这日起,山上的人越来越少。翠溪镇上店铺也关了不少,茶楼酒肆人客稀少,许多伙计都下山准备过年了。
瑶光开了年前最后一次论坛,干脆也关门一段日子,趁这机会把二楼的壁画修改修改。还有,丰荣公主的明月道院壁画也可以开始起稿了。
如此又过了几天,宋李两人的家人也来接她们了。
老郡主虽少了这两人,但有两个女先儿陪着也不寂寞,紧追着瑶光要了《兰西英雄传》的稿子,将她的初稿润色修改,再一起商量着改为唱词。
老郡主还问:“之前你说写《三剑客》的异国书生叫埃里克山大杜马,怎么,这部书不是他写的?这个书生叫什么名字啊?广异书社的人前几日给我送信,说他们想印这套书呢,不知做书者何人。”
先前瑶光说《三剑客》《英雄传》都是从韩国公子旧物中找出来的残书,所有人都信以为真。唯一知道真相的,大约只有端王。
瑶光想,虽然不是原创故事,但算是我为拿皇写的人物传记,我当然得署名,就说,“写《英雄传》的书生名叫斯黛拉·涵尔,是个女书生。”
老郡主挑挑眉,“好!这兰西国真不错,女子也能写话本子,还写得这么好。唉,你说我大周,幅员辽阔,人口也是那兰西国几倍,别说话本先生了,你想招几个画画的学徒都这么难。”
师徒一起抱怨了一会儿,清芷喜气洋洋跑进来,“大喜!大喜!端王殿下率平叛大军回朝了!现已到了雍县地界。明日便从正阳门入城。”
老郡主瞧瞧瑶光,暧昧一笑,“哎唷,恭喜。放你们两天假吧。”
瑶光一脸“这与我无关”的神情,“这是普天同庆的好事,师父不仅该给我们放假,还很该给灵慧祠上下赏钱呢!”
老郡主笑骂道:“呸,你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活狲!要打赏也是你赏!”然后就叫竹叶,“去从你家娘子的钱箱子拿几吊钱出来,打赏大家!”
竹叶为难地看看瑶光,瑶光只得挥手叫她去了。
这天下午三四点钟,端王的101后宫男团队长白久天带了礼物来灵慧祠,说是端王打发他来给老郡主请安的。
老郡主收了礼单,又读了信,和张师姐说,“六郎明天要来呢,你吩咐厨房预备些他喜欢吃的东西。”说罢先看着瑶光笑,又问白久天,“还有什么信没有?”
白久天迟疑一下,看向瑶光,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王爷还给韩道长一封信。”
一向板正的张师姐这时竟然咳嗽了两声。
瑶光依旧端着持重严肃的样子,接了信,当即打开,一目扫过,果然,和上次一样,惜墨如金。只说了自己大约会在午后到,希望届时可以见到她,一个字也不多说。只是,在信尾署名后画了个比墨点还小的心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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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寻一行听到林中有女子呼喊声,远远看到一个人挂在树上挣扎,一个人站在地上手足无措呼喊“瑶妹”,定睛一看,那挂在树上的人不是韩瑶光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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