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1 / 1)

那些火光慢慢的围拢,疯狂的舞动着,慢慢收紧,城墙上的守军的心也被慢慢的揪紧了。

然后,那些依稀能听到的属于汉语的高喊渐渐听不见了,火光也像是被什么吸着,向山脚稍微移动了一会儿,便停下来,渐渐收紧了包围圈。

“不行了,完了……”

不知道是谁哽咽的声音。

“马蹄声!哪里来的马蹄声!”有人惊呼道。

就像是从黑暗的世界中一跃而出,通往上游的半途中,惊雷般的响起一片马蹄声,向火光冲去,那些火光狂乱的飞窜起来,一个个摔落在地上。

“快啊!”看着黑暗中那些模糊的影子往城门狂奔,城头上的弓箭手纷纷紧张的握住了弓,向上天祈祷他们能早一点回到弓弩的保护范围内。

城头的人还未缓过气来,又是一阵惊呼:“西夏骑兵!”

风一般疾速的火光和呼喝声沿着河岸掠过,那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西夏骑兵。

“走,快走!”孟云平挥舞长刀劈倒穷追不舍的西夏兵,感觉到大地在脚下的颤动。

他身后的骑士默默弯弓搭箭,一动不动的面向北方,士兵和战马退潮般从他身边涌过。

“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收尸,”骑士淡淡道。

“我还没死呢!”

“哼,”羽箭破空声响,作为回应,无数的破风声扑面而来。“那还不走!”

孟云平头也不回的撒开腿往城门奔去,此时城墙上传来一阵惊呼。如果孟云平此时有空回头,他会看见那个骑士点燃了手中的火把,仿佛为西夏骑兵指引着方向般,一边挥枪挡开箭雨,一边慢慢向城门退去。

“这个人疯了”的想法只存在了一瞬。那些在黑暗中狂奔在最前面的骑兵忽然滚倒成一片,后面的冲上来,立刻惨呼一片。

“绊马索……”孟云平喘息着瞪大了双眼。

以那骑士为首的弓箭手们有条不紊的以半圆形的姿态慢慢退回了城门内。余下城下气急败坏西夏人的徒劳的羽箭。

郑延德沉默的看完这场毫无意义的努力,默默的走下了城墙。

“你……”孟云平看着系好战马的萧燕然,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绝望,更深的绝望。

“范益伤得不轻,我们,至少尝试过了。”他自言自语道。

一滴水落在干裂的土地上。

是泪水还是……

雨水!

下雨了!

无数人冲出来拥挤在空地上,朝着天空张开了干裂的嘴,伸出手。

暴雨倾盆。

西夏人开始攻城了。

黑压压的士兵蚁附在城墙上,鲜血混合着雨水浇在城墙上,将黄土的夯实的墙染成诡丽的橘红。城楼上不断投下土块,石头,弩箭。

黄土地上百年难遇的暴雨,浇得攻城和守城的都睁不开眼睛。孟云平撸开粘在额头上的头发,挥刀劈开冲破雨雾闯进自己视线的敌人。耳畔都是混合在轰鸣中的喊杀声。远处无定河波涛开始汹涌。

日复一日,直到城墙上堆满了鲜血被冲刷干净的尸体。

“将军!刘副将也阵亡了!将军!城门经不起再一次的冲击了,咱们真的挡不住了。”

“闭嘴,就算战到最后一人,也绝不能放弃!”

“……”

郑延德捡起尸体堆中的旗帜,默默将它插在城楼最显眼的地方,独自面对着城外。

“沙河沟,”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萧燕然忽然开口道。

在这连日的暴雨下,沙河沟依然几乎没有水。

萧燕然和孟云平对望一眼,眼中一亮。

“将军,给我们三百人肯定能行,西夏军现在肯定已经放弃了水坝。”

“哪里还分得出那么多人,”一旁的尉官冷笑道。

“一百人,再没有多的了,”郑延德头也不回的沉声道,“在西夏人攻城前,赶快走!”

怪石嶙峋的山路在暴雨中格外的难走,几乎是手脚并用,甚至还有几个人失足落下山崖,才接近了西夏人堆坝的山口。狭窄的河道处堆满了用胳膊粗的绳索固定的巨石,装满石块的竹笼,坝后的水位已经涨到了惊人的高度,正不停的溢出。

“估计再一两天,这坝就要塌了。”孟云平道。

“但是我们等不到了。”

“但是这要怎么办?”孟云平望着不断往外渗水的石块堆。

萧燕然拔出刀,道:“砍掉这些绳子。”

一支羽箭哚的擦着他的耳畔钉在石缝上。

“西夏人!”

“挡住他们。”萧燕然喝道,头也不回的挥刀砍向绳索和竹笼。

“燕然,他们人太多了!”孟云平焦急的吼道。

然而那个人就像没听到一样,头也不回。

“好!”孟云平也拔刀跃上石堆,疯了一样的砍下。

越来越多的箭落下,石堆上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石块翻滚着滑落,更大股的水从石头间涌出。

“我,下辈子会转世成……刺猬吧,”身旁微弱的声音带着笑意说到。

那个人,身上也许有五六支箭,皮甲和衣服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机械的重复着劈砍的动作。

居然还能说笑,孟云平在心里哼道,只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说出来了。自己身上插的箭恐怕不比那家伙少吧,他心想。

一块巨大的石头翻滚而下,伴着下面的一阵惊呼和惨叫,洪水如脱缰的野马一跃而出。

成功了!

孟云平抬起头,看见萧燕然同样拼尽全力的笑意。

一声凌厉的号角在远处响起。

城,破了……

那个笑容凝固在了眼角。萧燕然的身体一晃,消失在汹涌扑下的泥浆中。水坝终于完全的崩塌了,没有了束缚的水夹带着泥浆巨石疯狂的向下游冲去。

“还是来不及了,”萧燕然被洪水淹没的瞬间,刺耳的号角昭示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下一秒,泥浆堵住了眼睛,耳朵,无法呼吸,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只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努力拖出水面,孟云平!

“放手!到高处去,这里也快塌了。”

孟云平死死抓住一块凸出的石头,一只手拽住萧燕然,从牙缝里咬道:“至少要来得及,给你收尸。”

“给我滚!”萧燕然扣住能抓住的唯一石头,拼命往上爬,“我还没死。”

两人挣扎着爬上最近的一块巨石,洪水从他们脚下一直奔流到永定城前,城墙前的古老河道一片汪洋。

看不见宋军了,还没进城的西夏军被冲得七零八落,只有那孤零零的战旗,依然飘扬在关楼前。

永定城陷落了,两万守军几乎全部战死,西夏人战死四万,被淹死八千。双方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过了夏至,白昼长了,知了一日比一日叫的欢,太阳地下根本站不住人,能不出门的便不出门,不得不出门的,也溜边走,借着沿街的屋檐躲躲那逃过后羿夺命箭的三足金乌。

此时日上三杆,靠水边的、近山阴的茶楼酒馆生意都很好,路过的、行商的乃至密谋行事的都喜欢往这里坐坐。

北大街上倒有一个例外,璜字号钱庄里也是人头济济,有路人奇道:“此地莫非大家都知道不要让银子藏在家里睡觉,而要放在钱庄生利钱?”一个刚打算进去的大婶道:“小哥儿不是本地人吧,这里凉快,各色点心也不错,还有免费的茶水,没有最低消费,本地人谁不喜欢来这里。”

一道厚门帘,隔开内外两个世界,门帘内果然是清凉的很,许多大婶大妈拿着一早在集市上买来的菜,坐在位子上一边拣菜一边聊着家常,真正在柜上的没几个。

那小伙子喝着漂着冰块的水,不由嘀咕道:“还有冰窖,还随便让人喝,这么做生意还没倒?”

一口气干完,他走到柜边,伙计看见他,笑容可掬:“客官,有什么可以效劳?”他从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玦,伙计看了看,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道:“恭迎贵客临门,后堂请。”

一大妈放下手里的豆子,诧异跟邻座道:“在这坐了也有五六年了,这句话说的次数,十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美玉何处寻?”

“昆仑山下采。”

“千里何人送?”

“常山赵子龙”

“阁下是……”

“律王座下特使,奉命来此,交付订金。”

说起来……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如今冬至到了,坐在雁门关的城头,金璜非常的沮丧,萧青儿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南小雪和沙漏销声匿迹一般,只是偶尔有听说她们的消息,所谓“不要迷恋姐,姐只是个传说”一般。

萧燕然在和朝廷来人在楼子里商量什么军国大事,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重要的是,首先,她回不了京城,那里不仅有律王,还有杜书彦,各收了委托费,但都没干活。其次,那就是无聊啊,寂寞啊,空虚啊,士兵是不会跟她聊天的,而她也不想见到那些吃了她的鸡蛋的人,以免起了杀心。

一会就该去劫粮了,为什么就这样答应了萧燕然,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虽然军中粮食很重要,但是对自己来说,最多背五六十斤,背五六十斤稻子还不如背五六十斤银子,真没劲啊……不如,就这么跑了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逃单了。

背起新鲜出炉的鞋底饼,装满一皮袋的水,漫无目的慢慢晃出关口,守门的将士,一脸同情的看着她,“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哼!”

没多时就遇上了倒霉的押粮队伍,掀了车子之后,还是没有找到鸡蛋,深深的叹口气,继续向北前行。

走了没几天,她就深深的明白为什么辽人时不时的犯境,这鬼地方真冷啊,四下一片白雪茫茫,即无树来也无草,指望长粮食那更是不可能的了。路遇一户辽人家,一家老小和羊只瑟缩在一起,角落里为数不多的干草,看样子是这几只羊的最后口粮,而冬天,还很漫长。男主人会说一些汉话,金璜向他表达了自己想去都城的愿望,找了个借口说是去找亲戚。

鉴于在这户人家烤了火,金璜决定出去帮忙弄点草回来,省得将来万一战阵相见,念及还欠别人一份人情,下起手来也不够利落。

雪深至膝,扒拉了半天,也没扒出多少草来,被深深压在雪下的黄草,形容猥琐,说不定羊宁死也不吃,唉……

灰暗的天空又飘起了雪片子,金璜看了看筐里的草,大概只有二十斤左右,叹口气,转身往屋子走。北风传来远方一唿哨声,似乎有人迅速接近,而且为数不少。金璜生怕遇到上次的那队辽兵,迅速蹿回小屋。刚把筐子里的草倒出来,小屋就被包围了,男主人出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进来一个猎户打扮的人,男主人指着金璜,又说了一堆咕里咕噜的话,然后对她说:“他们能捎你走一段,从他们落脚的地方到城里最多一百里路。”

坐上雪犁,感受风一般的速度,事先拿着层皮子挡着也没用,没多会儿,脸就冻麻了,只能全心运气去抵御这辈子没见识过的寒冷。心中早将萧燕然骂了个十次八次,狠狠的将二十几个鸡蛋的帐,翻成了五千两银子。

坐在城关里看兵力布防图的萧燕然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继续沉思。杜书彦经过:“燕然,好歹多穿件衣服。”萧燕然笑道:“正好练练内功。”

“早知道好好练内功了。”金璜哀怨的在雪里走着,走到城门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眼看着城门就要关,不知哪来的精神,拔足狂奔,总算是安全进门。

先找到了璜字号钱庄,该死的居然已经打烊了,这会子去哪才好。问了几家,皆与伙计掌柜语言不通,比划了半天,也互相不解其意,只得顶着个大雪再出去问。

找不到住的地方,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吧,就算语言不通,随便指个菜牌,总归不至于饿死吧,难吃就难吃。就这家吧,还用汉辽双语写的招牌,唯一认识的三个字就是“忘忧楼”。

按照之前的想法,随便指了两个菜牌,结果一份是黑漆漆的汤,还有一份是尚未怎么凝固的鲜血拌饭……

“啊!难道这里是兰若寺!”金璜自言自语,声音大了点。本以为没人听懂,谁知老板娘抬头道:“你这姑娘好生无礼,说我这忘忧楼是鬼屋吗?”十几天没听到汉语,陡然听见,一股亲切感浮上心头,金璜几乎是扑到柜台前:“你你你,你的汉语说的真好。”老板娘皱了皱眉:“奴家本就是汉人,说了这许多年,自然说的好。”

金璜一拍桌:“我要宫保鸡丁,注意,是鸡丁。”老板娘继续低头算账:“没有,这地方,鸡是金贵之物,只有皇族才能吃得上。”(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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