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幽冥泽到北边的小镇上已近晌午,陈素给四个孩子各自买了些衣裳换上,又准备了许多吃食,前后耽搁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而后在镇口处分别雇了三两马车,一辆带着杨劲四人北上,另外两辆则分别载了陈素叔侄跟汀烟姐妹,岳嵩要跟着宋义,两队人挥手作别。
从九黎镇到平涯的路程并不算远,平涯城辖着北柱国府政务机构所在的柱城,甚至有些人直接喊平涯称卫都,平涯也是东靖国北方最大的一座城池,柱城再往南就是北柱国将所居的将城,那里便是整个北方真正的权力中心,寻常人是不许进入的,也见不到柱国将,将城平时守卫异常森严。陈素等人雇了马车穿过幽冥泽,如今的九黎镇已经变成了沈家庄,所有车辆行人都得绕路,只能走沈家庄与七荒镇之间的小路,其实原本七荒镇才是沈家这第三分家所在,不过如今两个镇子已有合二为一之势,因为它们已经完全落在了沈家的统治之下,在这里,沈姓已然称王称霸。
隐身在马车中,陈素闭目静修,途径七荒镇跟沈家庄之间的官道时却是一片祥和宁静之态,沈家似乎已经忘记了数日之前发生的地牢遭袭之事,非但没有在沿途上设卡,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宋义也是觉得有些奇怪,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沈家竟然能无动于衷,不过他们自然乐得沈家现在的态度,要少了许多麻烦,两天之后,沿途又经过了几座村庄镇店,陈素等人接近了平涯城。
一进平涯,陈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送岳嵩去天仓米铺找他舅舅,毕竟带着一个孩子行事不便,所以马车便将他们直接带到了平涯城的东南方位,打听天仓米铺,许多人都知道,所以这个地方并不难找,直等到了米铺门前,陈素结算了车钱,五个人下了马车,往路边一看,果然是好大的一座米铺,八扇大门尽数敞着,门里门外忙碌的工人进进出出,米铺内巨大的粮食屯子高逾丈许,倒是一派繁荣景象。
陈素定睛看了片刻,拉住岳嵩的手问道:“岳嵩,你认识舅舅么?”
岳嵩摇摇头,“不认识,在我很小的时候,娘就离开了我跟爹。”岳嵩知道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跟陌生的舅舅生活在一起,不由得有些失落。
“还是去打听一下吧。”宋义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寻找着目标想去问一下。
“二叔,你照顾好岳嵩,还是我去吧。”说罢,陈素径往米铺的门口走去,却被两个壮汉伸手拦住,“诶?仓廪重地,闲杂人等一概免进!买卖粮食须去那边记名。”
陈素立在门口,看着两个壮汉,和善的笑笑算是打招呼,“两位大哥,我是带着一个孩子来投奔他舅舅的,请问两位是否认识一个叫江毅的人?”
“江毅?”两个汉子对视一眼,“你说要找江毅?”
“不错。”陈素回头指着岳嵩,“我受这孩子的爷爷所托,将他送来交给他的舅舅江毅,据他爷爷说,他舅舅就在平涯城东南的天仓米铺做工。”
“嗯。”两个汉子点了点头,看来少年说的并不是假话,而且后边确实还有三个人带着一个孩子,其中一个壮汉道:“你先在这等着,我进去给你通禀一声。”
“如此,有劳了。”陈素一抱拳,看着一名壮汉转身进了米铺,工人们仍是进进出出来回不停,陈素这才注意到,原来所有米铺的工人在右臂处都印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米”字,看来这里的规矩也是极严。
不多时,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随着先前进去的汉子出来了,一边走还一边问着,“他是指名道姓的来找我?”
那壮汉点了点头,“是,还说送了你的外甥来,孩子也在门外。”黝黑的中年人一脸疑惑,等到门口打量了几眼陈素,而后对着他一抱拳,“在下江毅,不知阁下是?”
这中年人身材不高,稍稍有些发福,只是皮肤比一般人黑上许多,陈素拱手还礼,“在下受人之托,送一个孩子来这里投奔他的舅舅。”陈素并不愿意透露名姓,回头打了一个招呼,宋义牵着岳嵩的手来到近前,陈素看着岳嵩问道:“岳嵩,你还认识舅舅么?”
岳嵩眨巴着眼睛看了看陌生的中年人,许久之后怯懦的摇了摇头,江毅看了看岳嵩,做出一副热情之态,“哎呀,几年没见了,想不到孩子已经长到这么大,我见他的那会,他还只有这么长。”说着,江毅双手比划了一下,眉眼间藏着笑意,“有劳两位将孩子带过来,不嫌弃的话,就去家里坐坐吧。”说完,江毅又回头跟那两个壮汉说道:“等会儿秦头儿来了,给我告个假,就说我家里来客,回去招待一下。”
陈素看了看宋义,虽然自己在九黎镇生活了十多年,可是从没来过平涯城,宋义满脸堆笑,“既然盛情难却,我们不妨就顺便将岳嵩送到家吧。”这时岳嵩始终拉着宋义的手不肯松开,似乎是十分紧张的样子。
陈素无奈也只好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江毅说着想伸手去拉岳嵩,却被巧妙的避开,他尬尴的笑笑,只好在前领路,陈素等人就跟着他绕过米铺门口的大街,不多时来到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
“这里就是寒舍了,各位请!”江毅的脚步停在了巷子深处的一座朱漆大门之前,说话间他上前推开了院门,院子里倒也还算宽敞,六间正房,院内洒扫得干净整洁,随后江毅将众人一一请入院中,站在庭前大声喊道:“爹,家里来客人了。”
嘎吱一声房门推开,走出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来,陈素一见,顿时愣在了庭前,此刻那老人也看见了陈素,同样是一惊,颤巍巍的问道:“来人可是陈老大的儿子么?”
陈素认出了这老人正是他要找的大夫秦仲,可这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江毅会喊他叫爹?“您是秦大夫?”
秦仲赶忙上前相迎,“真是陈公子,快快里边请,里边请。”说着他看了一眼江毅,“毅儿,去把大门关了,一会准备点好酒好菜,爹要招待贵客。”
“是!”江毅恭恭敬敬的应道,“公子里边请!”说罢,他转身出了院子,随手关了大门。
秦仲知道陈素的心中必然有许多疑问,而他能带着岳嵩来此,秦仲也猜到了其中的缘由,“陈公子,里屋请吧。”
“秦大夫请!”
一行人进屋坐定,秦仲烧水奉茶,陈素的心中早已急促难耐,可是看秦仲来回忙活着他又不好意思开口,直等上完了茶,秦仲在主位坐下,陈素才开口问道:“秦大夫,您怎么到平涯来了,还有那位江大叔,他为什么会如此称呼您?”
秦仲叹息着摇了摇头,“这件事说来话长,早在沈家征地的时候,我就知道大难将至,也曾偷偷的劝过一些人,可他们就是不信,幸好我早早的在平涯置下了这座院子,不然的话恐怕也难逃那凄惨的下场。”
“秦爷爷。”岳嵩此时认出了秦仲,两眼含泪哽咽了起来,秦仲招呼岳嵩到近前,“孩子,我跟你爷爷相交一场,如今到了这里,你就算是回家了,我也一定不会辜负了你爷爷的苦心。”说着,秦仲又向陈素解释道:“刚刚那个确实是我的儿子,只不过为了避人耳目,我让他随了母姓,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平涯城,而在我离开九黎镇的时候,也只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爷爷岳平。”
“原来是这样。”陈素点了点头,“看来岳老爷子是用心良苦,为了不暴漏您的行踪,连我都瞒下了,我当时也曾向他问过您的下落,他却只说您可能来了平涯。”陈素想想当时的情况,这岳平还真是深藏不露,如果他不能履约将岳嵩送来此地的话,恐怕永远也找不到秦仲。
“秦大夫,另外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要向您打听。”陈素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对着秦仲深深鞠了一躬,秦仲面色严肃,“陈公子,请坐下说话,老夫也正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陈素深吸了一口气,理理思绪,“秦大夫,我记得当年蒙您指点,我去生死天阁求药,可是后来等我回去的时候,却听人说我离开后只五天,父亲就伤重不治了,事情果真如此么?”
秦仲念及往事,点了点头,“确实只是五天,老夫那天再去的时候,陈老大已经气若游丝,任我用尽了手段,情况只是不见好转,到日落时就不行了。”
陈素强忍住泪水,致谢道:“辛苦秦大夫。”而后沉寂了片刻,又开口问道:“秦大夫,父亲过世之后,柔姨跟敏儿也不知所踪,而且前些天我听人讲,沈家霸地迁坟的时候,也是秦大夫帮忙主持的吧,这些事又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