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孝珏不见了。
是的,周一等人自方景奎闹事后就再没见过小姐,眼下江西城正在安抚中,兰世子却昏迷不醒,而医术最高明的小姐不见了。
几个下人在临时安排的处所厅堂中等着急了。
最焦躁的就是管事的,现在他不能说是跟林孝珏一条心,但小姐不见了,怎么回京城复命?而且往后的路还要小姐铺就呢。
他道:“小姐那时去了战场不会是出事了吧?”
陵南面露担忧:“风公子到现在也没见人影,是不是跟他在一起?”
对了,风少羽去追穷寇,也不知道追哪里去了。
周一却反常的什么都没说,不时在屋中踱步。
她跟小姐时间最长,最担忧的应该就是她了,然而她又相信小姐不会出事,可小姐能去哪呢?她冥思苦想。
这时,周二迈着匆匆的脚步走进来。
屋里的目光顿时都看向他,管事的和陵南从椅子上站起来,周一也停下脚步。
周一问道:“可打听到了什么?”
周二道:“大家先莫慌乱,我看见了再生兄弟,他说他昨夜见过小姐。”
周一忍不住插嘴:“王再生不是被派去西北门把守的吗?小姐当时去了南门,怎么会见到他。”
“小姐从南门又去了西北门。”周二道:“小姐后来去了西北门,还杀了几个土匪。”说道杀字,他神色怪异,但大家都没太在意,就连管事的都快习惯小姐的杀人不眨眼了。
周一心想,小姐这一晚上可真忙,又问:“那现在小姐人呢?”
周二摇摇头:“不知道。”
“……”周一急了,不等他说后话,蹙眉道:“跟小姐在一起你别的不学,倒是学会大喘气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啊。”没了方才的沉静,神色充满急躁。
陵南走过去拍拍她的手。
周二无奈的蹙蹙眉:“我是真的不知道,连再生都不清楚,他只说小姐吩咐让他们把手隘口,不能放过一个土匪,后来小姐就不知所踪,再后来有土匪从西北门逃出去,他们忙着打仗,就把小姐忘了。”
陵南想了想,问道:“自此后也再没人见过小姐了?”
周二摇摇头,再无一人。
那小姐之后去哪里了呢?是跟风少羽一起了,还是独自杀敌,还是遇到了危险?大家心中惴惴,想了几种可能。
这样吧,最后还是最年长的管事的做出决定:“我带着人去西北门附近找一找,或许小姐进山了。”
“我也一起。”周二尾随其后。
也只能到处找了。
林家撤走了一些人去找自家小姐,那么军医处可以帮忙的人手就更不够了。
临时搭建的处所里,七个劫后余生的老大夫在给伤员们诊病,有六个是内科大夫,连最基本的包扎都不会,资源有限,就这样吧。
好在王仕鹏的药库被找到了,他们可以尽情的使用凝血止痛的药,多少缓解了士兵们的伤痛。
也会有百姓不断来求医,匪寇散尽,家园复得,四海之内唯此处有大夫啊,有大量的城镇居民往此处涌来。
周一陵南二人虽然不是大夫,小姐也丢了,但是她们知道,身为大夫的小姐如果在此,她会做什么,所以二人依然在军医处帮忙。
正忙碌着,又一批百姓前来,这事太过平常,起初谁都没在意,就安排排队就是。
直到一个黑衣男子的大呵声响起:“我们公子身负重伤,已经等不得了,快叫你们最好的大夫来。”他身上背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人,那人垂头在他肩膀上,看不清相貌。
谁人不是劫后余生?为何要给他让路。
周一刚要说话,其他百姓却让出一条路。
那黑衣男子看这情况继续喊道:“大夫呢?怎么还不过来,我家公子可是薛氏,金陵薛氏。”他身立地中央,表情狂怒的看着应诊方向。
就连普通百姓也会知道金陵薛氏的名头,前朝自不必提,就说此朝,有数不清的门下弟子在朝中任官为宦,族长薛仁美更是一方大儒,读书人没有不知道他的,更想得他提点学问,自可满腹经纶。
周一和小姐久居山中可能会不知道这号人物,但陵南自是知道的,那些老大夫更知道。
陵南见那些大夫纷纷放下手头活计前去那黑衣人的地方,心想,如果真是薛氏的公子,在这里出事恐怕不好,怎么也得告诉兰世子一声,可惜兰世子也是昏迷不醒,风公子也行啊,但人又不知去向,真是群龙无首。
思绪游走间,周一这个好事主却已经过去了。
她摆着手叫道:“姐姐快来看。”这个人她认识。
为何要围观薛氏公子?
陵南满脸疑惑的走过去了,小声道:“是他,是他,他一直跟小姐作对来着。”
这时候那公子已经被放到在地上,至始自终他都没发出什么声音,陵南顺着周一的手指方向看去,入眼的是一张苍白的脸,但那肌肤却十分柔软的样子,脸型也很精致。
这公子最大的特点就是眉毛如剑,睫毛很长,若是睁开眼定是个出色的男子。
陵南想了想没什么印象,她摇摇头。
周一道:“姐姐或许没见过,当时我和小姐刚刚下山,在和少施医馆起冲突的时候他一直帮着那老匹夫来着。”
老匹夫三字乃骂人之语,说到此处她嘴巴悄悄朝向陵南的耳朵。
陵南并不介意,小姐比周一还会骂人,都习惯了。
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虽然与小姐不和,但不能让人死在这啊,而这时那黑衣男子却莫名站起来,许是听到了周一的话,但才得出空来问人。
他问周一:“你认得薛公子。”
“他不是什么好人。”周一嘴巴一撇道。
黑衣男子面色沉了下去:“公子怎地不是好人?此次江西城被困,公子一路上招兵想要替百姓收复家园,战事起,公子也没有躲避,冲在最前面,不然也不能负伤。”
“薛公子还上了战场?”
周一和陵南面面相觑,周一道:“看穿成这样也不像啊。”
但事实就是上了,虽然还没到城下就被铅弹刮了,但那也算抛头颅洒热血了。黑衣男子脸色更黑了:“岂能看衣下菜碟?肤浅。”
周一心想,我就说了这么一句,招谁惹谁了?她跟小姐身边呆惯了,可不管什么门第家族,怒声道:“你们招兵买马,那人呢?此处有义军攻城,你们又不在编织之内,我怎么知道你家的薛公子是如何受伤?
再者说,哪有破城被打的就剩两个人的?”
就他背着公子而来,其他人在公子说要建一支伟大的军队,誓死保卫江西城的时候就撒手不干了。
对了,他们都是公子雇佣来保护他北上的,并不是要当兵的。
那人因为周一问“人呢”,顿觉受辱,脸青一阵白一阵,心道若是被别人知道公子连混进义军队伍都没做到,就负了伤,不知道要怎么笑话他呢。
他恼羞成怒道:“小小医女还敢顶嘴,我家公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可不是医女,你吓唬这些老头子吧。”周一一撇,目光看向正检查公子伤口的那几个大夫。
几个大夫抬起头恶狠狠的瞪着他。
在方景奎杀死其他大夫的刹那,小姐和林家的所有人就都跟这些大夫结了仇了。
周一眼睛一翻,拉起了陵南的袖口:“我们去忙别的病人。”一副看不起人的表情。
那黑衣男子气死了,跟着薛公子从开始至今,就受过两回气,一次是有个医术高明的小姐,他出言侮辱公子是书呆子,还训斥了公子一顿,一点也不把金陵薛氏放在眼里,第二次就是这个女子了。
好像根本不理会薛氏的大名。
怎么世间女子都到了这么嚣张的地步吗?黑衣男子忍着怒气没有发作,蹲下来去听那些大夫讲病情。
当然,他们这边的喧嚣是一直被等待救治的人注意着的,可没人出声发表任何意见,或许是因为大家都病者,懒得管闲事。
或许是因为那公子是金陵薛氏的人,有些人见到达官贵人是不敢说话的。
不管他们了。
周一和陵南回到原来的位置给伤员包扎伤口,注视的人越来越少,因为那些人的心情多半被薛氏公子的病情所牵引。
周一发现陵南姐好似心不在焉,她小声道。
“你是在担心小姐?”
陵南下一刻才道:“你还记得在那个村子的事不?你跟我说第一次见小姐杀人,那时我还病着。”
周一不解的点点头:“记得。”
“后来小姐比你晚回来,在马车上我听到她跟人争执,不知道什么情况,当时也没细问小姐,事后就问了周二。”
周一蹙起眉头:“姐姐到底想说什么?”
“当我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周二好像很紧张,我问他话他也心不在焉的,心事重重的样子,后来他告诉我有个人想要拉他去打仗,方才听那人说他们公子招兵买马的,周二遇见的是不是就是这个公子啊?”
周一听出一点眉目:“姐姐想说的事周二怕被拉去打仗?”
陵南无奈的看她一眼,小声道:“我觉得周二有很重的心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这么一说他则想起初见周二时的样子了,一个看似老实柔弱的车老板,但是很得小姐的赏识。
周一摇摇头:“他不说我们怎么会知道,只要他不背叛小姐就行了。”
是这样的,可是同伴,若是能帮忙也可以帮一下的。陵南好心的想。
风少羽杀了一夜的人,中午回城时,在通往太守府的小巷口看见了林孝珏。
小丫头一身泥浆,发丝凛乱,平时清冷绝世的容颜都被烟灰蹭染了。
她拖着马刀,刀刃划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蹭蹭的有火花的问道。
她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近。
风少羽自己也是一身血浆凌乱,但相较于狼狈中带着冷酷的林孝珏,他的兴致是十分高昂的。
帅气的公子带着一队士兵跑到她身边停下来,随着她的脚步一起往太守府那边走。
“我们攻破江西城了,你高不高兴?”当时她是十分心急要攻城的。
林孝珏淡淡的点点头:“高兴、”脚步却不见欢乐,依然往前走。
“你走那么快干嘛?哎对了,你是什么时候进城的?”
林孝珏依然的淡淡的道:“走的快,是不想回头看,我拂晓十分进的城。”
风少羽还有心问她要找的人找到了没有,但走觉得她那里乖乖的,他回头看看身后的士兵,士兵之后是一条通向远处的小巷,很狭窄深幽的样子,此时是大白天,但看起来都黑漆漆的感觉,林孝珏从那个方向而来,她去做什么了?
风少羽见丫头一副不想被打扰的样子,他不动声色的退后几步,死结巴还是没发现他不在她身边了。
他掉头往那边跑。
士兵们都愣了,风世子这是去哪呢?一队士兵看看前面的小姐又看看身后的老大,最后出了两个代表,风少羽的心腹士兵跟了过去。
三人越走越觉得心惊,这里从此后再不会是一条普通的巷子了,这里自此后将变成人间炼狱。
无数漆黑烧焦的尸体堆积在一起,他们手脚畸形的缠绕着,能想象出临死前的挣扎。
“一具,两具,三具……”四五百具。有人将逃亡的土匪赶到巷子里,放了一把火把他们都烧死或者熏死了。
“是谁?”风少羽喃喃自问。
两个官兵摇头不解。
林孝珏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她一脸的烟灰,依照她的性格……风少羽想及此目光沉重起来。
下一刻他突然又变得兴高采烈:“若有人问起,就是我们干的。”
“好嘞。”两个士兵嘿嘿笑,这时候是没人会感慨战争的残酷的,只有打败敌人的畅快。
风少羽从这里离去后又做了一些善后工作,这些工作根据小巷中的所见而有的启发。这项工作不做则已,一坐起来,他小杀神的称号就跟随他小半辈子。
方景奎永远都不会忘记他进城时看到的那一幕,无数土匪的尸体被垒成一人高,风少羽将火把往尸体堆里一扔,油滋滋的火焰混着黑烟直冲青天,那焚烧的地点正是他太守府的后巷。
你说多他娘的晦气吓人,这还不算完,在他入住两天后,下人又在青石巷中发现了四五百具烧焦的尸体,都他娘的是风少羽干的,那焚烧的痕迹到他入住第五天的时候还没清除完。你说晦气不晦气,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这世上竟然有个小兔崽子比他还狠,这让他怎么受得了?
当然这些不满将会成为他们矛盾的导火索,而此时距他入城还有个把时辰,都是后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