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阁没有了克洛斯,格拉西亚也懒得再装温柔体贴,渐渐恢复了先前那个悠闲、冷静、热爱暴力与杀戮的冒险家。
他在曼恩堡里实在闲得无聊,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正常人想象不到的决定。
他要杀了老曼恩。
这不是他心血来潮的无聊活动,而是经过慎重思虑的验证方式——验证这个游戏的主线剧情。
杀了南方领地的关键人物,游戏里的社会状态、人物关系势必会遭受严重破坏,给系统正常运行造成巨大压力。
如果这种情况下游戏还能正常继续,那就说明游戏的容错率极高,甚至可以说,主线剧情只是一个“引子”,玩家完全可以抛开主线任意行动,把预设背景搞得一团糟也无所谓;
但如果游戏强制重启,保全关键人物,那说明系统存在运行上限,游戏内容还没有丰富到可以接纳玩家的每一个举动,并畅通、合理地运行下去。这样一来,他还是得考虑系统预设的任务,没法在这个星球上随心所欲、无法无天。
不过这个念头一出,格拉西亚就倒了大霉。
会见老曼恩前,他从早餐桌上就开始遇见种种意外,被餐刀捅死、被配餐饮料呛死、被桌布绊倒摔死……
他一次次死去、一次次重生,似乎系统也意识到了玩家心里的邪恶念头。
可死亡能阻止格拉西亚吗?
他坚韧、无畏地挨到会客厅,用斧头砸开了老曼恩的心脏,不过因为力度太猛,撞掉了墙上竖立的装饰牙刀,被细长的牙刀刺穿了心脏。
有点惨烈,格拉西亚明白。
其实没必要搞这么大动静的。
他能感受到冰凉的牙刀在胸腔内微微晃动。
他躺在地上,静静地等待。
终于,熟悉的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再次降临。
格拉西亚非常期待。
他睁眼的时候,会有惊喜吗?
【四十八】
没有惊喜。
格拉西亚叹了口气。
他回到了用早餐的时候。
餐桌上只有他一个,屋外的天色还很阴沉。壁炉里的火苗噼啪作响,餐厅里一片暖意融融。
来这游戏还是有运行上限、有主线剧情,关键人物不能受到破坏。
格拉西亚安静地用完早餐,擦擦嘴巴,准备按真正的原计划猎熊去。
虽然游戏保护重要人物,但地图够大,远离主线剧情,玩家总归是有事可干的。
格拉西亚·曼恩是领主最宠爱的孩子。年迈的领主有求必应,应孩子的要求为他备了猎熊的团队,去曼恩城外的茫茫风雪里捕杀幽灵一样的冬白熊。
经过城外的时候,格拉西亚特意找了一圈,但没找到之前的飞梭停靠点,似乎整个游戏重新加载了一遍,把环网的痕迹抹杀得干干净净。
于是他不再抱有妄想,专心致志享受眼前的游戏乐趣。
猎手们领着他在雪地里埋伏了三天,在猎狗的协助下,将冬白熊困进一处山洞,众人举着刀枪火把攻入山洞,一举拿下了格拉西亚心心念念的冬白熊。
但格拉西亚失望了。
冬白熊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初到曼恩城的那天傍晚,他们在雪地里见到的并不是这种熊。
那天晚上的野兽身体笨拙、沉重,但在雪地上行动起来悄无声息;再这场猎杀冬白熊的行动,多亏了传音粒,格拉西亚从一开始就能听见它沉重的呼吸与脚步声。
而且它们长得也不一样。
印象中那个野兽通体纯白,脑袋呈现诡异的四方形,曲线柔和,四肢粗壮;他们这次抓到的这只冬白熊却有着三角形的脑袋、大大的圆耳朵,身上散布着青灰色的花纹。
也许那晚真的是一场梦、一场幻觉,他并不是被冬白熊咬死的,而是在雪地里冻死的。
格拉西亚有点失望,但还是和队伍在野外转了几天,直到城堡里传来消息,北方队伍即将抵达曼恩堡。
曼恩堡的石制正门名为风雪之门。通过正门,要先进入茫茫的冰雪前庭,其中以中央那座巨型风雪神雕塑最为吸睛,通体漆黑,双臂伸展,朝天捧起纷纷扬扬的落雪。
格拉西亚骑着高大的黑色骏马,长高束,行经前庭,身后的光面黑披风反射着雪地的冷光,在风中猎猎翻飞。
前庭末端是三条路,左侧通往舞厅、画廊、剧院;右侧通往领主及家人的住处;中间那条通往南方领地的精神核心——大巫的所在地。
格拉西亚牵着缰绳,听着马蹄在雪里哒哒轻响,一路踏开碎雪,经过那条神秘的中间岔路口时,被里面的情形吸引了注意力。
中间那条路原先被紧闭的铁栏杆门挡住,现在,门居然开了,一个人影沿着路越走越远。
那人的后背绘着一片缩小版的风雪神像。
大巫。
格拉西亚不知道大巫的性别,只记得拜神礼上那人中性的嗓音,语调轻柔、声线清亮。
曼恩城里鲜少有人提到大巫。
风雪教是南方领地的传统信仰,因此无所谓传教与否。大巫只负责在城市的紧要关头祈福、诵读、预测天象,偶尔在城里出席婚礼与重大仪式,见证人们的誓言与约定,除此之外,便常年留守曼恩堡中部的宗教专区,独立于世、神秘莫测。
格拉西亚调转马头,向中间的岔路走去。
“格拉西亚殿下!”塞文特在后面喊他。
“格拉西亚殿下。”岔路上冒出一个年轻人,身上的衣服不是曼恩堡的统一侍者服,套了个麻袋似的长袍,倒和大巫的着装有异曲同工之妙,“格拉西亚殿下,请留步。”
格拉西亚拉住缰绳,骏马渐渐停下脚步。
“不能进?”他问那年轻人。
“殿下,大巫邀请的人才能进来。”那年轻人礼貌地回复他。
“嗯,”格拉西亚笑了笑,转过头向塞文特,“原来曼恩堡里还有我不能进的地方。”
“这一规定获得了领主的许可。”塞文特赶到格拉西亚身旁,低声告诉他,“您要是想进去,可以先找领主通告一……”
“怎么了?”岔路远处传来一句轻柔的问候声。
大巫原先已经走远了,大概现自己的侍从没跟上,又折回来,见了门口的僵局。
“大巫……”塞文特的话刚起个头,被格拉西亚一记眼刀打了回去,乖乖选择闭嘴。
“格拉西亚殿下,”大巫着马背上一身狩猎装的曼恩堡幼子,抬起双臂,交叠双手,向他鞠躬行礼,“有失远迎。”
他和拜神礼那次一样,整张脸藏在宽大的披风帽檐里,只露出一片模糊的阴影,连脸部轮廓都不清。
格拉西亚翻身下马,棕色的皮靴踩在雪地里,出轻微的响动:“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他的话过于直白,门边的年轻人不禁侧目,神色有些讶异。
大巫的声音带上了笑意:“格拉西亚殿下,您跟我来。”
格拉西亚迈出步子。
塞文特站在雕花的铁门外喊了一声:“殿下?”
格拉西亚没有回头,吩咐道:“马牵回去。”
他不喜欢这个事无巨细都要担忧的仆人,缩头缩脑、畏手畏脚,唯一的优点就是办事够利落,不然早被他一脚踹开了。
塞文特应下,转身去牵马;年轻人在后面合上铁门;格拉西亚跟着大巫,进入曼恩城里最神秘的宗教领域。
沿小路往下走,路的尽头是一片湖面。但在这样的风雪天,湖面早已上冻,形成一层晶莹剔透的厚冰层,下方隐隐约约游弋着巨大的黑影。
穿过湖面后是一片微微起伏的草地,枯黄的草叶零星地从雪里冒出尖尖。草地上有五座黑色的帐篷,围成一个五边形,中央立着一个金色的圆顶冰屋,很像鬼医的“雪原”里格拉西亚曾经进过的补给点。
他有点想笑。
天下的冰屋都是一个样子吗?
再穿过这处祭祀点,才真正到了大巫的住所。
这是一片黑色木头搭建起来的住所,像小玩具似的散落在各处,不时有人进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但见到大巫,都礼貌地和他打招呼,也顺便和后面的格拉西亚打招呼。
最大的黑色房子——其实也算不上大,前后左右加起来只有三个房间,和曼恩堡的主体建筑比起来真是太渺小、太素净了,格拉西亚都有点不习惯了。
应该没人克扣大巫的生活物资吧?
怎么居住条件这么简陋?
能防得住南方领土的风雪吗?
大巫领着他进了屋,年轻的随从替他们点了上炉火,便没再打扰,安静地退出房间。
屋里渐渐开始变暖。
但大巫的帽子还是没摘下来。
格拉西亚不见他的脸。
“在屋里也不摘帽子?”他问。
“习惯了,殿下。”大巫和善地回应他,“身处阴影,才能理解光明的含义。”
格拉西亚无声地笑了笑。
“坦白说,殿下,”大巫咳了一声,“您之前誓不再见到我,现在突然转变了心思,我很讶异。”
“不必讶异。”格拉西亚告诉他,“人总不能活在过去的言语里。”
“唉,您……”大巫叹息道,“我们得朝未来,没错,可您也得记得,您的身后负着过去的言行,不是那么好摆脱的。”
格拉西亚听出他的意思了。
他还是劝自己履行“幼时”的约定。
格拉西亚其实并不介意与克洛斯成婚,但他介意大巫的这种言论:“我许下誓言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哪有能力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负责?”
“殿下,您很早熟,曼恩城众所周知。”大巫低声追忆着过去,“当初您确实是个孩子,可那时候,您清楚誓言的结果,也明白复合性别的长期风险,可您还是与克洛斯立了约。”
格拉西亚心脏猛地一跳。
这名字出现得太突兀了。
他本来只是单纯地想格拉西亚·曼恩的过去。
可“克洛斯”这个名字从别人最初说出来,竟然有点真实。
——过于真实。
“您重克洛斯的外貌,用言语、用行动逐渐换来他的信任,并当着我的面一同立约,”大巫的声音放缓,“坦白说,若您选择逃离,实在是种非常不负责的行为。”
格拉西亚很是赞同。
立约就要守约,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也认同你的想法。”他回答大巫,“所以我选择回到约定的范围里,继续履约。”
“您很让我很惊喜,殿下。”大巫点点头,宽大的帽檐跟着他一起晃动,“我乐于见到南方领地的人们守约……哪怕中间出现小小的差错,可我们总算回归了正途。”
“后面怎么安排?”格拉西亚问,“给我婚礼的具体事宜,我好做相应的准备。”
“您是当事人,好好享受婚前的紧张感和新鲜感就好了。”大巫摊开手,露出一片白色的皮肤,“等克洛斯殿下的车队入城,您和他好好相处,就是最好的准备。”
格拉西亚没接话,盯着对方的手背,微微眯起眼睛。
黑色的外袍衬得大巫的手腕格外苍白、细弱。
大巫没等到对方的回应,问了一句:“格拉西亚殿下?”
然后,他的宽大风帽被人猛地掀到了身后。
格拉西亚只清了一张漆黑的面具,把三分之二的脸颊遮得严严实实。
露在外面的嘴唇和下巴形状都很陌生,他应该不认识。
“殿下!”大巫猛地后退,厉喝一声,“您这是什么意思?!”
格拉西亚淡定地收回手:“好奇罢了,希望您见谅……面具能摘下来吗?”
“不能,殿下,好奇不是您的借口!”大巫戴回风帽,重新将脸藏进黑暗中,“您险些破坏了我在风雪之神面前的纯洁性,险些造成无可挽回的灾难!”
系统时间没有倒流,不知是因为他没到对方的长相,还是因为对方的长相本来就能。
格拉西亚敷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非常抱歉。”
这次没成,下次得找人一起帮忙拆了他的面具。
大巫也算是南北婚约的最初见证者,说不定在后面的剧情里有什么作用,还是多了解了解的好。
他起身告别大巫,没让对方相送,自己走出房子,沿原路离开这片宗教之地,全程没有回头。
所以格拉西亚错过了一个小插曲。
大巫一直站在屋门口,见格拉西亚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这才转身进屋,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脸颊、脖颈。
没有卷曲、没有异样、没有破绽。
他松了口气。优质免费的小说阅读就在阅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