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号的贝拉在大外闸。这本来是非常不利的位置,但是好在菊花赏是3000米,贝拉它有足够的机会翻盘。
出闸的时候,贝拉明显比平时要慢一些,再加上是外闸,起步慢的话就难以抢到一个很好的位置,于是我的贝拉就吊在了队伍的末尾,同它平时喜欢跑的先行完全相反。
现实竟然从一开始就同比赛计划偏离。
我很担心是出闸晚十因为赛前发生的那些事让贝拉状态受影响,但是好在贝拉背上的是一个非常有经验的老牌骑手,他显然没有因为不利的开局慌乱,而是见缝插针地指挥贝拉一路加速,超越了很多匹马儿。
在第一圈跑完后,贝拉已经回到了它熟悉的先行位置。
这样好又不好。
好是因为贝拉熟悉这种跑法,更利于它的发挥。不好是因为这局的节奏很快,逃马在前一千米跑出了将近58秒的可怕速度。这样的情况下贝拉还提前发力,会让它比别的马消耗更多的脚程跟体力。
更何况,比赛还是贝拉从未跑过的3000米长距离。
我不由得深深担忧起来,贝拉它能够顶住吗?
进入第二圈,最前面的逃马已经被贝拉为首的马儿给追上,现在是逃马艰难顶住压力,领先贝拉半个马身,然后紧接着就是我的贝拉。落后贝拉一个脖子的第三匹马则是赛前大热的达利致刚。
整个竞马场的十六万人都在呐喊着达利致刚的名字。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我一眼不眨地盯着珍珠贝拉。
唯一让我有点安慰的是,珍珠贝拉看起来完全沉浸在了比赛中,并没有因为赛前的受惊而影响状态。
拐过倒数第二个弯的时候,我的小贝拉已经超过了力竭的逃马,变为第一位。而且它似乎并没有受到体力影响,甚至有要甩掉达利致刚的意思。
只是达利致刚同样是喜欢跑先行的马儿。它不甘被珍珠贝拉甩掉,正奋力地追赶着它。
别被追上啊,贝拉,甩掉它!我在心里喊着。
珍珠贝拉的跑法跟自由并不一样。自由最可怕的是它的爆发力,甚至能让它在最后冲刺的两百米轻松超过原本跑在它很前面的马儿,但是我的小贝拉不是这样跑的。
它的爆发力不如自由,跑不了自由那种让人犯心脏病的后追跑法。贝拉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它能够稳定加速却不会力竭,擅长借着领跑时打下来的优势顶住其他马儿的冲击。
现在贝拉已经跑在第一位了。只要它能够在进入最后直线冲刺之前跟达利致刚拉开一个马身的距离,我就敢说,冠军一定是它的。
马儿们平静地跑过了直线,进入最后一个弯道。
观众的欢呼声越发响亮,吵到让我烦躁。
我感觉脖子后黏黏糊糊的。因为紧张,我在气温接近零度的秋末都出了一身汗。
我害怕看到小贝拉没能顶住压力输掉比赛,又害怕它真的赢了,然后收获全场的骂声。
赛马是非常敏感的生命。
假如第二次输掉比赛,贝拉会伤心吗?
但是如果赢了,面对整个竞马场的恶意,它会害怕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不想让比赛结束了。不论结果如何,都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我的心里甚至生出了愤懑。
凭什么,凭什么达利致刚仅仅因为它牡马的身份就能获得那些观众的支持?凭什么只因为贝拉是牝马,它一跑的好就要面临整个竞马场的指控?
明明,就像是我的自由一样,贝拉的努力跟成绩值得所有人的赞美。
不过比赛不像是在家里看电影,可以随时暂停。不管我内心如何激荡,马儿们还是越发地朝终点靠近。
出弯的时候赛马正好朝着我这边的方向跑来,让我一时间难以辨别出它们彼此之间的距离。我的心提了起来,但是在下一刻,我狠狠地吐出一口气。
珍珠贝拉跑的竟然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它跟第二位的达利致刚拉开了整整两个马身的差距!
在看清楚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比赛的结果了。
回顾贝拉之前所有的比赛,只要它在最后出弯前跟其他马拉开一个马身以上的差距,它就绝不会输。
果然,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后面的赛马们明显加快了速度。但是它们背上的骑手却绝望地发现,不论再打鞭,珍珠贝拉棕色的身影都像是那追不上的太阳,永远跑在他们前面。
随着比赛进入尾声,竞马场内的观众们越发地大声呐喊:“达利致刚!达利致刚!达利致刚!”
“达利致刚!达利致刚!达利致刚!!!”
但是比起那些人中气十足的怒吼,场上的达利致刚却显得力不从心。
它也加速了,它也冲刺了,但是,追不上那跑的更快的珍珠贝拉。
在短暂地缩短与贝拉之间的差距后,它甚至开始渐渐落后,差距从一个马身变为两个,然后扩大到三个马身。在冲线前,还有另一匹马儿翻盘超过了达利致刚。
在达利致刚以第三名冲线那一刻,观众一半发出气炸了的怒吼,一半发出失望的哀叹。
但我倒是很清楚,不是达利致刚不努力,而是它的体力实在到底了。
三千米的菊花赏毫无疑问是三岁马的比赛中距离最长最艰苦的一战,在那之前,绝大多数马对于长距离的适应性都未曾经过检验。
显然,达利致刚没能通过这一挑战。
但是我的珍珠贝拉却通过了。
它棕色的身影早早就飞奔过终点线,轻盈飘逸得像是踏月奔跑的赤鹿。尾巴被风吹起,如同翻滚的浪花。
它背上的骑手因为太激动,抬起上半身,朝着观众比出三的手势。
三冠,拿到了!
然而,他收获的却不是欢呼声。
竞马场倒是沸腾了,却不是因为激动,而是愤怒。
之前统一为达利致刚的加油声变得嘈杂,所有人都在愤怒地喊着什么,但是因为每个人都喊得不一样,整个会场吵得能让人脑袋都炸掉。
我倒是能够听见我周围几个激动的马迷喊出来的话,只是我宁愿我听不见。
“珍珠贝拉无耻!”
“打假赛的马滚出去!!”
“这是日本赛马业的耻辱!!!”
“假赛!不公!!”
“把它的骑手跟马主给抓进监狱吧!”
还有更多话我碍于家教根本说不出口,但是那里面满满的恶意却让我气得发抖。
但更让我生气的是我自己的无能,因为不管我如何气的发抖,我都没办法保护住我的马儿。
随着其他的败者离开,场上只剩下最后一匹马,那就是珍珠贝拉。
它在冲线后跑了一会,然后掉头,慢慢走回到观众席前面的直线跑道。它最后站定在直线跑道的最中央,直面竞马场整整十六万人的恶意。
竞马场的观众还以为是贝拉身上的骑手这么做的,把这一举动当成了挑衅。他们很快就转而骂起了贝拉背上的骑手,认为他之前举起手臂为三冠庆祝完全是不懂羞耻。
那些人还想像赛前一样朝珍珠贝拉扔东西,但是遗憾所有有杀伤力的都已经扔了,只剩下很多没用的马券被人捏成团,朝场地丢下去。
纸团太多了,一时间像是空中下起了白雨。
我害怕这一幕让贝拉回想起开赛前的场景,于是忍不住跳起来挥手,一面大喊,“贝拉——贝拉——!!”
珍珠贝拉肯定还记得我在哪儿,但它却没有像赛前一样,无助地向我求助。相反,它看起来非常平静。
很多纸团落在了它的面前,甚至有一个被扔到了它的脚下,但是就算那样,贝拉也没有躲开的意思。
它大方地站在原地,眼睛从左扫到右,看着对面像是小丑一样,滑稽地朝它挥舞手臂、朝它怒吼的人们。
如此平静,实在不像是我的贝拉的性格。
我回想起在美浦照顾贝拉时的场景,它害羞又敏感,伤心的时候总想逃避人。我又想到了赛前的场景,那个时候贝拉也是慌张的。它作为一匹马不能理解人们厌恶它的原因,于是只能无助地承受突如其来的恶意。
我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抓在栏杆上的手在捏紧之后,又慢慢地松开。
真是没想到,仅仅一场比赛的时间,贝拉成长了如此之多。
我突然感到十分欣慰,更是为了贝拉感到骄傲,却不是因为它拿下了历史上从没有任何牝马做到的牡马三冠,也不是因为那些观众看到了我有这样一匹厉害的马。
而是因为我突然发现,我不知不觉间养出了一位公主。
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公主,而是真正的、骄傲的公主。
哪怕是挫折也不能让它低头,面对骂声也能昂首挺胸地站着,坦然地朝那些人宣告:管你开不开心,我就是赢了。
最后,连观众都骂累了,一个个扫兴地离场。
菊花赏该有的仪式倒是没有少了珍珠贝拉,它披上了写着‘菊花赏’汉字的锦旗,跟我、骑手,还有jra很多态度微妙的重要人士进行了合照。
唯一跟往年不同的是,观众席上没有一个留下来支持珍珠贝拉的粉丝,回家等待药检结果是那些人最后的倔强。
于是我们背对着场地,面对着空空荡荡的观众席,进行了今年菊花赏的颁奖仪式。
珍珠贝拉一离场就被带走去抽血,进行药检。而且因为赛前舆论,今年所有参加了菊花赏统统被带走进行相同的检查。
晚上,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我:“是吗,我明白了......嗯,干得不错。今晚务必将所有证据搜集好,从明天起慢慢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憋屈够了,下一章咱开始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