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秦端屏气凝声,站在院子里,四方天井,天高云软,万里苍空,连阳光都是温和的一点都不刺目。他仰头望着天。
他一大早就在这儿站着了,站了都快五个小时了。这都快到中午吃午饭的时候了。那些侍卫一个个的心里嘀咕,这是在看什么?天上鸟影子都没一只的。
秦端此刻无有外物,心境澄明。悟这世间事物运转的轨迹,悟自己的万物生。他学的是胡澈的万物生,但是似他者死、学他者死,只有悟自己的道,才是生。
他忽而闭眸,沉静如草木无声,似岩石无觉。继而,他伸出手去轻轻虚握,一支树枝应声折断飞入掌心。一枝而出,风卷回旋。一棵观赏树上四季常青的树叶纷纷离枝而来,秦端以枝做刀,一招一式、招招式式,越来越快、残影一片残连一片,足足数千的叶片始终围绕着那一支树枝游移,没有一片落在地面上。
忽而收枝,落叶纷然如雨而落。
这院子里不知不觉已经挤了好多的人,五六七品的武官,还有当值的侍卫,所有人都专注看他。一个个都目瞪口呆。正常情况下,一个人挟几十片落叶,能够不让其落地,对力的控制就已经很厉害了。可是……可是这是怎样的境界啊?难道这人真的已经步入道玄了?
秦端把手里的这根树枝(插)到花圃里去,然后拿起扫帚把地上的落叶给扫到树下去。看着好好一棵树就这么给光了,他有些不好意思。
放下扫帚之后,他去找夏明光。
其他人看着秦端洒脱而走,一个个面面相觑。感慨不已。生而为人,为什么你这么秀?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啊啊叫了起来。郑雁玉蹙眉看过去,却也瞪大双眼,只见那一支被秦端随手插(下)的树枝竟然正在抽枝发芽展叶。
宛若神迹!
堪比佛(家)尊者的一念花开。
秦端在昭明司任职从八品武官,虽然职位比夏明光低,但是夏明光对他完全不会像对待副手。反倒是把他当大爷一样供着。这样的日子初初还有些爽,可是没有过多久,秦端就发现无所事事一点也不好玩。
他除了武功厉害,连这里的繁体字都不大认的全。说实话,就算是现代的简体字,他也不一定认得全。看卷宗也没法看,查案也没那个脑袋。
秦端觉得自己有点废。
他领了钱,自然是要做事的。
他这个人道德又没败坏。
夏明光的伤势好了很多,眼下正在看一卷案宗,眉宇微微的蹙起,就在这时候,门被敲响了。夏明光从里边儿拉开门,见到秦端,露出个谦卑的笑来。
“秦爷,进来坐,喝什么茶?雨前还是猴魁?我这儿还有白牡丹、铁观音、大红袍、黑茶……”
“随便。”
夏明光:“……”
夏明光拿出来雨前招待秦端,亲自拎了壶子,倒了杯茶。茶香四溢,秦端微微嗅了嗅。“你这雨前好香啊。”
“我自己也觉得还可以。都是夫人手制的茶。”
“呀,尊夫人还会炒茶?”
“是啊,她专长这个,制茶的手艺算不上顶好,可我只习惯她的茶叶。啊,对了,秦爷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秦端吹了吹气,微微喝一口,好香,唇舌回甘。
“我都闲了半个月了,派点事情给我做吧。不然这月俸我领的很不安啊。”
夏明光:“……”他听错了吧?!这世上哪有人白领俸禄还不开心的?还不安?!我的天,这位思想领悟这么高的吗?
夏明光当然不能这么当着秦端的面说这种话,他细细思量一会儿,对秦端道:“秦爷既然想为国分忧,我这儿还真有很多的积案想托付给您。”
夏明光站起身来,从架子上抱下来一堆的案宗。
“您看这个,许白崇,几番入皇宫大内偷取价值连城的宝物,龙珠两颗、雪灵芝一棵、还窃取了一本佛(家)心法,名为《般若》。这还只是在大元,大乾和大徵都被祸害了。乃是一名轻功绝艳的大盗。我追他五年了,次次被他逃脱。”
“您看这个,路超,乃是一凭空而出的修炼魔(功)的恶人,罪大恶极。专虏十六到十八的女子,放血练功。但是一身藏匿之术,叫人无可奈何。追捕十几次,都被逃脱。”
“还有这个……”
秦端张张嘴,听他bb了好久。终于等他说完了,秦端给问出来一句:“我上哪去抓啊?”
夏明光本来想让秦端知难而退,好好当爷。昭明司供着他!真要出力,那也是去跟那些大宗师啊、半步道玄啊拼命。结果……他还真想去抓这些人。
夏明光抿抿嘴唇,心里偷偷的想:这莫不是个脑袋……有点那个的……
夏明光对他道:“各地的线人、还有官衙会报上来一些新鲜的事闻,筛选筛选就能锁定一些方向。届时再去抓人便是。”
秦端呼出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满世界跑凭运气抓人了。”
夏明光:“……秦爷,这事儿挺不好做的。朝(廷)年年悬赏,让江湖上的英雄好汉铲奸除恶,可惜……至今为止,都少有能拿了人头过来领赏的。昭明司也出动不了那么多的人力去追捕。”
结果秦端听了这话两只眼睛发了亮。“朝廷还有悬赏?”
夏明光点点头。
“那如果我拿下来了,能领赏吗?”
“这个也是可以的。不过一般都是积功升官,朝(廷)赏赐,这样子。”
秦端摆摆手,说道:“赏赐不赏赐的无所谓,重要的是为百姓们铲奸除恶,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不能放任恶人作恶多端。”
夏明光:“……”要不是提到银子你眼睛亮成那样,我就信了!“呵呵,您说的是,说的是。”
秦端道:“那有线索,立马告诉我。我去抓人。”
“好。”夏明光应了,秦端打算走人,免得打扰夏明光办公。结果刚站起来,夏明光道:“秦爷,您要的房子我找到了。等会儿一块儿去看看?”
“可以啊。辛苦了,谢谢啊明光兄,回头请你吃饭喝酒。”
“不辛苦不辛苦。这有什么辛苦的。”说话间,外边儿铜锣之声响起,吃中饭了。夏明光站起来,伸手前请:“巧了,不如现下去吃了午饭,就去看看。”
秦端点点头。
食堂里的伙食味道其实很一般,有荤有素,都是大锅菜。不比家里做的精致。
丝瓜炖肉、豆腐炖肉、豆芽、青菜、红烧鱼块、荷包蛋。
菜色其实很丰富了。
而且秦端不挑食,只是有时候吃食堂吃腻了,就出去下馆子,常常要一两清酒。他和夏明光坐一块儿吃饭吃菜,秦端吃饭的速度真是让夏明光一言难尽,但是他面上始终笑嘻嘻的。
秦端吃了一盆,夏明光也搁了筷子,他的饭菜也没剩下。
两个人出了昭明司,往昭明司后面的小街走去,从巷子里七绕八绕的。然后,终于在一处幽静的靠着一大片竹林的地方停下来,他们到了一座宅院的前门。
门是换的簇新的,围墙是新刷的,台阶是搬了青玉石新砌的。夏明光推开门,请他进去。秦端四处一望,只见风吹竹林,音如翻书,飒飒醉人。院子洒扫的干干净净,种的几棵桂树挨在竹林边的院墙下,当下花开金黄,香气盈鼻。
最左边的院墙处斜生着一株石榴树,石榴树树冠展开得很大,上边儿挂着熟果。草坪青青。灰白色石板铺就的三分之二的院子里,很空旷又很干净。
从左边的厨房到浴房,隔断屋檐下,堆着柴火。厨房浴房隔着卧室的中间的空地处,就有一个水井。上边儿盖着个木制的盖子。
往右就是卧室、厢房、仓库。仅一竖一横的规格。从仓库绕到后院,空空旷旷的。有池塘有土地,池塘边有养牲畜的低矮瓦舍。林立着几棵松青。
夏明光找房子其实早就找好了,但是这地方怎么说了?他初初找到的时候,瓦片都是碎的,房屋里杂草丛生。是一户大户人家早就废弃了的别院。
说句不好听的,光是把这地方重新翻整、然后装修,诸如此类,就花了他一千多两银子。每一样东西都属于低调奢华那种。拿石板来说,那是正宗的玉石。
里边儿的树都是他移栽过来的。
瓦片都是官窑里烧出来的黛青瓦。
白墙黛瓦,衬一色天边琉璃彩霞。
一座破烂得不行的院子,紧赶慢赶,半个来月,才终于搞好了。这才带秦端过来看看。
看秦端一路不说话的样子,夏明光知道——这投其所好是拍中马(屁)了。面上还故作微笑的问:“秦爷,您看这地儿怎么样?”
“要是不合意,我再给找找?”
秦端连忙摆手,“就这儿了。谢谢了明光兄。”
夏明光道:“不必言谢,您都谢我好多回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这地儿安静是安静,只是微微有些荒僻了。”前后边都没有屋舍的。
秦端道:“无妨,正好安安静静的睡觉。啊,明光兄,你这是给我垫了多少银钱啊?”
夏明光:“……”原来他也不是个傻的。连忙笑道:“这能多少?就一些装修罢了,两百多两。”
秦端点点头。“成吧,等我抓了那些坏人领了朝廷的赏赐,我就还你钱。”
到时候还个三千两差不多。
夏明光不知道秦端打算给他三千两,而他买下这座宅子,然后装修,整整齐齐花了两千六百两。
夏明光只是应了不急不急。两人一道回去昭明司,秦端心想着,今天晚上回去就去找白老爷子买把锁,把新房子给锁上。然后等这周目休息的时候,把衣服什么的清理过去就成了。夏明光做事简直周到极了,不愧是在官(场)上混迹的。新房子那里一应俱全,只需要拎包入住就可。
至于焦石巷子里的房子,就那么先放着吧。没事儿回去瞧瞧白老爷子,也是可以的。何况那边儿还种了菜,养了鸡鸭。
回到昭明司,夏明光把地契房契全都给了秦端。秦端当天晚上值夜。
说起值夜这个事儿,像是官衙里,白天值班,晚上就休息。晚上值班,白天就休息。但是,在昭明司,秦端白天上班了,晚上还得接着上。第二天白天还得接着上班,到第二天晚上才能回去搂他家睿和睡觉觉。
这让秦端很是不爽。不爽归不爽吧,他作为领(导),是的,作为一名领(导)!他得担当责任啊。幸好一周才一个晚班。因为还有其他人当值——郑雁玉等一众七品的六品的武官。本来石听寒也是值夜班的人之一,但是他已经因公殉职。甚是可惜。
夏明光这个人吧,他对秦端方方面面已经算得上把他当菩萨了。可是在值夜这事情上,他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哪怕他看出来秦端不想值夜班,他也没替他。因为……他要回去陪老婆。嘿,就你想回去抱夫君,就不许我回去抱老婆吗?开什么玩笑。
值夜不累。秦端还给躺枕头上给睡过去了。睡过去的前一秒还在想睿和睡了没有……
结果到了半夜,忽的门被敲的啪啪响,秦端一个激灵给跳起来,三两步冲到门边打开门。一个昭明司晚上当值的人满脸血的看着他。
“秦大人!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