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这次回来又赐了我许多东西,屋内琳琅满目倒显得拥挤了些,我瞧你母亲那屋子寒酸的很,难免会有人说我侍宠而骄,不尊礼教,我思忖着用度不缺不如就送一些物品过去吧,像那什么白鹿皮,千年灵芝,姐姐不是腿脚不便么,也该注意保养,不然整张脸皱巴巴的怪狰狞的……”
二夫人玉面含笑,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含情脉脉。柳茗希正是长得像她多点,所以形容俱雅,肤色白皙,面容柔弱。
他唇角轻勾,溢出一丝笑,“有劳二娘挂念。”话音刚断忽的疾步驱近,二夫人一惊,吓的花容失色,急急后退,柳洲倾蓝色章纹的袖子一挥,抬袖接住空中落下的第一片雪,“只是不想这雪瓣脏了你名贵的衣服,失礼。”
隔着空气,二夫人脸上一痛,多了条红印。二夫人哑口无言,心中生出一丝后怕,方才那道掌风太过强烈,如冷冽之寒冰划破长空,带着浓浓寒意,虽是无影无踪却让人真切感到死亡的恐惧,待她回神那人已扬长而去。
二夫人心头揪起,暗想:这三兄弟间的功夫怕是他最强,他只是深藏不露……
茗希啊,茗希,为何你从小身子弱不能拼命习武!?要知道武士世家最重要的便是武道啊!越想下去二夫人胸口愈是纠结,想到方才那惊险的一幕越是气愤和不甘。
外头下起了大雪,铺满了一地的银装素裹,冷冽的寒风化作一道道刀子般的割来,冷中带着丝丝疼痛。屋内却是温暖如春,火炉通红,火星跳跃间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
红梅枝梢的曲屏内升起袅袅白烟,雾气蒸腾,隐见一个人影匐在浴桶边,浴桶边又出现了另一个身影,似乎正在为洗浴中的人拿捏肩膀,一下一下,手缓缓而下。
“公子,奴婢听外面的人说将军一回来就给二夫人添置了一尊琉球红珊瑚,还有你们不在的那段时日里,二夫人偷偷溜出去过,不知去了哪里,说是去宝泉寺礼佛的,但我瞧着她似并未有佛陀之信仰…”
如沁在耳畔轻轻说道,热气蒸得她脸颊发红,目光落在公子矫健的身体时脸热得更烫,手也不由的加了一分力道。
柳洲倾半阖着双眼,似白葱般的双臂搭在桶壁上,肌肉分匀,曲线优美。乌黑的秀发洇湿水汽,如藻泽海草般柔柔垂落。透着薄薄雾气,白玉般的肌肤白里透红,如雨后的山桃。
“恩。”柳洲倾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并不睁眼,黑扇般的睫毛随着眼皮轻颤。
这顶好的模样,如沁心中荡漾,想起了图册中狎昵□□画面,丝滑的锦被,七横八竖的鸳鸯枕,探出素帐摇曳的足莲,及春潮无边的漫声呢喃。
她轻咬嘴唇,着手脱衣服,衣衫自肩头滑落,亵衣内沟壑隐现。
“公子…”她轻唤,声音却因激动变得颤抖。
柳洲倾闭着眼,没动。
她湿润的手沿着他细滑的脖颈而下,一路掠过,深深的挑逗。只是浴桶里那人依旧趴着,眼皮不动,呼吸渐渐沉稳下去。
如沁心灰意冷,赤脚走到一旁拾起衣服穿上,将将束好腰带,门外传来叩门声。如沁眉头拧作一团,急急去开门,正打算将此人劈头盖脸的骂一顿,却见平叔端着木盒立在门口。
她立即满脸迎笑,这平叔原是将军军中的猛士,杀敌无数,如今退役了便在府里谋个职位,维持家计。
“这是今年刚到的柿子饼,每院一盒,藩王进贡的贡品,朝中赏赐的。”平叔道。
如沁将柿子饼端回屋,又想到什么忙将平叔叫回来,“公子在浴桶里睡着了,这水要是凉了会感冒的,劳烦平叔帮帮忙。”
平叔点头,又瞪了她一眼,如沁马上明白过来,她需回避,才走到屋外关上门。平叔先拉住他的臂弯,将他从浴桶里整个拖出来,想是平叔气力好,不然这百十来斤的成年男子就沉得像块石头。
但他的分量比平叔想象的要轻一些,平叔将他抱到床上,拿布擦身时他微微怔了怔,白布掠过起伏的胸膛,而下,目光扫到小腹时,他抽了一口冷气,心道:啧啧,这身材……要是我也有,媳妇怎会跟村口的老王跑了?!
气愤啊,气愤,这大抵关乎到一个男人的自尊问题。平叔又大呼几口气扯下木架上的丝绸外衫替他穿上,平叔苍老的眼睛迸出一束火花,手指停在腰间,白皙的皮肤上有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窄窄的,却还有牙齿啃噬的痕迹。
平叔悚然一惊,赶紧合上丝衣,面容凝重的出了屋子。
屋内,柳洲倾慢慢睁开眼睛,手摸着腰间的疤痕,乌亮的眼睛里恍如洪泽,荒芜中带着汹涌的愤怒,还有丝堕落的自暴自弃。
他的骨节捏的突起,披衫下了床,目光捕捉到桌上的木盒时陡然一跳,迸出刀剑摩擦般的星火,他伸手打开木盒,脸终于阴沉下来,暴吼道:“来人,给我统统丢出去!”
如沁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当他冰冷的目光横扫过来,如沁吓得低头不敢直视。柳洲倾缓缓闭眼,呼了一口气,道:“拿走,我过敏吃不得,叫人以后都别送来。”
“是是。”如沁连声应道,忙拿起木盒跑了出去。
北风呼啸,林木凋零,窗台上的红梅开的极盛,寒冷中带着淡淡芳香。柳洲倾拢了一件黑色狐裘坐于窗前练字,练好一张小篆,他眉尖吊起并不满意,将纸捏作一团丢出去,提笔继续练,反复大约练了上百张。
更声响起,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二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二更天。
青灯浅影,外头雪放千树,幡帜骤舞。柳洲倾揉了揉太阳穴,正欲起身,窗棂忽然一阵晃动,似有东西不断往上碰撞。他推开窗,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撞了进来。
柳洲倾摘下鸟爪上的纸条,展开,见上头写着几排密麻的字:
子放兄,汝可安好?余遭数不明者追击,暗乘渡甩脱。然在谷外遇伏,林中迷路,阵法多变,吾窃疑队中有细作通风报信,若非吾之来信皆不可信,另外吾有一言:汝与董相之密报恐已造泄,望多加小心。爻来信。
“倒写得一手好字。”柳洲倾将纸条放于灯芯上,火苗蹿升,转眼化作灰烬。他提笔在纸条上写道:以不变制万变,寻机诱敌,朝中有变,吾后日动身,望汝马到成功。他温柔的抚了抚白鸽的羽毛,将纸条塞进小竹筒里,鸽子扑哧翅膀冲上苍穹。
他掂量着腰间的白玉环,眼中闪烁着精亮的笑,三分玩味,“如此便只好来个将计就计。”
他提笔在纸上写道:……相国天威浩荡……柳郎所派之人已暗送天碑入京…计划顺利…两队人马一明一暗…据捷报所说敌人似已中计。他端起白玉官印于末端烙上红印,再用火漆封信。
下了两日的雪,堆积了大约两尺有余。山涧冰冻三尺,翠竹被雪压的折枝,北风呼啸,刀割般纵横。大地皑皑一片,冬日倾泻而下,光芒反射有些迷蒙不清,道旁那株白梅轻浅摇摆,明媚惊心。
一辆素色马车停在郊外,地界碑立在凛凛寒风中,写着:颐辎。素纱马车旁立着一批枣红马,烈焰般的皮毛在白雪中格外鲜艳。
“这些冬衣你拿着,还有些干粮,赶路虽要紧但不能饿坏肚子。”柳夫人细细吩咐,将厚重的包袱递给他。柳洲倾应了一声,接住包袱,随即翻身上马,清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肚子,马儿嘶啸一声朝远处奔去。
奔了一段距离听到身后传来叫喊声,滚烫的液体自眼角滑落,他不敢停下急拍马背,喝道:驾——马儿吃痛,只得拼命往前跑。
北风猎猎,山林呼啸,耳边传来一阵嗡嗡的声音,冷风似刀刃一般扑面而来,雪片打在脸上融成了水。他幽遂的眼睛里似有金戈铁马之音,又似有一头猛虎要扑将出来。
我会活着回来,就算披荆斩棘,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宦海江湖,搅动九州风雷雪。
王图霸业,谁是那只翻云手。
建功立业,岂可埋没于青山。
身先赴死,一场赌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