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垃圾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着,在这个巨大的废弃工厂中无时无刻都在散发这样令人呕吐窒息的味道。
连带着地上散乱着七零八碎的纸壳铁皮,蓝色的尼龙绳也被扯成了碎絮。
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人来的地方,早已经是机械生锈、蛛网横生。
剧烈的摩擦把废弃场里这唯一的声音放到了最大,随着摩擦摇晃的纸盒一起在地上滚起了沙尘暴。
“咚——”
脆弱的纸箱子在地面上滚了两圈后终于是不堪重负,把塞在里面的东西给扔了出去——
像是一团脏毛线。
摔得眼冒金星的“脏毛线”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在一众垃圾里滑翔起身。
它被摔得狠了,喙上和地面碰过的地方钝钝的疼痛了起来,踉跄着爬起,抖擞着全身精神的毛发。
安柯是一只雄性的柯尔鸭,只可惜不知道为何,娇滴滴的小鸭子被快递到了垃圾站。
破败苍凉,鸟不拉屎的废弃站并不会成为柯尔鸭的饲主。
他好疼。
睡着之前明明还是窝在舒服的软塌上,听奶奶讲故事的。
结果一觉醒来直接成了走失的孤儿。
毛线团子努力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小矮脚,黏着全身脏兮兮的毛发在垃圾场里,仿佛真的成了被扔掉的小垃圾。
“哐啷——”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哪儿,就被吓得狠狠挠了一下地面。
铁皮子被踩踏的声音突然传出,在安静的小破厂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在空旷的厂里有着回音。
3d立体环绕成功地把安柯惊炸了毛,不安的爪子狠狠地抠在水泥地上,无意识刨裂了坚硬的水泥地都浑然不觉。
那看上去瘦弱的像是火柴棍一样的脚爪,却要比那钢筋水泥的力道更为强大。
摧毁了面前这地板后,安柯才后知后觉地放开了这刨了一地的坑,藏在了垃圾堆后面。
柯尔鸭的小短腿只能颤巍巍地把自己缩在一个狗洞里,露出一双黑豆豆的小眼睛往外瞅去。
外面的阳光随着厂门的打开照射进来,一行人随意的踢着地面上的废弃物,把一个少年踹倒在地上。
少年倒在他的身前,并没有压在身后的垃圾堆上,却离着安柯极近。
人类温热的体温几乎要喷洒在安柯的喙上,他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血腥味。
“嘎嘣——”
安柯被沈顾城的血吓得狠狠地掰开了一块地砖,连带着垃圾山都随着地基不稳摇晃了两下。
“什么声音?”
为首的男人桀骜地目光扫过了沈顾城,把手里的利器握得紧了些,盯着面前的少年眼神毒辣。
白西装皱着眉按住男人想要去查看一番的心情:“老大,速战速决……沈夫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没事,只要把他关在这里就好了。”
桀骜男挥手,压下了白西装所有的话,心情愉悦地看向面前狼狈的少年。
“这里早就已经废掉了,根本不可能有人的。”
白西装似乎还有顾虑,生怕沈顾城就此跑了:“可是……”
“你难不成还希望我们亲自动手?”桀骜男似笑非笑,眼里的光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白西装一个哆嗦,不敢再多说话了。
他们能在这□□上踏着这么多血还毫发无伤,是因为他们即便在钢丝上也依旧爱惜羽毛。
这双手若是真的沾染了血……就是洗不掉的。
与其真的用自己的手沾染人命,保守一点的方式才是最安全的。
沈顾城大概也知道面前这个人想要做什么,平淡的眼底掀不起一丝的波澜,面对死亡也激不起他任何的求生欲。
白西装低着头跟在桀骜男的后面出去了,在锁上锈迹斑斑的铁门时,又看了眼似乎已经失去知觉的沈顾城——
他的四肢被绑住,眼睛和嘴巴都被蒙了起来。
无法求救,无法挣脱。
白西装看了眼废弃厂外的荒山野岭、和大大的封山标志,不太安定的心勉强稳妥了下来。
这座山的泥石流和山体滑坡频发率极高,今夜的乌县又会有一场雷暴雨,所以早早就封了山。
没有人会在那种地方的,老大的决定总是万无一失。
白西装松了口气,往前走的时候脚下一空,直接原地被坑了一个洞的地上绊了一跤。
水泥地上坑坑洼洼的痕迹让白西装咬牙:“这路修得……活该这厂子倒闭了。”
等到周围的环境彻底安静了下来以后,安柯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和两脚兽待在一个地方。
那些穿着奇怪的成年人类把门给关起来了,就算他现在想要跑,也压根不知道往哪里跑去。
钻进他鼻子里的血腥味特别特别的浓,安柯看着沈顾城的身体一软,山体塌方的倒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灰白色的毛毛被血迹染成了红色,脚掌里都是黏黏的触感让安柯感到难受。
可不过面前的人……流那么多血,是不是要死掉了?
安柯又努力的动了动喙,软了吧唧的把自己的脑袋子焉巴巴的垂了下来。
好吧,那个两脚兽还是……个小幼崽。
作为雄性的职责是必须要保护幼崽的,不管是多大的动物都知道要保护比自己小的幼崽。
他总不能让那么小一只幼崽死在这里。
沈顾城的意识恍惚,大量的失血让本就还未成熟的身体感到疲惫和衰竭。他眼前的光线浑浊,大概能感觉到自己体内丧失的热量。
跑不出去的。
这些人不知道把他扔在了什么地方,别说是荒郊野岭,就算是普通市区,以他现在失血过多意识恍惚的情况来看都是死路一条。
然后尸体在厢房内发臭,再被不堪忍受的邻居投诉报警后发现自己高度腐烂的尸体。
而死在这野外的荒山,不过就是有没有人收尸的区别。
这般想着,沈顾城的眼底一整恍惚,他眼前的视线变得斑斓,脑袋一阵一阵的涨疼。
即便如此,他的感官依旧敏锐,清晰的感觉到身后的垃圾山晃动了几下,随即传出了摩擦碰撞的叮当声。
这声音离他渐近,躲在垃圾山里的东西钻了出来。
沈顾城本以为是老鼠一类的在里面窜,脑壳欲裂的情况下依旧能看出来面前爬出来的两脚兽是一只……鸭子。
只是除了那个瘪嘴巴和伸的长兮兮的脖子,完全看不出来是只鸭子。
还是个糟糠的流浪鸭。
沈顾城看了两眼安柯后,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没再看他。
他全身上下都给人一种死寂的感觉,仿佛是行尸走肉,没有任何生的希望。
沈顾城只觉得意识混沌,浑浑噩噩的吐息时,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
安柯眼巴巴地望着眼前奄奄一息的沈顾城,他凑近了人类之后闻到了更浓的血腥味。
忍不住有点担心,因为动物敏感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快要死了。
他尝试着靠近沈顾城,本能对着未知事物的警惕,看着趴在地面上的人类。
直到他的掌心踩到了那一滩血迹,才看见了人类幼崽的全貌。
沈顾城因为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咕啾!”
小鸭子的声音并没有成年后那般聒噪,反而有点吹小笛的轻灵。
可是沈顾城没有理会他。
安柯的耳朵里,听见的是少年逐渐微弱的心跳。
“啾!!”
抓起来不过成年人一个掌心大的小鸭崽用喙用力碰碰少年,可是喙上传来的冰冷温度让安柯瑟缩了一下。
他用力的咬住少年的胳膊,企图帮他站起来。
沈顾城的皮肤冰凉凉的。
幼崽的体温下降,变得好冷。
他摔进了血水里,混杂着泥沙土块的血水浑浊不清,将他本来灰蓬蓬的毛变得血红,整只小毛团变得有些狰狞可怖。
全身上下狼狈不已,小毛团呛了一口地上又腥又脏的血。
安柯来不及吐出那些血,那血液就如同岩浆一般滚入喉中。
他的嗓子疼得要命,他忍不住发出了“咕咕”地痛呼声。
一股子熟悉的感觉穿过了他的四肢百骸,安柯小黑豆的眼珠子一抖。
藏在腹中的力量薄积厚发,人类浓稠的血液更是给了它猖獗的勇气,沿着血气蔓延之处在安柯的身体里爆炸。
下一秒,瘫软在地上的小毛线团的身体抽长,人类少年摔在了地上,嘴里呜咽出声。
全身脏污的少年蜷缩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拽住了沈顾城的衣襟。
“啾啾……”
安柯看着自己的模样,疑惑地摸了摸变成人类的脑瓜子。
明明只要不乱用力量他就不会用哺乳动物的身体,现在却不知道换过来了。
安柯不太喜欢自己变成人类的模样。
能量还要过一会儿才会稳定下来,他现在站都站不稳。
他踉跄地爬到了沈顾城的身边,拽住了他的衣襟。
动物往往会通过一些方式来保护幼崽的安全,防止他们遭受到外界的伤害。
这是所有动物的本能,就连人类也不例外的会有应激反应。
而鸭子选择了他本能的反应,把“幼崽”揪住。
将没有自保能力的幼崽保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