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门已经乱成一团,消息传到养心殿的时候,皇上正在精心描一支红梅,画笔一晃,原本精巧艳丽的红梅瞬间毁了,皇上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在朝天门和乌兰亲王拜天地的不是宁乐郡主,而是靖乐公主。”前来禀报的内侍感受到了头顶一股强烈的怒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靖乐?皇上身上的五爪蟒袍都仿佛有了强烈的怒意,张牙舞爪地游动起来,皇上骤然动怒,猛地把案上的笔墨纸砚掀翻在地,咬牙切齿道:“为何是靖乐?”
“这…这…奴才也不知道啊…”内侍吓得面无人色,浑身直冒冷汗。
“皇上息怒!”洪公公偷偷瞄了一眼皇上,皇上额头青筋暴起,怒意十足,天子之怒,大有溅血千里的恐怖。
话音刚落,礼部官员就同样仓皇赶来养心殿,声音带着恐惧的哭腔,“皇上…”
“父皇!”太子见势不妙,已经匆匆把相关人等带到了养心殿,自然也包括靖乐公主,不过他还算保有一分理智,请乌兰亲王偏殿歇息,以免见证大夏接下来更为混乱的局面。
皇上见靖乐身穿内务府赶制的郡主嫁衣,顿时脸色铁青。
但在来养心殿的一路上,靖乐公主已经不似最初那么慌乱无措了,既然木已成舟,凭着父皇对她的宠爱,完全可以心想事成,此时反而镇定了许多。
“父皇请听儿臣解释。”靖乐公主没想到居然踩到了嫁衣的裙摆,当众摔掉了盖头,事出突然,才使得自己的计划出了纰漏。
皇上看到这样的靖乐,心里明白了大半,抓起案上的白玉镇纸就要砸过去,被洪公公死死拉住,哭着哀求道:“公主是金枝玉叶,砸不得,砸不得啊!”
皇后闻讯赶来,看到靖乐身上的服饰,立即心如明镜,想起乔弈绯说过的话,能让自己开心,果然是让自己心花怒放。
章贵妃千方百计保下来的宝贝女儿,架不住自己犯贱,皇后心里甚至连皇上也一块嗤笑,章贵妃一肚子私心,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居然也跟着犯浑,搞出明明有正牌公主却让大臣之女替嫁的闹剧。
堂堂天家,平白无故让人看笑话,待会消息传到栖霞宫,可就更热闹了。
皇后也上前阻拦,“皇上,靖乐是女儿家,平日千娇百宠,疼都疼不过来,您怎么舍得砸呢?”
太子气得七窍生烟,母妃最近一直对靖乐看得很紧,怎么会出这样的岔子?
皇后和洪公公一左一右安抚皇帝,皇上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怒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靖乐公主不敢直视父皇铁青的脸色,印象中父皇还从来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小声道:“父皇,我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两国和亲,当然只有我的身份才配得上乌兰亲王。”
礼亲王看明白了,八成是见过乌兰亲王的靖乐公主动了芳心,但赐婚圣旨已下,所以靖乐公主才犯了糊涂,搞出了这个替嫁的鬼把戏。
“皇上!”殿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让人下意识想要捂住耳朵,是章贵妃。
章贵妃得知消息的时候,顿觉天旋地转,千般设计万般筹谋,都是为了把靖乐公主留在身边,却做梦也没想到,留在身边的女儿却和乌兰莫图拜了堂。
遭遇晴天霹雳的她哪里坐得住?慌慌张张赶来养心殿,声泪俱下,“靖乐生性单纯,一定是被人陷害了,还请皇上明察,还靖乐一个清白啊。”
她想起来了,在赐婚圣旨未下之前,靖乐曾和她提过,乌兰亲王风采绝然,人中龙凤,配得上她的身份,当时章贵妃还声色俱厉狠狠训斥了一番。
开什么玩笑,她费尽心思才让别人的女儿嫁出去,靖乐居然丝毫不体谅她身为母亲的一番苦心?自己对乌兰莫图动了心。
听闻朝天门变故之后,章贵妃陡然想起来靖乐那番话,顿时凉意袭遍全身。
皇上眸色阴沉地盯着章贵妃,一言不发,章贵妃心底越发慌乱,声泪俱下,“靖乐是您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性子您是最了解的,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她,您一定要把奸人揪出来,处以重罚。”
她言下之意,当然指的是皇后,敢动靖乐的,除了皇后,没有别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有内务府和礼部官员在场,太子来不及先去和她通气,就不得不直接把人带到了养心殿,而靖乐已经说了之前那番话,表明了心意,就是靖乐自己做的,没人指使。
皇后见状道:“先把贵妃扶起来。”
两名宫人去扶章贵妃,章贵妃却不起来,气急败坏之下口无遮拦,“皇后,你好歹也是靖乐的嫡母,你怎么能…”
“住口!”皇上厉声打断,把章贵妃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事到如今,还要牵扯皇后吗?靖乐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吗?”
章贵妃想后悔也来不及了,此事来得太突然了,毫无征兆,她一时竟有些六神无主,疑惑道:“靖乐,你做了什么?”
靖乐公主咬咬牙,“母妃,儿臣不孝,儿臣也是没有办法。”
一股浓浓的绝望袭上章贵妃的心头,脸色瞬时白了,不行,决不能让靖乐远嫁,“皇上,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靖乐一定是被人利用了,对了,宁乐郡主呢?怎么不见她人?”
皇后神色凝重,忧心忡忡,“事发之后,本宫已经命人四处找寻,却还没有消息。”
皇上面沉如水,礼部官员更是吓得浑身筛糠,跪在地上的身子都快弯成了一只龙虾,就怕被皇上问责。
“皇上,皇后娘娘,宁乐郡主找到了。”一个内侍连滚带爬地奔进来,高声喊道。
皇上神色一震,“立即把人带过来。”
“来不了了。”小内侍满头大汗,急急忙忙道:“宁乐郡主和她的贴身侍女在畅音阁的屏风后面找到了,两人都人事不省,已经请太医去看了。”
皇上脸色越发沉郁,畅音阁是离开养心殿去往祖庙的必经之路,也就是说,在祖庙的新娘子和朝天门的,都已经不是宁乐郡主,而是靖乐了。
章贵妃恨得咬牙切齿,皇后忙道:“还不速传太医?”
养心殿弥漫着一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皇上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太子也一言不发,章贵妃恨得五官都有些扭曲,皇后倒是始终雍容如常。
太医很快就来了,根本不敢抬头,“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宁乐郡主吸入了大量的迷药,一直昏迷不醒,恐怕要睡上两三天才醒。”
他的声音很低,但所有人都听见了,众人皆屏气凝神,皇上猛然重重把镇纸砸在地上,摔得粉碎,靖乐从未见过父皇发那么大的火,惊恐道:“父皇…”
“你给朕住口!”皇上怒意横生,目光阴沉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靖乐,“你好大的胆子。”
“皇上,靖乐平日最是明理,她一定是被人蛊惑了。”章贵妃急道:“皇上细想,靖乐哪来的迷药?又是怎么进的畅音阁?这一切太过蹊跷,皇上千万不要中了歹人的奸计,冤枉了靖乐。”
这件事对皇上的冲击太大,见到了这个时候,章贵妃还在袒护靖乐,皇上理智神奇回笼,一字一顿道:“你教女无方,以致堂堂公主之尊干出这等丢人的丑事,可真是无能至极。”
章贵妃心下大骇,皇上一向宠爱她,这可是头一次对她说这样的重话,一双眼睛蒙上雾气,哀婉道:“皇上,臣妾身为母亲,爱女是人之常情,你一向疼爱靖乐,又怎么忍心看她被人利用挑唆,以致犯下大错?”
太子忙道:“父皇,母妃言之有理,靖乐定然是受人蛊惑,背后一定另有阴谋。”
皇上没有说话,但凉寒的目光让人心头一悸,最后落到靖乐的身上,“靖乐,你告诉朕,是不是你做的?”
章贵妃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拼命朝靖乐使眼色,但靖乐视而不见,“父皇,儿臣已经想得很明白,儿臣身为公主,享天下之养,自然要为定国安邦尽责,两国联姻,首选儿臣,方能显我大夏对北燕的诚意。”
章贵妃一听这不孝女的话险些晕了过去,慌忙道:“皇上,靖乐可能是烧糊涂了,尽说些疯话,臣妾这就带她回去好好养病。”
“朕看疯的是你。”皇上威严的目光震慑住了章贵妃,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皇上,“皇上…”
皇上忽然不想见到章贵妃,冷冷道:“送贵妃回去休息。”
“我不回去!”此事对章贵妃的打击太大了,靖乐是她捧在手心的宝贝,怎么能嫁去异国他乡?泪眼朦胧,“皇上你忍心吗?”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皇上不耐烦道:“还不送贵妃回宫?”
皇后也温言劝道:“贵妃,你先回去吧,相信皇上自有主张。”
章贵妃恶狠狠地瞪着皇后,她在皇后眼底看到了嘲讽的笑意,自己可怜的靖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太子也觉得母妃此时的举动只会惹父皇厌弃,忙劝道:“母妃,你先回宫,父皇自有定夺。”
章贵妃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养心殿,养心殿再次安静下来,皇上不说话,没人敢开口。
倒是靖乐,虽然被皇上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神色却依然倔强。
过了许久,皇后才轻声道:“皇上,您看此事如此善后?”
靖乐实在胆大妄为,皇上真是恨铁不成钢,堂堂公主,若是想嫁给乌兰莫图,大可名正言顺,自己还可落得个心怀天下的好名声,现在好了,偷偷摸摸替嫁不说,还迷晕宁乐郡主,都不知道如何跟宋尚书解释?
还有等候在朝天门的文武百官,都亲眼见证了拜堂的过程,乌兰莫图那边又如何解释?
皇上越想越气,刚压下去的火又腾地上来了,若靖乐是皇子,他就拿起镇纸当堂砸过去了。
皇上想得头疼,干脆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礼亲王,“皇叔,你怎么看?”
这种事,大夏开国一来头一回,礼亲王也深感棘手,赐婚圣旨上写的是宁乐郡主,问题是大庭广众之下拜堂的靖乐公主,丢尽了皇室的脸不说,还留下了一个不知道怎么收拾的大烂摊子。
礼亲王重重叹了口气,“老臣愚钝,还请皇上圣裁。”
没想到,靖乐公主自己开口了,“父皇,儿臣已经和乌兰莫图祭过祖庙,拜过天地,便是正式的夫妻了。”
“靖乐你住口。”太子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实在不知道母妃一直严防死守的皇妹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乌兰莫图,并对乌兰莫图死心塌地了?
“朕真是太纵容你了。”皇上面沉如水地盯着死性不改的靖乐,“到如今,你还不知错?”
皇后忙制止道:“靖乐你少说两句,别再出言激怒皇上了。”
靖乐公主撇了撇嘴,虽然不再说话,但眼神却透出异常的倔强。
礼亲王却沉声道:“皇上,公主所言也不无道理,事到如今,恐怕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太子心下大急,他虽恼恨皇妹胡作非为,但更担心皇妹嫁去北燕,母妃说了,已经为皇妹挑选好了合适的驸马人选。
而且,北燕内部战乱不断,部落之间仇杀从未断过,今日是人上人,明日变成刀下鬼的事在北燕绝不是稀奇事,若皇妹真嫁到了北燕,说不定哪天就死在北燕了?
“父皇,此事疑点重重,靖乐虽任性了些,但一向纯稚良善,还请父皇三思啊。”太子深受母妃重托,岂会轻易将错就错?
“皇后怎么看?”皇上不理会太子,把目光投向皇后。
皇后心底就差放鞭炮庆祝了,表面上却为难道:“此事着实难办,不过按照大夏礼制,拜过祖庙,拜过天地,已然是夫妻,若肆意更改,恐会招来绵绵不绝的闲言碎语。”
养心殿的气氛再次陷入难捱的沉默,皇上的脸色已经能刮下一层厚厚的冰霜,太子忽灵机一动,“父皇,乌兰亲王曾说过,他心仪宁乐郡主,既然赐婚圣旨上是宁乐郡主,就不容更改。”
皇上却没理他,礼亲王再次叹了口气,“太子,两国联姻兹事体大,如果已经拜了堂的人还能改,国家大事如同儿戏,岂非让天下人耻笑大夏毫无严谨恭肃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