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相貌我就没有去看,因为她长得太难看。年纪又大,我要不是喝醉了,心情又不好,就算倒贴钱我也不会找她的,所以当时根本没有心情看她的脸,匆匆完事之后我就躺着睡觉。睡了不知多久,就听到外面有梆子响。我吓了一跳,醒来仔细一听,已经是夜半三更子时。”
“我吓坏了,因为我爹说了,不准我超过子时不回家的。所以我就赶紧爬起来,匆匆穿了衣服,给了她钱之后就跑了。”
卓然又反复问了一些细节,书生实在想不起来了。于是卓然便告诉他说:“目前来看,我觉得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或许你真是被冤枉的,这个案子我会继续调查,所以你一定要保持镇定。等待我调查结果,再不要自寻短见了,免得你真有冤屈,却只能含冤到阴曹地府去找阎王爷告状,那就悲催了,明白了吗?”
书生感激不已,磕头说道:“我记住了。我一定好好的等着老爷您为我查清冤屈,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当下,卓然他们出了监牢,到了外面。侯小鹰讪讪的跟在后面说:“大老爷这一招可真是妙极了。”
卓然有些不解,回头瞧她说道:“你说的哪一招妙极了?”
“缓兵之计呀,告诉他,他的案子有冤屈,会去调查,让他不要自杀。这样一直等到核准死刑的圣旨下来,那时就只有乖乖的上断头台了,再想自杀都是不行的,嘿嘿”
卓然皱了皱眉,瞧着她说道:“你觉得这案子没有问题吗?”
侯小鹰本想脱口说没问题,可是她跟侯卓然也有些日子了,觉得卓然这话中有话,而且不像跟她开玩笑的样子。便讪讪道:“这个小的不敢肯定,但是小的觉得并没有更多需要查处的事呀!”
卓然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你跟着我这么长时间,基本的证据规则你都还没弄懂吗?如果是这样,我只能感到失望了。”
侯小鹰顿时涨红了脸,望着卓然说道:“老爷,小的知道了。您说的查案子一定要讲证据,不能只听口供,可是这案子有证据啊!他们两个同窗都作证,他跟死者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并且还威胁过死者。”
“而当时他穿的是长袍回到家中,门房作证,他外面的衣服不见了,是穿的中衣回来的。说明他外面的衣服肯定沾上血了,他把它扔了,这跟他的口供也是吻合的。另外杀人经过、杀人地点、手段方法、口供所说的跟现场勘查都是一样的,小人也是琢磨过这个案子的证据,觉得跟你以前教我们的并没有大的出入。”
卓然见他说的倒也头头是道,并且还颇有些委屈的样子,便放缓了口气说道:“你说的这些的确是我以前跟你说的破案的思路。在没有直接目击证人和直接证据的情况下,的确需要间接证据来环环相扣,形成一道锁链,才能最终定案。但是这种靠间接证据定案,存在一个很大的致命缺陷,那就是有可能会客观归罪。而不会因为它依靠的都是一些片段的证据来证明某个片段串起来,而形成一个证据锁链。”
“这种情况下有一个基本的原则,就是必须排除合理怀疑。如果有合理怀疑其中的某些片段可能是假的,证明力就不够,甚至没有证明力。一旦缺失重要的一些证据链条,就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锁链,从而达不到证明效果。这个案子就存在这样的毛病。”
云燕一听,连连点头,说:“是呀,我也觉得这案子有问题。可是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侯小鹰也赶紧说道:“老爷这么说小的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了,能不能老爷说的更准确一些?”
卓然说道:“这个案子有几个怀疑没有能够完全排除,最主要的一个就是杀人的手段。你刚才说的没错,如果他的口供所说,跟尸体检验和现场勘查能够吻合。而且是先供后证,那证明力就很强。但是我听云捕头说过,当时他最早说的是用刀从背后把死者捅死的,而不是割喉,对吧?”
侯小鹰点点头说:“就是,他那纯粹是在抵赖。”
卓然皱眉道:“为什么割头跟捅刀这么大的差异你们却认为他是抵赖?——所谓合理怀疑,就是一般人正常情况下听了这件事,从而会怀疑他可能不是凶手,就是合理怀疑。——他当时说的这个情节跟现场勘查尸体检验是很不一致的,一般人都会认为其中恐怕另有蹊跷,这就是合理怀疑。”
侯小鹰没敢再说,低着头,有些不大服气的样子。
卓然又接着说道:“另一个怀疑就是刀和血衣,这两样是证明犯罪的直接证据。但是他说他扔到了茅厕里,而且慌乱之下竟然想不起来那毛厕在哪里了?扔到什么地方?你们觉得这种可能性大吗?”
侯小鹰想了想说:“杀了人,惊慌之下把刀子血衣乱扔也是有的啊。扔完之后就不去记扔到什么地方,然后跑了。”
“那一带凶手是完全陌生的还是很熟悉?你们问过吗?”
“这个倒没问,不过他们家离这儿不是很远。他走路回去的,应该不是很陌生吧。”
“既然如此,那他对这一片如果相对比较熟,他应该会知道大致方位。怎么会连方位都不知道?具体人在哪个位置都不知道呢?更何况你们甚至没有组织人手寻找过血衣和刀子。”
“这个倒没有,因为他已经招供了,承认杀人。”
刚说到这,又觉得不对。因为卓然最反对的就是获取口供之后就不再收集证据,曾经多次对这种做法提出过严厉批评,怎么自己下意识地又冒出这个念头来了?看来多年的侦破形成的惯性思维没有那么容易轻易改变的。
刚说到这,忽然就听到远处有人高声道:“知府老爷回来了,都出去迎接啊!”
随着声音跑进来的却是门房,看到卓然慌忙又拱手,说道:“启禀提刑老爷,知府老爷回来了。”
卓然心头一喜,赶紧说道:“好,那我亲自到门口去迎接他。”
门房有些尴尬,忙赔罪说道:“小人方才是叫别的人出去迎接,并不知道老爷您在这……”
“没有什么呀!我跟他是好哥们。我正好在这,当然要顺便迎接一下,更何况我还有话要跟他说呢!”
当下带着云燕和侯小鹰便来到了衙门大殿外,便瞧见王安石从轿中下来,踱着方步慢慢往里走。看见卓然不尽一愣,随即欣喜的加快了步伐,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摇晃着说道:“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卓然说道:“我也是今天刚到,凑巧了。知道你下去督导春耕去了,没想到也正好今天回来。”
“是呀!春耕出了些乱子,我得赶紧回来部署。”
卓然吃了一惊,忙问道:“出了什么乱子?”
“也没有什么,就青苗法,下面执行的时候,那帮官吏们没有真正理解我的想法,又或者压根就是故意歪曲,搞得一塌糊涂。有几个县的百姓群情激愤,都要到衙门来讨个说法了,所以我准备回来之后马上下一道公文,吩咐让他们把青苗法的几个重要关节重新做一个强调。并派人重点到那几个执行的很不好的地区重点加以督导,务必落实到位。你不在期间我破了一个命案,嘿嘿,没想到我王安石也能破案,你该请我喝酒啊!”
卓然点头说:“那是应该的,这样吧,先去忙你的。我叫小青小白做两个好菜,晚上你到我那来我们喝点酒,叙叙旧,顺便聊聊这几天的事。”
王安石高兴的答应了,随后便踱步进了他的签押房。
云燕马上对卓然拱手道:“属下这就跟侯捕头我们马上到那一片茅厕进行搜索,看能否找到血衣和刀子,叫上掏粪工把这一片的所有茅厕一个不漏的拉网的搜。如果这之前这些天有人掏过粪的话,我们也会找到掏粪的工人,询问是否发现衣服和刀子。”
卓然赞许的点点头,说道:“很好,这是一个重要的排除,必须要做,而且要不留死角。另外,你马上会同高书生所说的那片棚户区的里正,一起想办法,挨家挨户登门找个理由去查看,看看有没有高书生所说的那条黄狗和有一只脚瘸了的桌子,还有画着一棵树的酒葫芦。一旦发现,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回来禀报我,我自有安排。”
云燕有些奇怪,说道:“若是发现了,不是真好把那妇人带来大人仔细盘问吗?怎么还不让惊动了?”
卓然压低了声音说道:“先前你不是说南宫鼎侯小鹰他们带着那书生把那一片的人家挨着个的进去询问,可是没有一个妇人承认他在他们家呆过。是这样的吗?”
云燕立刻说道:“是的,都说没有福气服侍他这位彬彬有礼,读圣贤书的书生,就不要拿这些话来嘲弄他们了。她们压根就不相信会有谁能够有幸跟一位苦读诗书的书生做一段露水夫妻的缘分。”
卓然说道:“如果发现了,你们把她带来,她却一口咬定没见过。怎么办?”
云燕恍然大悟,立刻点头说:“我明白了,大人肯定有让她开口的妙计。但是事先不能让她知道大人在套她的话,所以不能惊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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