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潇天趋就下风,拱手揖道:“清云峰弟子莫潇天,敢问先生所奏何曲?”不知为何,他心里隐约有些期待面见这名男子
男子似是早知有人至此,停下抚琴,面向远山,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只听他道:“此乃宗天峰禁地悬天台,弟子缘何至此?”声音似微实锐,中气十足,传到莫潇天的耳里,如雷贯耳。
莫潇天再拜道:“弟子初入紫霄派,在辟庸学习,因犯错事,在山中迷路,逃到这里,听见先生琴声,循音而至。”
男子道:“嗯。勇于认错,赤诚待人,在如今这个泥沼为泞,山木林立的世界,的确不为多见。”
“谢先生褒语!”
男子转过身来,笑道:“方才你提及我所奏何曲,此曲名为《鸾来》,为伯乐子琴所创。你能知此曲雅韵,循音而至,不问归路,首问此曲,说明你与琴有缘。”
莫潇天不无尴尬地挠了挠头,拱手道:“可是弟子愚钝,在辟庸受众学子嘲笑,闻琴师之琴,则昏昏欲睡,敢问这是为什么?”
男子呵呵一笑:“此非你之过,实乃琴师技愚,强求学习之故。”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呢?”莫潇天问道。
男子招了招手:“你且上来,我亲自教你。”
莫潇天闻言,便走上了悬天台,来到了男子身边。男子示意他坐在一旁,而他则转过身子,面对远山,徐徐教琴。
莫潇天听的很认真,男子说的也通俗易懂,不一会,莫潇天果能弹出个宫商角徵羽来,心中激动不已,当下贪功冒进,对男子道:“先生,敢问弟子可否学习先生方才所奏雅曲?”
男子笑道:“此曲非德者莫能御之,我无德而习,因此终无所成。你若想学,我可教你,至于你最后是否能领悟此曲,那还得看你的造化。”
“谢先生。”
男子一笑,取过琴架,深吸一口气,两手抬起,定了定神,方才将手放下,滑动琴弦,轻轻挑拨,发出一阵阵悦耳琴声,闻之使人如至梦幻,似见百鸟旋至,百兽起舞之景,使人如至清幽谷中,山涧之旁,凤鸟唱,凰鸟随。
一曲奏毕,星夜悬天,莫潇天痴迷其中,无法自拔。
男子看了眼仍未回神的莫潇天,笑问道:“如何,你听出了什么?”
莫潇天如实道:“我听出了大鸟歌鸣,百姓安泰。”
男子一怔,旋即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不错不错。此曲即喻上古清平之世,无征伐杀戮,百姓安居乐业,鸾鸟止于庭前歌舞。你能听出这么多,实在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莫潇天腼腆,伸手挠头,旋即拱手道:“谢先生褒语。”
“我且再奏一曲,你且听来。”言讫,男子轻抚琴弦,发出一阵阵悦耳琴声。
随着琴声起伏跌宕,时而欢悦,时而悲切,时而悠远畅然,时而激昂短促,一如春夏秋冬四季之变化,又如山中情景交相之辉映,一时之间,山中百兽起舞,百鸟齐鸣,泉水急促,葱翠婆娑。
琴音初始时旷远畅然,莫潇天听后心中恍惚,原本焦急不安的他也平静下来,百般思绪随着琴音奔至旷野,如入无何有之乡。随后琴音徒转,雄宏壮阔,如登高山俯瞰,神驰高天,心乃恐惧。随后琴音悲切哀怨,清脆急促,如秋至枫林,万叶凋落,一片肃杀,心乃懈怠。随后琴音低沉细密,激愤高昂,如冬至霜落,一片银素,心乃迷惑。曲将终,琴音骤转,绵长而清和,使人如沐甘露,如饮醴泉,浑身解数,骨肉都融,五脏、六腑、九窍、百节无不舒坦。
也不知弹了多久,天已全黑,皓月高悬,男子这才平按琴弦,万籁俱寂,便连山中鸟兽,林间和风仿佛也凝滞了下来。
男子看了眼莫潇天,再笑问道:“这一次你听出了什么?”
莫潇天的魂仍未归还,有顷,他摇了摇头,如实道:“先生,弟子什么也没有听出。”
男子呵呵笑道:“此曲名为《总极》,乃奏自然之数,天地之道。夫大道无象,自然不可窥,故问道乃是问虚无、问空洞。即是问虚无、空洞,如何能得所问?如今之世,百家各持一端,此曲所喻,即是晓喻人大化于道,乃至不知道。不知道即得道。因此忘道,方才是真知道。”
莫潇天听的云里雾里,但还是将男子的话记在了心里,他挠头问道:“先生术语高深,弟子没听明白。”
男子面上始终挂着微笑,当下摸了摸他的头:“不明白即是明白,明白即是不明白,道在其中。”看了看天色,说道,“好了,夜已深了,若是再不回去,恐怕你的好友该担心了。延山道一路南下,即可走出顺天峰。”
莫潇天站起身子,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么先生,弟子若想找你,可否再来?”
男子笑道:“我即晓你至道之精,窈冥之门。故我将离你而去,以游无极之野,与天地为常。众人尽死,而我独存乎?”
顺天峰辟庸之外,司马瑾英焦急地来回渡步,见齐风云跑了回来,他急问道:“如何,莫兄有消息了吗?”
齐风云摇了摇头:“没有,整个顺天峰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
“这——这可怎么办啊!”司马瑾英现在是后悔死了,当初就不该带他们去炼丹阁偷丹药,害得莫潇天跑丢了,这若是被他爹知道,哪还不打死他!
齐风云一样焦急,他提议道:“要不还是告诉先生吧,以我们二人之力去搜这顺天峰,恐怕仍有疏忽!”
司马瑾英否掉:“不行,如若让先生知道了,你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哪你说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这……你问我,我哪知道啊!”正自焦急间,司马瑾英眼角余光瞥见了山道上徐徐走来的一个身影,不由惊呼出来:“你看,莫兄回来了!”
齐风云忙顺目看去,见果然是莫潇天,飞奔而去,将他抱入怀中,喜极而泣:“阿天,你总算是回来了!”二人情如兄弟,他又除了莫潇天这个亲人外,一无所有,如果莫潇天出事了,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久不见莫潇天有什么动静,齐风云推开他,仔细看了眼一直保持着吃惊状的莫潇天,不由皱眉问道:“阿天,你这是怎么了?”
司马瑾英此时走来,看了眼他,附和道:“是啊,莫兄,你这是怎么了,话也不说,这动也不动的!”
莫潇天双手连连比画,结巴着说道:“先……先、先生他,他、他……他飞……飞走了!”
“啊?”齐风云吃了一惊,“先生他飞走了?”
莫潇天连连点头。
司马瑾英皱眉道:“可是我一直守在辟庸阁外,也没见什么人飞走啊!再说了,我紫霄派不许长老弟子御空而行,否则会被视为自莅人上,轻则受到掌门责罚,重则受弟子唾弃。”
“不、不是,是那个……”莫潇天一顿,他居然与那名男子相处了那么久,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是哪个?”司马瑾英与齐风云异口同声的问道。
莫潇天转身指了指后山悬天台的方向,说道:“就是那个。”
司马瑾英顺指看去,见是后山悬天台,当即捧腹大笑:“啊哈哈,莫兄,你别逗我,我不行了!啊哈哈!”
齐风云不明所以,问向司马瑾英:“司马兄,怎么了?”
司马瑾英强忍笑意,艰难地说道:“莫兄所指,乃是紫霄派禁地悬天台,历来只有掌门一人可以前去,而且有不少修为精深的弟子看守,莫兄如若误入禁地还好说,这怎么可能又平安无恙的走出来?因此我不信。”
莫潇天忙解释道:“是真的,我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什么弟子!不信我带你们去看看!”
司马瑾英连连摆手:“还是算了,现在都这么晚了,还是回去的要紧,否则被人发现了,恐怕要出大事!”
齐风云附和道:“不错,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还是早些回去的要紧!”
莫潇天无奈,只好与齐风云先返回了清云峰。途中,莫潇天仍旧为自己辩解:“阿云,你要相信我,我真的看见那个先生,那个先生他飞走了!”
齐风云叹了口气:“唉,我相信你,只是现在都这么晚了,恐怕二师兄要担心了,还是先回去的好,日后如果有机会,再去那个悬天台看看不迟!”
莫潇天知道此事或许不够真实,也没有办法强求齐风云理解,只好长叹一声,回到了弟子居中。
长夜漫漫,一夜辗转反侧,不得入寐。
对面传来齐风云有节奏的鼾声,看来他已经睡了。
莫潇天从榻上坐起,神色恍惚。闷坐一时,下榻穿好鞋子,走到窗扉前,面对满天繁星,怔怔发呆。
夜风吹来,树影婆娑,莫潇天微闭双目,两手抬起,心中回忆起悬天台男子弹琴时的指法,对空模仿。
模仿一时,渐入佳境,心中浮现出男子所奏琴声,犹如真真切切的在耳边缭绕。
猛然间,莫潇天从佳境中退出,呼吸急促,怔视双手。
是的,方才他仿佛真的听见了琴声!
他平定呼吸,闭目凝神,再次聆听,这一次并不如意,除了户外萧萧夜风,便是葱翠枝叶的婆娑声。
长叹一声,复回榻上,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