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第一医院,心理科。
陶呈看着手上这份关于贺时修病情的最新情况,叹了口气。
他放下病情资料,抬头望着对面的男人道:“我就走了几天,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
贺时修此时木着一张脸,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即使拥有精致漂亮的轮廓外表,可里面却早已空空如也。
明明也就二十七八的年纪,可那一双眼里,此刻却透着老人才会有的风霜和沧桑。
眼底的红血丝明显,他已经一天一夜没休息了。
陶呈也没想到那个女人对贺时修的影响会这么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估。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陶呈问他。
“再过两个小时,她就会成为我的女朋友。”
陶呈一听,不淡定了:“刚刚不还说是替身——”
最后一个音还没落地儿,他就收到了贺时修的一记冷眼。
“我说错了吗?这可是你自己亲口告诉我的。”陶呈一脸无辜。
贺时修没再说话,整个人沉默异常。
陶呈默了默,而后试探开口:“你怕了?”
几乎只有一瞬,贺时修的小指骨节抖动了一下。
时间很短,但还是被陶呈捕捉到了。
做了他九年的心理治疗师,陶呈虽然知道自己可能永远都治不好他的病。
但毕竟这么多年了,对于他的病因,陶呈了如指掌。
所以即使不能彻底治好他,陶呈也不能任由他这么危险的发展下去。
耳边似乎传来了风铃的叮当声。
贺时修闭上眼。
他确实是怕了。
当初身上的病由何而来,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贺家可不止一个人虎视眈眈盯着他现在的位置,巴不得他早点死。
贺时修不在乎死的早一点还是晚一点,他在这个世上唯一在乎的就只有一个人。
宋漪禾是他的软肋。
更是他残喘苟活至今的唯一理由。
当初那个人既然能狠心给他下药,那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他忽然想起
来和阿禾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贺洵信了所谓大师的话,将他送去了楿城。
那时候他刚过十五岁。
用医生的话来说,未及成年,可身体已经形同枯槁,活不了太久。
贺洵本就不喜欢他,因为他太像他的母亲了。
在贺洵眼里,是贺时修的母亲害死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医生的诊断,算是给了贺洵驱赶他的理由。
就这样,贺时修来到了楿城。
明面上是在这边静养,可真实的情况,不过是给他找了个远离贺家的地方,安静地死掉。
贺洵虽然恨他,但为了维持他的形象,表面功夫还是做足了。
给他安排了两个个保姆以及两个家庭医生。
表面上是为了照顾他的身体,暗地里不过是为了监视他罢了。
这些,年少的贺时修都看在眼里,他没有抵抗、没有愤怒,只不过是因为他心底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任由着意志一天又一天地消沉下去。
他住的那间卧室,窗户正对着庭院。
庭院内,靠近隔壁的院墙旁有一棵歪脖子树。
一到夏天,枝叶就会往他房间里钻,浓密的树叶,遮住了他房里大半的阳光,只留下一片阴影。
那时的贺时修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躲在那一片阴影里,望着窗外光怪陆离的景色。
那一条将光和荫分隔开来的线条,就像是贺时修和这个世界的分界线。
他很少出门,来到楿城的前半年,他就像医生诊断的那样,身体一点点地虚弱下去。
羸弱且不堪。
十几岁的年纪,正是身体抽条生长的时候,他也不例外,只不过白色衬衫下的肉/体,根骨分明。
那个夏天,已经是贺时修来到楿城第二年。
午后,阳光最炽热的时段,他照例躲在阴影里,透过大敞的窗户,看着这个自己永远无法参与的世界。
那时候他已经有一种预感,自己怕是活不到秋天了。
哀莫大于心死。
阳光一点点变淡,阴影也开始变得不那么明显,十
五岁的贺时修靠在床边,神情淡漠。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前进,直到窗外那棵歪脖子树的枝叶抖动了一下。
粗壮的树干上出现了一个人。
十四岁的宋漪禾狼狈抱住摇晃的快要承受不住自己重量的树干,然后目光慌忙一瞥,瞧见了靠在床边的贺时修。
他明明看见了她,却依旧无动于衷。
宋漪禾满身狼狈,她只知道自家隔壁院子有人住,但是平常除了阿姨和医生进进出出,却从来没见过这家里的主人。
隔壁家院子里这棵歪脖子树,宋漪禾想爬很久了,之前家里的人一直不让她爬。
那是她正式放暑假的第一天,她的父母刚好都有紧急的工作没有回来,于是宋漪禾吃了午饭趁着家里的阿姨请假,偷偷找了□□,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院墙,上了隔壁家的这棵歪脖子树。
只不过她低估了自己的体重,也高估了树干的承受能力。
刚从主干爬到某条枝干上,宋漪禾就听见了一声咔嚓声。
这一声脆裂声,吓得她不敢乱动,这棵歪脖子树虽说不算高大,但是她现在趴的地方离地面至少三四米。
要是就这么摔下去了,肯定要断个胳膊腿什么的,到时候老妈肯定又要臭骂她一顿。
所以当时宋漪禾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二楼房间里的贺时修身上。
大家都是邻居,宋漪禾想他应该不会就这么见死不救。
结果她刚对着窗户求了一声救,然后就眼睁睁地看到那个陌生少年从床边站起来,看都没看她一眼就直接走出了卧室。
宋漪禾:“……”
树枝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愈发往下垂,她已经开始预想自己跌下去会是个什么场景了。
估计这么一跌,整个暑假她再也出不了家门了。
又一声咔嚓,宋漪禾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又下坠了一些。
眼下正值晌午,家家户户不是在睡午觉就是不在家。
而且这边的房子,都是两栋一连,其他家隔的距离都不近,就算她现在大声喊,他们也不一定听得到。
唯一能救她的就只有刚刚
那个少年,可是他却离开了。
彻底放弃求救的宋漪禾决定换个更稳妥的姿势,就算是最终避免不了摔下去,最起码要将伤害降到最低。
就在她试图想要坐起来的时候,一阵“咔嚓”,踩着树枝的脚步声响起。
宋漪禾抬起头,然后看到了那个“见死不救”的少年正用瘦弱的身体拖着一个超大号的充气囊缓缓朝她走来。
故事就是从那个夏日的午后开始的。
贺时修在陶呈的办公室里睡了整整三个小时,再醒来时已将近中午。
早已过了和周程野约定的时间。
意识到这一点的贺时修从单人沙发上起身,目光扫过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某个令他沉睡过去的罪魁祸首。
“是你的风铃?”
陶呈点头承认:“要不然你现在还能这么平静地和我说话?”
贺时修不置可否,他拾起一旁的西装外套重新穿上。
领口规正,袖口齐平。
一身工整,浑身上下找不到任何一个缺处。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形象。
所有的失控在濒临爆发前,都很好地被遏制住了。
看着男人平静地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陶呈终于敢大胆地重重深呼吸一口。
这一次,算他又挺了过去。
只是不知道他还能挺多久。
思及此,陶呈又长叹了一声,但愿他能一直很好地挺住吧。
周程野在宋漪禾的工作室待了将近四个小时,距离他和贺时修约定的时间已经超了一个小时多小时了。
他们没有约在其他地方,说好了在宋漪禾的工作室见面。
结果他准时到了,可贺时修却迟迟未到。
宋漪禾倒了一杯冰水,递到周程野面前,顺道又问:“他到底是谁?我认识吗?不会是你那些发小其中之一吧?”
话说到此,宋漪禾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那些发小的面貌特征以及性格特点。
没有一个是符合周程野刚刚所描述的形象。
见周程野就是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的宋漪禾有点失去耐心了。
“如果真是你那几个发小之一的话,我觉得那就算了吧。”
她不是对他那些发小有意见,而是因为大家不是能在一个圈子里相处的人。
周程野接过水喝了一口解释:“不是他们。”
“哦,所以那是谁?”宋漪禾锲而不舍地刨根问底。
只不过周程野就是不说,嘴闭得严严实实,这让宋漪禾更好奇,到底是哪个男人能让一向跳脱的他这么老实。
时针终于指向了十一点,就在周程野觉得贺时修可能是后悔了,不会再来的时候。
工作室的门铃再次响了起来。
宋漪禾重新打起精神,她看向周程野似在确认:“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周程野也不确定:“我去开门。”
宋漪禾拦住他:“我去。”
她走到门后,从猫眼往外看,只能瞧见一个黑色的背影。
男人背对着门,宋漪禾看不清。
她悄然打开门,身子往外探,然后咳了咳开口:“请问你就是周程——”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男人就将身子转了过来。
待看清对方的脸时,宋漪禾目光透着吃惊,眼眸瞪大。
“怎么会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今晚零点要上夹子,所以今晚就不更啦,挪到明晚十一点后,和明天的更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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