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端从木制楼梯下去的时候,刘沉坐在装有凤血朱沙石的箱子上边儿,靠着桌子,然后烤着一盆将息未息的炭火。
他手里抓着剑,随意的敲打着凳子的腿。嘴里哼哼唧唧着不成调子的歌谣。
见着秦端下来,他就打趣:“怎么?不多抱抱夫君温存温存?”
秦端啐他一声,“你赶紧去睡个觉吧,不然明天赶路没精神。”
这时候周见那一班人也换班过来了。估计是听到秦端起夜下楼的声音。
交班完。
秦端坐长凳上,伸了伸大长腿踢踹了一下凤血朱沙石的箱子,问周见:“这里头的东西打开看过吗?”
周见道:“我们只负责运送,没有打开看过。”
秦端哼了一声:“我还没瞅过凤血朱沙石长什么样子了。”
周见沉吟了一下,说道:“出土的时候我有幸看到过。很大一坨石头,仿佛能一团火一样的在燃烧着。说不出来的瑰丽。”
秦端眼里有好奇的光。
周见打发人去厨房搬点柴火炭火过来,顺便看看有没有红薯南瓜板栗玉米土豆一类的东西,有的话拿过来埋火炭里,有吃有聊才有味道。
秦端往后一靠,双肘撑在桌子上。左腿搁在右腿上,轻轻的晃悠。
一个值夜的伙计在柜台处打着瞌睡,渐渐的鼾声都出来了。
周见笑起来,对秦端道:“我这辈子啊,最羡慕的事情就是平常百姓家的安生日子。虽然难免也有各种各样的烦恼,但是只要不天天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我也就知足了。”
秦端笑起来,“一样一样,都一样!我也是。我就想养四头猪,过年杀一头,然后卖三头。守着睿和,天天在一块儿。”
周见嘿哟一声:“秦大人,您这样的前程远大,竟然这样耽溺于儿女情长啊!”
秦端嗤了起来:“呵,得了吧。前程再远大那也是个人啊。再说了,我乐意。等我存够了银子,就在上京城外边儿买些田地。到时候……”
周见:“你耕田他织布?”
秦端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耕田我织布我烧火我扫地,他做饭就可以了。我做的饭菜不好吃。”
周见:“……”
众人都不忍直视秦端脸上的傻笑。
秦端又道:“你们不知道我家睿和可厉害了,他……”
话还没有说完,客栈外边的大门发出砰砰砰的砸门的声音,那伙计受此一惊,额头顿时就磕在了柜台上。眼皮子还没能使劲儿睁开,人就已经麻溜的跑去开门了。
风雪夜归人,都是过路客。
一众人收敛脸上的笑容,眼神警惕的看向门口。
只见是一群六个人,个个身穿斗篷,斗笠有雪,衣裳湿了。靴子上也是泥泞。马被牵到棚户里去。给了草料。
这群人在屋檐下抖落了雪,就进了大堂。
一时间本就不怎么大的客栈大堂,这会儿就有些拥挤了。
这些人看到秦端他们,收敛了动作,但是眼神依旧很是警惕。
朝廷的人警惕江湖上的人。
江湖上的人也万分警惕他们。
这六个人走到离秦端他们最远的一张桌子挤挤就坐下来了,带头的一个精壮大汉说道:“小二,来几坛烧酒,再随便上些饱肚子的来!”
小二连忙去忙活了。
整个大堂安安静静,只有外边的风雪呼啸之声。
秦端闭目养神,周见他们却一个个睁着眼睛没有一个放松警惕的。虽然有秦端在这里压阵,但是江湖上的诡谲手段层出不穷。有时候功夫高,不代表全部。
那边六个人开始就着汩汩冒泡的羊肉锅子喝酒吃肉。
羊肉锅子是早就做好了,然后冷在那里,陶瓷大锅上边儿是一层漂亮的羊油。等下边火炉子一开,锅里汤汁儿一滚,吃完肉下些白菜香菜笋片海带……就很够六个人吃一顿饱饭。
等到这些人吃饱喝足,他们就跟小二要了三间房,付了银子在柜台上。看起来真的是过路的人了。周见他们看着这群人陆续渐次的走上楼梯,微微的垮下来肩膀。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这些人突然齐齐侧转过身来,斗篷一甩飞出剧毒荧光的梅花镖!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密密麻麻上千的梅花镖急(射)了过来。
周见他们迅疾拔刀,叮叮叮叮的声音传了开来。
但是梅花镖太过密集,有不济的人被伤到,瞬时间就(毒)发身亡。连挣扎一下都没来得及挣扎。
秦端在他们抖了斗篷的瞬息睁开了眼睛,在梅花镖到他腿边的时候消失了。
下一个眨眼,有六颗脑袋被串在了一起。
死不瞑目。
秦端扯了一下手里的腰带。看着上面血哒哒的,皱了皱眉毛。他家睿和,才给他织的腰带。
呼出一口,扔进火堆里。
脏了。
刘沉和赵睿和还有其他上去休息的人都出来了。看着楼梯上趴着的六具尸体,刘沉从楼梯下来,踹翻一个人看了看脸。
“是黑山六煞!”
秦端冲睿和招招手,睿和看了看他,然后从栏杆处跳下来。秦端抱了个满怀,把人搁地上。楼梯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半。
秦端冲刘沉道:“你这是行走的江湖百科全书啊。这些人是脑壳有坑吗?吃不能吃,就这么一尊摆设有什么好来抢的!难道是我秦端的名字不够响亮。一个个的也不打听打听,一窝蜂的跑来送死!”
刘沉道:“等你什么时候别只想着抱着你家夫君睡觉,多出去闯荡闯荡,就会有人知道你秦爷不好惹了。”
“不然他们哪知道你秦端何许人也。”
秦端叹息了一声,看到己方死了两个人,很不开心。一个三十多,一个四十多,都是有妻有子的人。
一场任务,就再也回不去了。
“回头我们住在小客栈里,清空。我就站在外边儿当门神,谁要硬来,我就不客气了。三四十号人送这么个死东西去上京城,就剩二十多个。像话吗?!”
周见眼圈通红。
睿和拍拍他的手背。
秦端对赵睿和说道:“下次不要给我织腰带了,好看是好看,可是你累。我随便裁条布卷一卷也就是了。”
赵睿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敛了敛他的中衣。不让他冻着。
秦端叹息一声:“也不知道我的刀老爷子打好了没有。手里没一把趁手的兵器。”他现在还觉得睿和辛辛苦苦给他织的腰带给弄脏了只能扔火里,他心里就发堵。其实……他更堵的是自己这边的人的死伤……
这是秦端第二次杀人。
身在江湖,不可避免。
他不后悔,但是他厌倦,而且很不喜欢。
尸体被处理掉。该休息休息该值夜值夜。赵睿和就没回房了。秦端和他坐在一块儿,火盆里刚才放的红薯已经开始发出香味了。
但是谁也没心情去吃。
——
风谦跟着霍琮,身边带着阿大、阿二、阿三,一行五个人,翻山越岭的来到了鄛县的福云村李子坡上牛大宝的坟茔处。、
一路上风谦跟霍琮走一块儿,特别像爷爷跟儿子。
虽然两个人其实年纪一样,但是霍琮在牢里显然没有一丝好待遇。
然后,霍琮在看到一个坟茔前边儿两块木牌子的时候整个人都发了懵。
卧槽!
怎么可能?!
坟被挖开了?显而易见啊,当初只有一个木牌子,现在两个木牌子。这就意味着坟墓被挖开过,然后多下葬了一个人啊!
当初他逃到此处,前狼后虎的,只得把那本合修书的下册给埋到了坟墓里。上边儿包裹着水火不侵的天蚕纱了。保证不会损坏书籍。
其实就算书籍损毁了,也无大碍,因为他记得内容。
合修书的下册在他手里那么久,他滚瓜烂熟。
可问题是,合修书可以损毁,但是万万不能落到别的人手里。一山不容二虎,我练合修书,别人也练,那我怎么出头?
别人练了来杀我怎么办?
霍琮给急了!
他迫不及待开始挖坟,心里不妙的感觉越来越重。然后果然没有挖到。
可怜牛大宝夫妻两死了还被人刨坟。
风谦站在那里,看着霍琮,说道:“一个是骨灰盒,一个是棺材,想来是先后合葬的。不如去打听打听,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风谦说的有道理。
霍琮顿时点点头。
一行人到福云村,找了个懒汉,给了一锭十两的银子,这懒汉当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牛大宝的老婆牛寡妇的事情全都给说了出来。
说她被村子里的一群人给糟蹋了,然后莫名其妙得了吸人(精)气的功法,杀了好些人。
后边儿在上京城作乱被昭明司弄去砍了头,烧成灰送回来的。
坟茔的合葬是镇上的王记纸扎店里搞的一条龙。
……
这就全然明白了。
那牛寡妇估摸着被人侮辱了,想躺进自己丈夫的棺材里自我了断的。但是没想到刨出来一本合修书下册。
于是就不想死了,想报仇。
那么,问题是,合修书现在在哪里?
合修书坚决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霍琮满脸的阴毒扭曲。
和风谦站一块儿,很难相信,当初只是略逊风谦十七八分容貌气质的霍琮,现在已经逊色了三四十分。
风谦道:“就让阿大阿二阿三他们在此寻找吧。益元丹还差凤血朱沙石一味药,计算时间应该已经到黎城了。事不宜迟,不如你我二人出发,先劫了凤血朱沙石再说?琮弟,等益元丹一出,你这垂垂老朽似的身躯也能恢复七八成,”
霍琮想了想,反正是要去的。于是就点点头。
哪怕就是看在风谦救他出昭明司的份上他也是要去的。何况益元丹他还有一份儿。原本上了四十多岁的人现在老得像是七十岁的人,也很无所谓。
但是不能又对照组啊。和风谦一对比,他就特膈应。还是抢了凤血朱沙石回来,吞了益元丹为好。
其实他一直觉得,凭借他和风谦那几十年前的交情,根本不足以让风谦冒险救他。既然他救了,肯定是有原因的。现在原因就是——让他合伙去劫凤血朱沙石。
因为护送凤血朱砂石的人是——刘沉!
那可是刘志全的儿子!
还有一个人,叫秦端。就是那个趁着他没恢复功力,刚逃出地牢就把他脑壳撞碎一块儿的王八蛋!
当然,他不会去想——就算他从昭明司出来,功力鼎盛,也不会是秦端一合之敌。
因为,那怎么可能嘛?!他好歹也是一名宗师好吧?!
再有,风谦也是宗师!
他们两联手,两个秦端两个刘沉都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就是这么自信。
阿大阿二阿三也没告诉霍琮秦端可能是道玄。
不熟嘛,有什么好说的。
阿大阿二阿三也没告诉风谦秦端可能是道玄。
嘿,万一不是了?岂不是谎报军(情)?万一让他们打前锋了?
三兄弟心有灵犀,谁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