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1 / 1)

李云生怔然地望着他。

小狐狸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怀里,他的语言能力被菩萨封住,但这双直见眼底的双眸,是任何语言都无法比拟的。

他轻轻写字,跟对方说:“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李云生将他抱进怀里,一言不发地抱紧。四周的游鱼逐一向中心游动,满池莲花香气扩散,几乎蔓延无边。

压在手心的指尖又动了动,字迹写得有些抖。就在禅师脸颊上的血色梵语有动摇消散的迹象之时,两人交叩的手指之间,似有若无地散出一缕淡色的雾色。

李云生的目光停驻在此中。

江远寒的出现,一定程度上稳定了他的情绪,但也在时时刻刻地,影响着他的情绪。

李云生洗尽一切来留住他的心上人、他的全世界,可如今,即便他用尽方法,他的世界他的所有,也在毫无办法地离去。

他反扣住江远寒的手,盯着对方纤薄到近乎透明的指甲,脸上的梵语映出血色的冷光。

对方已经不顾一切地表明了立场,可他还是抓不住,就如同掠过指间的风一样。

江远寒同样察觉到了这一点。他被菩萨半保护性质施以的止言咒看似牢不可破,但几经尝试过后,终于也能从噤声的限制当中,颇为艰涩地说出几个字。

“其实你我……从未分离。”

此情若是两心同,何惧天高水阔、云深路远。

魔障、我执、妄念、痴愚,凡此种种,不过是因情而生,由欲而起的一缕缕情绪交织而成。就算是九天之上未曾沾染过凡俗的金仙道祖,落进万千红尘之中,也未必就能一一抛掷,心海清宁。

天穹血光盖地,而慧剑菩萨却已停了手。

因他突然间灵犀一动,觉得有小寒在,李云生才有祛除魔性的一线希望。

李云生所爱之人,虽是魔族,却有广博怀万物的思考。若他一意孤行愈行愈远,只能跟恋人背道而驰罢了。

佛光轻柔地旋转,却并未再将法光强加给李云生,而是想要渗透过去护住小狐狸的身躯,只不过被小寒周身属于李云生的力量彻底地隔绝了。

他不能放心,对任何人。

血色雷霆盘旋不去,电光却迟迟不下。天道所钟情的孩子就在将现世的魔佛怀中,雷劫凝聚了无穷的杀机,却也在江远寒扑过来的瞬间,蕴起无限的挽留。

道本无情,只不过江远寒身为两位道祖、且是降生在本方大世界的孩子,在封印逐渐消散、气息显露之后,让多年来未曾施以厚爱的气运,终于有了倾泻口。

只是江远寒暂时还不知道这些,他的手指渐渐变薄、变得纤细,散去的云雾缭绕着弥散开来,难以捕捉。

“我其实……没有离开过你。”

他握着禅师的手,一点点带到胸口前。

“你留在我心里,陪着我,时时刻刻。”

李云生眸色幽邃无光,脸颊上的血色梵语隐隐生光,他将小狐狸的手握得越紧,对方消散的状况就越是严峻,如指间流沙。

“禅师,”江远寒道,“我们彼此坦诚,我们重新来过。”

“小寒……”

“天地之间,要有万千生灵为见证。你这双手,干干净净的,不沾血了,好吗?”

每一句话都是心里话,十成十的真心,没有半个字的虚言。

李云生手中握不住了,他清晰地感觉到云烟消散的触觉,仓促地去抓紧、去挽留。

只是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留下。

雾色散尽。

糖葫芦上的糖会融化,散发香味的莲子会碎裂,庙宇经纶持戒修行到最后,会成空。

云朵回到天边。

在江远寒的身躯彻底消散的刹那,高悬已久的血色劫雷轰然而下,惨白的光芒照亮天际。

光辉褪去,湖水中的游鱼潜没,莲花枯萎,血迹坠入水中,似有若无地散开。

李云生长发披落,脸颊上的血色梵语如同跗骨之疽一般映照出刺目的光辉。周遭的血色如受吸引一般凝聚而来,为他的肌肤之上覆盖了一层隐隐透着血光的鲜红,但很快,这血光彻底地隐藏了下去。

在此刻,于他而言,天道劫雷都觉轻。

李云生仍然保持着保护性的姿态,只不过怀中无人。他唇角渗血,血珠一滴滴地坠落下来,滴入湖心。

因他渡劫而化成的莲花池,水中芙蓉一夕枯萎,清澈见底的水面,也在难以遏制、难以掌控地化为沉浓色泽,再也难见池底。

明净叹了口气。

他肩膀上的雪鹰观察已久,适时问道:“那他这天雷……”

“根基已成,即便拥有的是魔念,也执着如一。”明净道,“看来,我还是免不了要……”

他话语未定,天穹之间残余的最后一道血色雷霆骤然劈下,盘卷的雷霆向四周翻涌,几乎冲碎八方。

但这是一座孤城。

幸好是座孤城。

碎裂坍塌的废墟断瓦、从湖心中央漫开的蔓延血色,场景之宏大壮丽、震慑人心,胜过万千云霞下的夕阳残照。

李云生的衣衫浸透血光,他眉心的佛印漆黑无光,而脸颊之间浮现出的、如心魔般的梵语刻痕,却光华流转。

他站起身,看向莲台之上的慧剑菩萨。

“你清楚地明白人之所惧,看透许多身外之事,然而如今,却走这样一条路。”明净道,“既是我的弟子,我自不会让你烦扰人世,造诸杀孽。”

李云生没有跟他对话,而是抬眼看了看远处聚散无原形的流云,又低眸望着浑浊沉淀的池水。

好似从未相见,却又彼此映照,从未分离。

他道:“……不劳师父费心。”

明净微微一怔,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他只迷惑了一瞬,就瞬息间明白李云生的想法。

刚刚渡过九雷问心大劫的曾经佛修,简单抬手向他行了一个佛礼。迈步跨过污浊的池水。

干枯荷花随着他的离去一一纷落碎裂。

他的身躯之上,血字一个跟随着一个地浮现而出,这些难以参透的佛语浮现之后,在金光与血光的交融之中一一碎散。

恭贺半步金仙降世的霞光还未升起,就已被天地同泣的满穹残辉替代。

“……他这是做什么?”雪鹰也跟着看出不对,偏过头碰了碰菩萨的耳垂。

明净长久地注视着李云生,过了好半晌,才从这种震撼难言的状态之中回神,他闭上眼,手中的佛珠动了一下,却又猛然停顿。

“他要废去修为。”

雪鹰骤然呆住。

不光是它,就连从千里外奔赴而来的无忧仙君伊梦愁,也止步在漫天的残辉面前,在她眼中,仿佛万千星辰都跟着摇摇欲坠,尘世当为之一哭。

伊梦愁立在高处,目睹了菩萨降临后的一切,但她明明看到了江远寒,却好似浑身都不能动般僵在了原地。

理智告诉她不要去,会死的。可理智主导的每一刻,她都觉得煎熬。

李云生走过的每一步,脚下都会有金色的莲花浮现一瞬,而他身上的血色梵语也在一寸寸地消散,他的心魔,连带着他的修为,毫不顾惜地飘散成空。

小寒。

我们彼此坦诚,我们重新来过。

他沉沉地默念道。

随着他的魔性与修为共同消散之时,那些他曾超度过的无形之魂、归于天地的真灵,都仿佛如受感召一般汇聚而来,成为绕身的金色光芒。

明净凝视许久,才不忍地别开了眼,低声道:“如若能忘却前生,或许真的可以修成佛陀。”

雪鹰道:“只是怎样忘却前生,便连菩萨您也不能完全拿得准,真要是忘记,对他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很难去猜测李云生做决定时在想些什么,也很难去知悉他们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也许孤注一掷抛却所有,也不失为是一种极致的执着。

金色莲花踏足之处,这座孤城中短暂地出现了繁荣时的影子。禅师一步步地走来,如同走进了人间。

由昼至夜,万家灯火。

人声喧闹鼎沸,仿佛那些突如其来的灾祸都不曾发生一般,这里依旧祥和热闹,车水马龙。

李云生越走越慢,他身上的金仙气息已经完全消弭了,他原地站定,抬眸之时,望见城中的孔明灯高飞上凌霄,似有若无地夏夜莲香飘远而来。

这不该是座孤城。

李云生想。

小狐狸要他干干净净、滴血不沾。

那他就干干净净的,这红尘人间,他分毫不动。

他的身影停在此间,随着最后一点修为随魔性一起自毁,这许多年的修行也一概化为乌有。城中短暂繁荣的幻象散去,满地的金色舍利,伴着一朵未开的莲。

而佛子的魂灵,却不在莲中,而是遁入孤城周边的裂隙封印之中——所镇之处,如同他仍在。

金光消弭,未开的莲扎根于一处凡间水塘里,舍利沉底。

即便李云生散尽修为,但他毕竟是通过了九雷问心大劫的修士,就算是一刹那,也仍有半步金仙之实。他的舍利留在这里,这座孤城很快就会受到无形的庇佑、重启生机。

“他悟了吗?”雪鹰问。

明净眺望了一眼远方,随后又重新看了看水塘之中含苞未放的莲花,道:“……只是更痴了。”

他转身离开之前,忽地侧首望向伊梦愁所在的方位,不轻不重地念了句佛号,道:“世上红尘男女,怨劫太甚,易成杀身祸事。”

雪鹰跟着他看过去,附和道:“菩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看来,贫僧真有些难以预料的师徒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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