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étoi|es(1 / 1)

这双手很冷,让捧着的面颊一个激灵,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避开,连忙偏了头,抬起袖子狼狈又胡乱擦了几把,年轻的皮肤柔嫩白皙,因为这个动作,连眼尾都被擦出一抹胭色。

“您都听到了?”

年轻人瓮声说。

他点头,放轻声说:“我说过今天下午会回来,所以直接来见你了。在一边不小心听到了全部,很抱歉。”

被看到这副模样的人抿了嘴,“请您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会毫不犹豫向其他人提出帮助,为了这种事情真心实意难过,被发现后却会难为情。

爱德蒙不仅没有动,还忍不住笑了。

因为这个轻笑,班纳特少爷瞪着泛红的眼眶吃惊恼怒看他,纤长卷翘的睫毛变得濡湿沉重,吸气抽了抽鼻子,连稍长过颊边的头发也晃了晃。

像是他最宠爱的那只垂耳兔。爱德蒙非常不合时宜想着。

他顺手揉了那头短发,用神甫惯常的温和语气劝哄道:“还是进去吧,呆在这里,看到的人会更多。”

一下被戳中最在意的地方,克莉丝腾地站起来,自己拿手帕随便抹了泪,想到眼睛肯定是红的,一路都缩在后背意外宽阔的教士身后,不愿意探头。

经过水房时,注意到小炉上正好有一壶热水,爱德蒙直接拉住克莉丝的手臂走进去,捡了一只瓷碗烫过,才又兑了一碗温水,拿自己的手帕浸过,拧好递给她。

克莉丝闷声不吭擦了脸,总算清醒了一些,才惊讶发现手里是一条真丝手帕。

被热水浸过,肯定是不能再用了。

面前的神甫一眼看出她所想,“你留下吧。”

大不了之后再赔他一条,克莉丝点头,拧干了他的手帕,用自己的帕子包好,塞回口袋里。

今天天气很好,很多仆从都出去晒太阳,窗外遥遥有人声传来,这个房间反倒显得更安静了,两个人就这样相对坐着,一个低头想事情,一个看着另一个人,又似乎心不在焉,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爱德蒙才开口:“已经看不出来了。”

克莉丝陡然惊醒道谢,面色如常起身走向会客厅。

拉开门前,克莉丝垂了眼,向爱德蒙低声道:“您是位教士,是我忠实的朋友,我很感激您没有多问,也知道您现在还不放心我,所以决计不会离开我一步。”

被点出心思,他僵硬点了点头。

“我信任您,”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坚定道,“只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所以我还是希望您能在这里等我。”

可是他在这里照样能听得很清楚。

爱德蒙正要说去其他地方等她,克莉丝已经先一步推开了门。

伊丽莎白果然坐在沙发上,表情不太好,明显心情糟糕,凯瑟琳在安慰她,玛丽也静静坐在一边。

挺好,人都齐了,不必一一去找了。

莉迪亚站着,叉腰气呼呼说:“玛丽好不容易拒绝了他,结果你最好的朋友又帮他贴上来是什么意思?”

克莉丝顿时哭笑不得,“你才是最没资说这句话的吧。”

这位小姐可是差点让达西和威克姆做了连襟,这比柯林斯和夏绿蒂在一起后的关系要近多了。

莉迪亚瞪大眼睛,谴责道:“我可是在帮你抱不平!她要是做了我们表嫂,我们和卢卡斯家的关系又那么近,那柯林斯这个恶人就能时时来浪博恩找你了!”

克莉丝这才知道她说的不是达西,是自己。

看来班纳特太太最近太忙,所以把盯着柯林斯,以免他谋夺家产的“重任”交给了莉迪亚。

经莉迪亚这一打岔,大家都看过来了,凯瑟琳露出得救的模样,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克莉丝毫不犹豫坐下了,侧头看向伊丽莎白,心平气和说:“我刚刚见过夏绿蒂了。”

“我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她先想到的是让我劝劝你。”

伊丽莎白看上去更难过了。

克莉丝一本正经说:“所以我把她骂了一顿。说她既然为了世俗向婚姻低头,自贬身份,就不应该还惦念高尚的友情。人已经有了思想,更不该屈服去做一个只知道繁衍生息的动物。”

门外的人忍不住笑了笑。

伊丽莎白错愕看她,“我以为你会体谅夏绿蒂的。”

克莉丝回视:“不嫁给这个人,她会饿死吗?只是过得比现在苦一些而已,反正在修道院时,你尽可以随时去看她,把你的幸福也分享一些给她。”

因为她这番话,伊丽莎白红了脸,“我没想那么远,你明知我只是为她不值……或许还有一些失望。”

说完后,伊丽莎白沉默思索一会,面露愧色,定了定神,“我明白了,我会找机会和她谈谈的。”她又接着调侃了一句,“顺便为你‘骂’她的那句话道歉。”

新娘子恢复正常,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刚要散开,就听到“小弟”跟着说了一句:“我当然没有骂她,不过这是因为那个人是别人家的姑娘。”

“如果做出这种选择的是你们,我会说得更难听的。”

这下不仅伊丽莎白,另外三位未婚姑娘都吃惊看着克莉丝了。

莉迪亚最沉不住气,“这个人怎么回事,对自己的亲姐姐比外人还要更严苛一些。”

凯瑟琳连忙拉住她,玛丽只瞥了一眼,又看向克莉丝,认真问:“你是说,我们和别人家的姑娘有什么区别吗?”

克莉丝说:“我们家比上不足,比下却非常有余,所以你们从来没有机会去想,女人要一个人生活有多困难。”

“你们在法律上有保护人,现在是爸爸,就算不出嫁,未来也有我,所以你们至少有人可以代为撑着门面。爸爸和我怎么都是绅士阶级的,任何人想要对你们如何,都要好好掂量一下。”

克莉丝还特意画了个重点:“如果不能理解,想象一下自己一个人住在大宅子里,身边都是不知道该不该信任的人就行了。”

玛丽白着脸没吭声,凯瑟琳瑟缩了下。

“现在我来替你们清点一下你们的底气。爷爷要求爸爸定的婚前协议,属于妈妈和你们的部分有五千镑,妈妈以后由我来赡养,所以她从外公那里继承的四千镑遗产,我也可以做主全部分给你们。”

“再加上爸爸为你们攒的钱,这些我也并不需要。你们每个人至少有三千镑的嫁妆。”

凯瑟琳忍不住皱眉,难得强硬说:“克里斯,我不喜欢这样的话题。”

莉迪亚撇嘴:“反正我以后要去……”

克莉丝打断她,“今天丽萃也在这里,所以我今天可以直白说,你们大可以一辈子住在浪博恩,谁也别想去修道院,我不会同意的。那种地方太压抑了,根本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当然,你们想要来一次一定会回来的旅程,我也不会拦着。”

玛丽皱眉,“你得知道,留着我们,你以后会很难找到妻子的。”

克莉丝满不在乎笑了,“现在只说你们的问题。”

“好在简和丽萃都会很幸福,今天夏绿蒂这件事实在刺激到我了,我做不到看着你们也落到这样的地步,恰好我到今年也终于积攒了一些底气,可以对你们三个做出承诺。”

“所以我要向你们交底。你们要出嫁,有我和前面两位连襟,还有拿得出手的嫁妆,所以大可以挺直腰板;就算你们不嫁人,你们这些小姑娘吃得实在不多,我也有本事养你们。”

“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至于其他人的眼光,妈妈的逼迫,你们就要自己扛了。”

“现在知道你们和其他女孩子的区别了吗。”

就像现代女性,会有压力,但是也不是无路可走,至少还有可以努力的地方。如果单纯逃避生活和流言而匆忙结婚,那么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了。

“你们不想应承这样的挑战也没关系,但是如果享受了这份特殊,还做出一样的妥协,我就会毫不留情了。”

玛丽冷静道:“我没什么问题,你知道我的性,这正合我意。”

莉迪亚耸肩:“我更无所谓了,反正名声毁了,嫁不出去,你愿意留我就最好了。”

凯瑟琳低声说:“我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夏绿蒂嫁给柯林斯先生就是妥协了?”

莉迪亚居然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看夏绿蒂和丽萃的表情,她根本不像要结婚的人。她自己心里不喜欢,还不是妥协吗。”

克莉丝笑了笑,冲凯瑟琳道:“没错,就是这个道理。有的人做不到连着几顿吃自己讨厌的菜式,却可以十年如一日和一个心里厌恶的人过日子。说到底,人如果和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就是欺骗自己。”

“如果没有生存问题,一个人连生活都欺骗,那就已经放弃自己了。”

凯瑟琳认真点头,“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

克莉丝点头,语气轻松:“那就没问题了。只要有我在,你们大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好好活自己。看一生的书,画一生的画,就这样闲逛也没关系。”

“你们是活生生的人,截止时间应该是寿命的终点,不需要像花期,没有凋零色衰的时候。”

她刚说完,就已经被扑成了一团。

感性哭着的是凯瑟琳,勾住她头发的是玛丽的眼镜,力气最大的是莉迪亚。

克莉丝还没回过神,只看到伊丽莎白温柔笑着,伸臂将她们也一团抱住了。

爱德蒙遵守约定站在原地。

屋内的人还在说话,因为做男仆的那段时间,他已经会下意识搜寻小班纳特先生的所有句子。

“……所以你们从来没有机会去想,女人要一个人生活有多困难。”

听克莉丝说到这里时,爱德蒙已经呆在了门外。

——“果然都说,你们水手是最天真的,相信世上还有忠贞等待和约定誓言。唐泰斯失踪了十年,别说是未婚妻了,只要去找市长签了死亡证明,连老婆都可以改嫁。”

——“要是你遭到什么不幸,亲爱的爱德蒙,要是你真的遭到不幸,我就爬到海角的岩石上去,从那儿跳下去,永远葬身海底。”

挖地道的唐泰斯常常想起梅塞苔丝这句话,所以成日担心,并由衷祈祷,希望未婚妻不要自寻短见,等到他们再见的那一天。

直到得知她已经和自己的仇人弗尔南结婚,还是在他们原本约定的教堂后,这句话就变得像是一句玩笑了。

不管是在监狱里,还是得知真相后,他都没想过让她履行誓言,或者用死去证明什么。

……他,或者说,过去的爱德蒙唐泰斯只是有一些失望。

对那三个陷害自己的人,爱德蒙可以毫无保留的恨,细数鲜血淋漓的伤口,阴鸷盘算该如何向他们复仇。

爱德蒙知道,自己的复仇一定会波及她,但是他始终不敢去想该怎么对待梅塞苔丝,或者说,他几乎避免去想到她。

梅塞苔丝和弗尔南结了婚,因为丈夫不择手段的钻营,过上了优裕的贵妇生活,孩子现在也已经十岁了。

这时候,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圆脸年轻人站在他面前,忧虑而畏惧看着他。

年轻人鼓起勇气说:梅塞苔丝父母已经死去了,留给她的遗产只有加泰罗尼亚村的小破屋和渔网,她无法打鱼,所以全靠村子里的人救济过活。弗尔南是她的保护人,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自己音信全无,要让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去谋生呢,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没有受过教育的渔家女罢了。

十年的牢狱生活不仅磨砺了爱德蒙的外表,连性也完全变了。

爱德蒙几乎是漠然审视着那副纯真幸福的面庞,在心里冷冷问:所以你要原谅她了?

——我从没恨过她。

年轻的水手只是冲他笑了笑,这次没有哀鸣,而是悄无声息地彻底消失不见。

水手唐泰斯已经死在伊夫堡,渔家女梅塞苔丝也变成了莫尔塞夫夫人。

大家都没有错,但是也永远回不去了。

每次计划复仇被刻意避开,其实都在被再次强调的部分,因为这个彻底直视,他几乎心头一松。

这时候,门被缓缓推开,青年就像是带着春天和日光走出来了,从发型到衣料都稍显凌乱狼狈,却已经恢复了那副轻松愉快的模样。

就像是那天在银行的重逢一样。

对方这次却没有被簇拥着走远,而是回过身,看到了他,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让您久等了。”

克莉丝心情很好,想到让年迈的神甫在这里等这么久,实在有些过意不去道:“不如接下来,您来挑去哪,我陪您去。”

爱德蒙摇头,“还是按照你的计划来吧。”

他在麦里屯花了十几个小时,刚把意大利的事务处理完,原本就只想和面前的人呆在一起,获得片刻的安静和放松。

她原计划是收拾行李。

克莉丝想了想,其实自己昨晚已经把秘密的部分都打包藏好了,带神甫去房间也没什么。

于是爱德蒙得以参观了浪博恩继承人的房间。

他曾经被女管家带着看过客房,据说几位小姐的房间局也是这样的,她们自然也会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班纳特少爷的房间就要大多了,看得出来书房也属于这个局,不过拆掉了里面连通卧室外间的门,改通向走廊,变成了两个独立的部分。

之后,他们又转到起居室的部分,内部的布置很简单清新,装饰不多,连墙纸都是淡蓝色的,外间最大的陈设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茶桌和沙发。

反正东西都锁箱子里了,神甫也不会乱翻,自己这点识人之明还是有的,克莉丝很放心让他随便看,打开一个箱子,跑到隔壁开始搬书。

爱德蒙果然很守礼,只是看那些装饰画,看完后又开始研究起居室的分布,有一个独立浴间,非常符合少爷洁癖的性子,衣帽间也相当大,拂开外间飘动轻纱还有一个小巧可爱的阳台。

果然是他想差了。

这番布置,可以说年轻人在父亲那里相当受宠爱,再加上刚才会客厅里那番谈话,似乎也不是完全受姐姐们照顾,可能因为有了情人引导,有些反过来照顾姐姐们的意思了。

爱德蒙本来还有些意外,但是听过他在花园和卢卡斯小姐那番话,也就不在意。

不论什么时候都会好心对身边的人伸出援手,看来也只有在充满感情的家庭才能养出来。

他一边分神想着,下意识往还没去过的房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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