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等纯情
文/竹枳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六月将至。
安北市阴云遮日,阵雨连连。
呼啸的台风遽然过境,整个城市宛如一座易碎的玻璃房,交通被猝不及防地搅乱,就连央台都在播报这场罕见天气。
也就是这天,娱乐圈爆出炸.弹级新闻,女艺人江惺因哮喘死在安北市的家中。
当晚,微博以空前绝后的架势瘫痪,几乎所有热搜都与她有关,黑粉和死忠粉展开世纪撕逼大战,还有阴谋论者觉得这事儿八成不简单。
精打细算也不过是四十八小时之前的事。
事件的余温还没消退,梁满月从机场出来,同一航班的小姑娘提着行李箱在后面哭——
“我现在难过得要死,你别烦我行吗。”
“接受不了,星星是我唯一饭过的女爱豆,我没办法接受她走。”
“你别劝我,劝我也没用,她活着我给她花了半套房子的钱,怎么她走之前我不配看她最后一眼吗!”
“我闯都要闯进去!!!”
“……”
女生走得太快,没几步就超过梁满月,擦肩而过时还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梁满月下意识发出清浅的闷哼,到车上才发现手背被金属类的东西划出一道红痕。
来接她的是李修延的哥们儿,地道安北人,热心又话痨,先是帮她把行李提上车,坐稳后,又问她车里温度合不合适。
梁满月正对着发红的手背吹气。
浓密蓬松的长卷发垂下来,柔顺光泽,巴掌大的脸精致秀气,鼻尖小巧鼻梁挺翘,低垂的眼睫如蝶羽般轻颤。
再往下,是优越的天鹅颈,直角肩,鸦青色的风衣袖口挽着,露出一截雪白如瓷的纤细手腕。
空气浮动着隐隐的暗香。
男人好心询问,“梁小姐,你受伤了?”
梁满月不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但碍于情面,还是扯了下唇角,“没事,刚刮了下。”
虽然是笑着。
但眼底没有任何温度。
气场淡然,蕴着隐约的疏离。
看到她的正脸,男人愣住。
一下就想起李修延之前交代的——“警告你,收起色心,别惦记我妹子”。
当时他还嗤之以鼻,结果没成想,还真是一个天仙般的人物,细眉弯弯,双眸微挑,典型毫无攻击纯得要命的长相,可神态又是形容不出来的清媚和锐利。
当然,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
看起来眼熟。
想了想,男人说:“梁小姐,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好像一明星?”
车窗半开,冷风拂面。
梁满月把安全带系上,音调平直中带着一点儿不意外的笑意,“是么。”
男人以为她没当真,正儿八经道,“真的像,不过我感觉,你比她好看,”话到这里,他忽然沉默。
车子缓缓启动。
梁满月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怎么不说了。”
“嗨,”男人尴尬一笑,“不说了,不吉利。”
梁满月没接话。
男人也没继续,毕竟谁都知道,那个叫江惺的二线女明星,前两天刚去世。
但这么尴尬着也不是事儿,车程起码还有半个小时,男人便自来熟地做了自我介绍,姓甚名谁,跟李修延什么关系。
梁满月半阖眼听着,时不时地应一声。
直到对方问她,“哎对了,你来这边是出差还是玩儿啊,要是玩儿,可以再等两天,你说这天气,打个车都费劲——”
“都不是。”
“啊,那是?”
“奔丧。”
男人收起嬉皮笑脸,看向女人精致的侧脸,雨势由小转大,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汇集成大大小小的水流。
到底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他问,“家里什么人啊?”
话音落下。
车内空气前所未有地安静。
“……”
男人有些后悔,正想着找个话题扯过去,谁知梁满月缓缓撩起眼帘,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
“姐姐。”
江惺是双胞胎这事,圈里没人知道。
当年她参加选秀,红透半边天,梁满月听到身边人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长得好像那个江惺,但其实,分别这么多年,两人已经不太像了。
随着年月,一个如被雕琢的璞玉,秀丽剔透,另一个则不知满足,做了整形手术。
江惺整商并不好,她像个急于取悦消费者的商家,盲目把自己变成流水线上的产物。
乍一看,梁满月有些江惺的影子,可再看,两人截然不同,没人会想到两人的关系。
就像现在。
大概是觉得尴尬,车程的后半段,男人都没再主动说话。
梁满月乐得清闲,索性补了一觉。
凌晨那台胆管癌手术临时调度,扰乱了她所有的计划,一台手术做了快十二小时,下来的时候生不如死。
梁满月连家都来不及回,带上随身行李,出了医院就直奔机场。
李修延听说这事,贴心为她安排了接机和酒店,怕她没衣服穿,还特地买了两套当季新款,让跑腿小哥送过去。
连带着内衣。
一套黑,一套红。
梁满月洗好澡,裹着浴袍坐在沙发上,半干不干的长发披着,露出一截细腻白嫩的脖颈。
刚要拆包装,李修延的消息叮咚叮
咚往外冒——
【衣服到了吧】
【试试怎么样】
【红色那套我觉得特别适合你,就顺手买了】
梁满月看了眼,拿起两套衣服,分别朝身上比了比。
这么多年友谊,李修延对她的尺码熟门熟路,两套衣服都是简约大方款,不用试穿也知道很合身。
梁满月叫来客房服务,把衣服送去干洗,又随便点了份简餐,坐在靠窗的位置,听着雨声,一边吃,一边回信息。
fullmoon:【红色的不错,明天穿。】
李修延:【?明天是葬礼】
fullmoon:【葬礼就不能穿红色了?】
李修延:【你看谁葬礼穿红色?】
要是别人,大概会觉得梁满月在开玩笑,但他知道不是。
穿红裙子去葬礼砸场子对她这个小疯子来说,不过是盘儿下酒菜,更别说当年,江惺打扮得花枝招展,故意出现在她养父的葬礼上。
但李修延觉得,就是再深仇大恨,也不能在这种场合使劲啊。
可无论他说什么,梁满月都油盐不进,还随手发个俏皮的表情包:【你买的是胭脂红。】
李修延:【……】
吃完饭,梁满月窝到床上睡回笼觉。
枕头和床垫舒服得想让人溺死,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睡意很快就来了。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
梦里交织着手术台上血淋淋的画面,还有几个月前,江惺停留在她脑海中最后的一幕,那张整容脸近乎仇恨地盯着梁满月,一遍遍问她,凭什么是你,凭什么。
没多久,梁满月就从梦中惊醒。
冷汗顺着额角往下蔓延,眨眼间似乎还能看到那张脸。
手机忽然震了起来。
顺手接起,带着讨好的中年女声传进耳膜,“玥玥呀,是姑姑。”
梁满月稍微平缓情绪,嗓音发哑地嗯了声。
“到安北了吗?”
“到了。”
女人语气明显安心不少,“住在哪个酒店,离这边远不远?”
“这边”指的是本地最大的殡仪馆。
梁满月随口应付,“春江。”
“市中心那个?”
“是吧。”
“噢,那不近。”
“安北最近交通不好,打车也费劲,葬礼时间早,你作为亲属,不能迟到,虽然你姐的葬礼没有对外公开,但那些等着见她最后一面的人也不少,别让人看了笑话。”
话到这里,电话那头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梁满月等了几秒,有些烦躁,“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哎哎别挂,”姑姑赶忙打圆场,“我就是想问你,需不需要接,你叶阿姨的儿子明天刚好从那边过来,顺路把你捎过去。”
梁满月秀眉微蹙,将手机重新贴在耳畔,“谁?”
“骆峥,记得不,小时候一起玩过的。”
听到这个名字,梁满月指尖不受控制地颤了下。
紧跟着,电流传来一道隐约的男嗓,沉缓磁性,带着略微倨傲又不容抗拒的调调,“让她明早七点,酒店门口等我。”
女人应了声,把话复述给她,“骆峥说明早七点去酒店接你,我把他电话——”
后半截话没说出来,被梁满月堵回去,“不麻烦了。”
“……”
“我有脚。”
说完,通话被无情掐断。
嘟嘟的挂断声回荡在偌大的客厅内,无比清晰。
女人抬头,表情十分尴尬。
对面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将最后一把鱼食扔进鱼缸中,扯了下唇角,“行。”
“省事儿了。”
梁满月本不想参加这场葬礼。
但老一辈人观念守旧,认为只有近亲才能陪着下葬,父母去世的早,这个担子,自然落在梁满月头上。
她还记得那天姑姑哭得很伤心,“你就回来看你姐最后一眼,行不行。”
梁满月觉得讽刺。
江惺生前干什么都压她一头,却不想死后求着她。
第二天清早。
梁满月早早起床化妆。
她是偏纯的长相,皮肤白皙五官秀气,不化妆是清纯,化了妆,就变得艳丽且有攻击性。
出门的时候,才六点半。
难得没下雨。
天冷云淡,街道上泛着湿凉的空。
葬礼没有公开。
但还是有一部分人得到消息赶来。
只不过这些人都被安保人员拦在黄色的围栏外。
临下车,司机看了眼戴着墨镜的梁满月,好心道,“姑娘,你要真参加葬礼,最好还是把这身衣服换下来,省得冲撞。”
梁满月笑了下,唇边梨涡浮现,“知道了,谢谢您。”
说罢,她推门下车。
“……”
司机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她纤细柔美的背影,摇了摇头。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辆黑色大g缓缓在殡仪馆门口的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一高一矮两个男人。
矮个儿的操着一口地道的安北口音,抱怨这凉飕飕的破天气,转头问高个子的男人,“峥哥,咱是不来早了啊。”
骆峥梳着利落的短发,一身黑色,修长的两条腿下踩着一双黑靴,在这清冷的早晨,犹如青松般卓峻。
电话那头的科员正跟他汇报鉴证科刚出炉的现场检验报告,骆峥认真听着,时不时应声。
矮个儿不敢打扰,双手插着兜四处瞎看,谁知下一秒,逼逼了句
,“卧槽,什么情况”。
骆峥闻声,下意识顺着他的方向撩起眼波,顿了下,半眯起眼。
只见殡仪馆门口汇聚着五六个黑衣服的男女,中间站着一个纤瘦的身影。
梁满月面无表情,巴掌大的脸上驾着一副墨镜,一身红裙气场冷然,宛如一枝生长在荆棘丛中的泣血玫瑰,夺目又扎眼。
刚过去,就成为人群的焦点。
最先拦住的她的是一个富态的胖女人,凶巴巴地拽住她,“哎,你怎么回事啊,这是殡仪馆,你这穿的什么衣服!”
声音很大。
其他人围过来。
梁满月不慌不忙抽出手,偏头,睨了胖女人一眼。
那神情。
淡漠又嚣张。
胖女人被勾起火,叫上其他人吵吵嚷嚷地围上去,堵住梁满月的去路,应了人多力量大,原本没吭声的人也跟着一起指指点点——
“别让她走,得把话说清楚!”
“穿成这样像不像话。”
“哪有人家葬礼穿红衣服的啊,砸场子吗。”
“有没有没家教啊,这是对死者大不敬知不知道!”
“快去叫人,说有人砸场子,小惺有头有脸的,有粉丝在外面看到像什么样子!”
“就是说呢。”
“……”
被这群不认识的人围着你一言我一语,要是别人,可能顶着压力走了,或者把衣服换下来。
可梁满月偏不。
她就双手插在外衣兜里,淡定地站在那儿,像是早就预料到会这样,骨子里透着天不怕地不怕。
没人知道她想干什么。
也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干。
直到身后响起一道低沉冷冽的声嗓,磁性混在咬字里,透着冷硬的性感,打破清晨里惹人厌烦的喧嚣——
“都堵这干嘛呢。”
话音刚落。
那群叽叽喳喳的中年男女瞬间禁声,不约而同地向后看去。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哎,骆队,你来得正好!”
梁满月这才不疾不徐地回过头。
眸光掠过,视线所及之处,一个颀长高大的男人拾阶而上。
他有着一副冷硬却英俊至极的脸,双眸狭长深邃,眉宇间是与生俱来的正气,可神态中又藏着说不出的放浪痞气,专注看人的时候,眼底仿佛滋生着灼人的温度。
梁满月没躲。
就这么静静回望他。
无数记忆的碎片打破牢笼,纷沓而至,又变成现实里的光景,和眼前的身影重合,恍如隔世。
然而处于牢笼之外的旁观者骆峥,却没有从她脸上找到任何有关过去的蛛丝马迹,他盯着梁满月小半张脸,像是对待每个违背公序良俗的恶人般,扬了扬下巴,“你。”
“……”
“跟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