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觐见的细节交代完毕,费尔德侯爵又说起演讲的后续来,“你选了去南方实习,而不是北方‘休假’,我还是很欣慰的。看来你还没有因为成名得意忘形,变得急功近利。”
克莉丝没想到他老人家那时候都还在给自己挖坑。
她按捺不住好奇问:“现在我知道了,南方是去海关,那我要是选择了去北方,会面对什么?”
“那几天我家有一些访客,具体有谁你不会想知道的。”
老师说着,冲她露出过分慈蔼的笑容。
克莉丝:“……”
事实证明,人说话必须谨慎,毕竟谁都不知道,自己哪天随口一句话,就被命运戏耍着一语成谶了。
克莉丝在马赛用了几次这个身份,结果就真的做了“海关办事员”。
以前为了偷渡的逃跑预备方案做了不少准备,她这次在海关自然碰到不少“老客户”,给老师写信夸她的上司就是其中之一,发现他们都没认出自己,打起交道时反而预先知道对方的性,掌握先机,所以整体来说比较顺利。
现在再听老师的意思,克莉丝忍不住庆幸起来,去南方后虽然事情繁琐,好歹还是面对小鱼小虾。
这一年里,除了学校就是在几处海关跑,工作也不难,大部分是公文写作方面,而且她一个实习生,也没人会给她太重要的活,所以还有空继续看那份书单,积累沉淀自己。
克莉丝偶尔也会跟着辩论社的人去海德公园演讲,算是“刷脸熟”,也是为了把自己从议会改|革的话题里摘出来,表达更多对其他事的观点,有益于别人将她定位成积极的演说家,而不是话题投机分子。
很快,她就庆幸起老师让她急流勇退了。
因为那天的演讲,她竟然多了一些追随者,虽然不知道哪些真情崇拜,哪些假意观察,但是每逢她上台时看上去都意外的声势浩大。
克莉丝不觉得自己会因为一次演讲就忘乎所以飘飘然,但是不管是情报领域,还是社交方面,成就感其实都没有这次来得直接。
随着时间推移,看着那些支持者变少,最后逐渐是一群固定熟悉的面孔,她终于冷静了不少。
这次听老师指出问题,克莉丝也确实豁然开朗。
相比激进派和那些立场鲜明的,她没有坚定的观点,徒有口才,光只怕被人抓住把柄,说起来瞻前顾后,更像总结大会,别人在她这里听不到新的东西,当然会离开。
等她从沉思里回神,费尔德侯爵才说:“你已经可以买房子了。”
克莉丝以为是因为他回国了,可以给自己安排新的“实习”,再租房子就不方便了,于是点头。
费尔德便从抽屉拿出好几张名片推给她。
“我的律师,他这方面的人脉很广,会替你筛出几个选项,连手续也可以一应办好,你自己看过房子做决定就行了。”
“虽然你在信里夸过你的马,不过我相信你舍不得让它拉车,所以你可能需要这位先生,他是我在塔特索尔拍卖行相熟的马贩。至于买哪种车,送牛奶的总会和农场主相熟的,你自己通过他去想办法吧。”
“既然你不长个子了(别鼓脸,这是事实),那么可以开始裁几套礼服,这几家手工制衣店可以考虑一下。”
“至于这位,全伦敦手艺最好的刻版师父,虽然我常说一个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名片,但是我们总得给那些记忆力不太好的人机会,他们回到家才会翻口袋回忆自己见了些什么人。所以,等确定住址后,你得有一张拿得出手、个人特色的联系方式。”
听着大有帮自己配齐全套的势头,克莉丝终于明白过来,老师其实是让自己独立门户。
这和意大利时完全不同,自己住在他的府上,他作为她名义上的保护人,每次邀请函即使有提她的名字,也都是跟在老师后头,然后由他引见介绍。
自立门户的话,克莉丝会拥有自己的社交圈,可以邀请朋友来做客,别人也可以写邀请函给她,作为一个单独个体在社交界行走。
她忍不住笑了,打趣说:“有车有房,下一步您是不是要劝我找个妻子了?”
本来想借机表态自己要终身不婚,没料到费尔德侯爵很认真点头,“也可以考虑,毕竟有位女主人,招待女客会好很多。”
克莉丝被这句提醒,也忘了先前那一茬,眼前一亮:“我可以让我的姐姐来替我掌家。”
伦敦的生活足够丰富多彩,能遇到有缘人就最好,主要是能拓展社交,多认识几个好朋友。
虽然想象不到莉迪亚待客的情景,至少前面两个姐姐还是可以帮自己顶几年的。以前是因为爸爸不喜欢伦敦,舅舅家不好常去,所以大家都很少进城,其实哈福德郡到大伦敦相当近,她们要是随时厌倦了,想回去也很方便。
费尔德失笑:“这个想法也不错。”
第二天一早,克莉丝就去找了老师的律师,对方行事风很爽快,直接问了心理价位和基本要求,直接表示自己会找到认识的几位房屋公证人搜集,当晚就把一摞文件送到了她的租处。
克莉丝铺开地图,把每一个房屋的地点钉好了,扯线比划了几个地理距离,又排除了一大半出行不太方便的地方。
钱都是让纳什在管,过两天恰好下过雨,雾没那么大了,克莉丝便叫上他一块去看房子。
最后她选了摄政街的一栋联排别墅,非常果断找了公证人签契约书。
“真不挑了?”
纳什一脸肉痛看着支票上的数字,再三确认。
克莉丝选这里也是有原因的,摄政街是伦敦第一条林荫大道,接近三十米宽,走马车不会很拥堵,而且街道两边分别就是上流住宅区和商业区,去时下的几个地标性地段和公园都很方便。
如果用点法子,还能通上煤气照明,更重要的是,街道会有人时时清扫。
现代开汽车还只排放尾气,马则是随地乱拉,到了天气最热的那个月,街道窄一些味道会非常难闻。
——这也是大部分伦敦人跑到乡下避暑的原因。
一边的公证人似乎唯恐到手的鸭子飞了,于是极力渲染起这里有多方便,尤其容易邂逅来逛对面商区的漂亮女士,看面前的年轻人打扮很简单,手里又这么多现金,认为是工厂主的儿子,还补充道:“这附近住的可都是达官显贵啊。”
差点忘了了解一下未来的邻居。
克莉丝顺势问:“你说说看?”
公证人说了这个苑的几个著名住户,又说:“您右手边这栋也是一位勋爵在住,好像姓威尔莫吧。”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纳什和克莉丝惊讶对视了一眼。
现在刚过圣诞节,等到一月中旬国会开会,房子就比较难找了,克莉丝没将这个巧合放在心上,她对这个房子多方面都很满意,而且足够大,大家出行都是坐马车,想要和邻居碰面也没那么简单。
签过书契,克莉丝正式成为了有房一族,一种一家之主的豪情油然而生。
搬家就不必着急了,社交季一般在复活节后才开始,她还有好几个月可以折腾。
就像买了鞋得再买套新衣服相配,买了新衣服就觉得自己还可以做个头发一样。有了这么大一栋房子,她就得买一堆家具,搞下内部装修,甚至还得添上很多人手。
……至少她终于有地方安置那位朋友塞给自己,时时在她面前晃,替他彰显存在感的哑仆和厨子了。
克莉丝给家里写信分享了一番喜悦后,就把这些事情抛到了脑后,开始为觐见做准备。
进宫觐见是英国进入上流社会的潜规则,所以卢卡斯爵士才将自己当年觐见前任国王的事情时时拿出来说,所以连班纳特太太都知道打听德包尔小姐有没有进宫觐见过。
因此,虽然预感到时候也只是被引见一下,其余时候在一边当花瓶,主要看老师,克莉丝还是复习了一遍国王的资料。
英文名常用的就那么多,和上辈子所在的国家会避讳恰好相反,为了表示宠爱和期许,他们反而会给孩子起和自己或者某位长辈一样的名字。
所以国王里会有一堆“某某几世”。
乔治一世是一位从德国进口的英国国王,一辈子只会说德语和法语,在他之后,非常巧连着三位国王都叫乔治,乔治二世是他儿子,三世是二世的孙子,四世又是三世的儿子。
当今国王就是乔治四世。
乔治f4有个魔咒,国王和王储一定会关系糟糕,还是能让伦敦遍地吃瓜的那种恶劣关系。要不当爸的虐待儿子,要不就是“太子”叛逆,跟老爹反着来。
乔治三世是个节俭勤政的国王,正所谓物极必反,乔治四世不但不怎么管事,任性至极,还特能败家。
克莉丝觉得,这位国王和欧也妮完全是两个极端。
明明是王储却有个苦兮兮的童年,不但老爸节俭,小时候还被保姆虐待过,连吃派都不准吃一口馅(已经够难吃了,还不让吃馅料,她光想都觉得惨无人道)。
总之就是被压抑到了极端,反而导致他现在管不住嘴,穷奢极欲,就爱美食华裳。
虽然这位群嘲国王政绩不行还能花钱,不仅是讽刺漫画家笔下的常客,因为肥胖被人各种暗讽是猪,他自己却很追求美,尤其喜欢美好的事物,讨厌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艺术审美水平很高,建筑修得美轮美奂,形成了一个流派。
到了约定日,克莉丝和侯爵夫妇一起出发,在白金汉宫的一个接见室里看到了这位胖子国王。
场合特殊,费尔德侯爵穿了礼服,挂着宝星绶带,连师母这种不喜欢受拘束的人也守礼戴了假发。
一套礼程下来,国王好歹是正经“王储—摄政王—国王”的路子培养过来的,尤其年纪也大了,再怎么荒唐,场面话还是能说,针对老师这次出国公干奔波的抚慰嘉奖被他说得很动人。
至少老狐狸非常吃这套,都有些热泪盈眶。
一番君臣慰问结束,又与侯爵夫人闲话几句,不等费尔德侯爵引见,国王已经开口:
“班纳特。”
克莉丝来不及深想,连忙躬身:“陛下。”
“我发现,你好像很喜欢神话故事。”
她眨眼,克制住了抬眼直视国王这种不敬的行为,又想到老师先前对自己演讲的评论,反正这个话题也牵扯不到什么,干脆坦然说了真实想法:
“是的,我很喜欢神话。因为我发现,和东方的神话不同,西方神,尤其是希腊神话里的神,都很像人,他们有七情六欲,少有慈悲和神性,甚至很多时候比人的行事还要任性一些。我觉得很有意思。”
国王抚掌笑了。
“你上次的演讲要是这么有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