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很干净,因为常年执刀习武,茧子有些厚。
只有这双手,看着不像一个孩子。
他一边将那个脚镯取下来,一边飞快地看了一眼易桢,想要她回答之前他问的那个问题。
易桢想了想,从自己的芥子戒中拿出了另一只脚镯,递到他面前,说:“我当时要离开,怕你通过桌子上放着的另一只脚镯察觉端倪,就把另一只脚镯藏了起来。”
一模一样的银白色脚镯,缀着大致相同的铃铛,样式古朴,她十指纤细,捧在手上,好看得紧。
若是除去鞋履,卡在她的脚踝上,限制她的行动,将这个美人锁在床前,不见日月、不见星辰,只见他,想必会更好看。
小孩子就是什么都敢想嘛。不过也只是想一想,想完就立刻觉得羞愧,认为自己德行有亏,需要再多多修行。
杜常清接过她递过来的东西,忽然问:“你那个时候很想离开……是不是我做的事情惹你不开心了?”
易桢:“……”
小奶狗什么时候学会问问题的。
这孩子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好糊弄”的代名词,只要给个能念通顺的理由,他都能体谅你。
可能是因为这孩子太善良了,又愿意为别人着想。不这样,也不会大半夜跑去做好事,顺手把她给捡了。
易桢心里惦记着慎求道馆,简单地说:“没有。我当时有别的要紧事做,不太方便面对……姬家,就干脆跑了。”
杜常清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走出去几步,他忽然又轻声问:“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我会帮你的。”
易桢笑了,她看了一眼他雪白无暇的衣服,说:“你要帮我的话,你得撒谎。你根本不会撒谎。”
或许是因为和人交往得少了,常年在闭关,与自己的鸣鸿刀一起清修,一板一眼的礼貌交往没问题,但是一涉及到“撒谎”“骗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等领域,他就开始懵了。
就连“喜欢上自己嫂子”这种绝对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他都瞒不住。
杜常清当然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件心事,但只要稍微留意他的动作眼神,根本不可能看不出来。
杜常清:“撒谎,是为了瞒着颖川王吗?这样他就以为你死了,找不到你了。”
易桢点点头。
杜常清很认真地说:“我绝对不会和他说的。他对你不好,我要杀了他的,怎么还会帮他呢?”
易桢轻轻叹了口气。她才发现这孩子并没有意识到“他是一张白纸”这件事。
易桢说:“因为你在想什么,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一件事。我当然相信你,知道你不是那种会到处乱说别人秘密的人。可是要是有人故意套你的话,那个人就很容易能知道你要保守的秘密。”
甚至不需要套。
她当初也没套话,就很容易看出来这孩子喜欢她了。
也不知道小杜弟弟是怎么长大的,怎么会养成这种百分百健康向上的性格,以后走上社会要吃亏的。
她在全速前进了。杜常清虽然真修比她高许多,但是她是带路的,所以两个人保持着差不多的速度。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慎求道馆门口,易桢又看见了那一排万年松,还有道馆院子里面的梅花。
杜常清刚听了她的话,正陷入深刻的自审中。
他的父母都是性格比较强势的人,不然当初闹掰的时候也不会那么难看,最后直接约定老死不相往来了。
在这样的成长氛围中,他从小就是个乖孩子,深刻记得每一种传统美德,并且用超高的道德标准去要求自己。
可是现在喜欢上桢桢了。对她的这份喜欢,一定要进行道德非难的话,足够把他钉在绞刑架上审判三观了。
还有,要保护桢桢的话,就一定要……帮她隐瞒、帮她说谎。说谎也不一定是坏的,也可能是在帮助别人。他要学会很自然地说谎,这样才能在某些时刻帮到自己在乎的人。
这些事情已经在和他从小养成的价值观对着干了。
易桢三两步跳上台阶,敲了敲门,果然出来开门的又是当初那个小道童。
“小石头。”易桢弯下腰,对他说:“李巘道长在吗?”
小道童:“不在。李巘道长好久没来过了,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易桢愣了一下:“不在?他今天傍晚的时候,没有过来吗?”
小道童摇摇头:“没有。天黑之后就没人来过了。”
易桢在心里“咦”了一声,嘴上继续进行礼貌地对话:“那谢谢你了。我没什么事了。”
她后退两步,朝小道童挥了挥手。
李巘道长……根本没来吗?
她想了想,拿出了芥子戒中的通讯玉简,找了一下最近联系人。
哦豁。
根本没有李巘道长的名字。
难道这条世界线里,她根本不认识李巘道长?
易桢又翻了一下自己和杨朱真人的聊天记录,从字里行间推测了一下,发现这条世界线里,自己确实是,完全不认识“李巘”这个人。
细究起来,她会认识李巘道长,完全是因为当初李巘道长受着重伤,纵马硬追她坐的那条船,追上了,才一起去的洛梁。
若是他因为伤没追上,那自然也就不会认识她了。
杜常清见她脸色凝重地翻翻翻,问了一句:“怎么了?桢桢等的那个人没来吗?”
若她说的是真的,那她当初在丰都离开他,必定是和现在她等的这个人一起走的。
是不是那个道长?
她和那个道长是什么关系?
易桢长出一口气,说:“没事。这条世界线里,我不认识他。我们走吧。”
杜常清点点头,方转过身去,忽然听见身后吱呀一声,慎求道馆的门打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青灰色布衫的中年人,又高又瘦,一把山羊胡,给人干瘦的感觉。
易桢见过他,他是慎求道馆的观主,叫吴玉,是李巘道长的朋友。她上次见他,他和李巘道长一起在院子里赏梅。
青灰色布衫的中年人腿边探出一个小脑袋,正是刚才给易桢开门的那个小道童。
小道童看了她一眼,约莫意思是“就是她”,然后把头缩了回去。
嘶……刚才在那个小朋友没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就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易桢刚要说话,吴玉观主就先开口了:“这位小友,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易桢连忙解释:“没有。我记错了,所以走错地方了。”
吴观主说:“你若是找李道长,在我这儿可找不着他。若小友有什么事情急需同他联系,我或许能帮一帮你。”
易桢当然不想再和李巘道长纠缠。她感觉自己有点理亏。
李巘道长喜欢的那个姑娘,就是因为她穿来了,所以没有了。
虽然李道长和原女主在一起也是虐身虐心不得善终的悲剧,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该安静一点,不要占了人家的身子还出来跳。
易桢张口就是:“没有。我不认识李道长,我只是昨晚梦见了我和一位李道长来到了这个道馆。我觉得好玩就照着梦境找过来了,抱歉打扰您了。”
吴观主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与易桢对视了一下,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很明显“我知道你在说谎”。
等等,吴观主又怎么知道的?会读心啊?
易桢心下方生疑问,忽然想起了什么,瞄了小杜弟弟一眼。
果然,这孩子一脸的“啊啊啊?桢桢你明明认识李道长啊?”
易桢:“……”
也就是小杜弟弟武力值高,家里又有钱。
吴观主忽然眼神往右挪了挪,看着杜常清,然后问:“杜常清,你父亲还好吗?”
咦咦咦?
杜常清试探性地看过去:“您认识我父亲?”
吴观主:“我是你父亲的老朋友,当初你学走路的时候见过你一面。你与你父亲很有些神似。”
这样的吗。听说杜伯父是个乐陵道修士呢。
说起来,这个吴观主和李巘道长是朋友,又和小杜弟弟的父亲是朋友。
李巘道长是乐陵道修士。小杜弟弟的父亲也是乐陵道修士。
那么,这个吴观主应该也是修乐陵道的。这样,他们才会互相认识。
难怪刚才明知道她在瞎扯,但是又懒得拆穿她。
乐陵道就是这个样子。别人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蠢没关系,恶毒也没关系,甚至害人害己都无所谓,不要阻挡我飞升就行。
吴观主说:“既然碰巧遇见了,你父亲当年放在我这里的东西,就直接给你吧。省得我还要到处去找你父亲的联系方式。”
吴观主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俩跟进观里来,然后转身走在前面,给他们带路。
观里梅花开得很好。
慎求道馆不大,易桢记得就只有四五个道士。毕竟这里原本是民居,并不算太大。
倒是前任主人留下的梅花都照顾得很好,开得十分鲜艳。
“近些年听说你父亲一直在闭关。”吴观主说:“所以才找不到人。”
杜常清保持了对长辈的尊敬态度:“是的。我父亲一直在教导我修行,领着我一同闭关。”
吴观主:“哦?那你修的也是乐陵道?”
杜常清摇摇头:“不是。我修的是无情道。父亲希望我能在大道修行上走得更远,所以为我挑了这个道派。”
吴观主:“这确实是你父亲的行事风格。”
一般正常的长辈会顺着问问孩子的学习成绩,但是吴观主并没有问。
“您与我父亲是怎么认识的呢?”杜常清也礼貌地维持着对话。
“我们当初,都是滕文道人门下的……虚无僧。”吴观主说着,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