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湖畔。
卫渊孤自站在冰天雪地中,望着眼前已经结冰的湖面,耳旁不时传来爆竹声。
整座江南的百姓,都沉浸在新年的氛围中。
苏杭某些青楼妓院里,这几日,也是人满为患。
忙碌一年,也攒了一年的钱财,到了这时,江南百姓们或多或少,都会有几分闲钱用作潇洒。
或是饮酒作乐,或是搂抱着一些妖艳女子,听她们唱曲粉饰太平。
没有人在乎北地百姓的生死。
此时,卫渊手里正攥着一张纸条,上面记载着齐州战役的最新消息。
徐长志亲眼目睹,上万名百姓,男子皆被净身,女子皆浑身赤裸,全部跪倒在齐州城外,直至冻死。
也有较为平和的一段时日,有北地前来躲避战争的百姓,想要进齐州城,可是,徐长志担心有敌军细作混入其中。
直到那些百姓惨遭异族屠戮,徐长志始终都未打开城门。
在齐州一带,已经有亡国之音出现,虽然,以如今的形势来看,还远远不到那一步。
可卫渊认为,这场仗,再打下去,迟早会有山河破碎,神州陆沉的一日。
不多时,独自在风雪中矗立的卫渊,突然看到几个身着大花袄的孩童正在追逐嬉戏。
距离卫渊十几步之外,有几名虎卫,他们本想将那些孩童赶走,却见到卫渊摇头示意,索性就随那些孩童去了。
随后,就见卫渊朝着那几个孩子招手。
孩童们不敢贸然上前。
卫渊又向站在不远处的谢玉英摆手,示意她过来。
谢玉英来了以后,卫渊询问道:“身上有糖么?”
糖?
谢玉英摇了摇头。
卫渊看到她腰间挂着一枚玉佩,索性就摘了下来,向那几个孩童说道:
“叔叔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若是谁回答的好,这枚玉佩就给谁,如何?”
谢玉英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几個孩子,朝着他们莞尔一笑。
然而,那几个孩子仍是不敢上前。
卫渊皱了皱眉头,“小时候,谁要是敢给我这样一枚玉佩,哪怕他是个牙行,我也会上前。”
牙行,俗称人贩子。
谢玉英笑道:“侯爷很喜欢小孩子?”
卫渊不语。
谢玉英露出一抹甜甜的微笑,徒步走向那些孩童,随后,她很亲切地抚摸着其中一名孩童的脑袋,用着江南话笑呵呵说道:
“那个大哥哥想要陪你们玩会儿,待会儿姐姐给你们买糖吃好不好?”
几个孩童瞬间开怀大笑起来,
“好!”
而后,便一蹦一跳着来到卫渊跟前,
“大哥哥,你要陪我们玩什么啊?”
“大哥哥,你看着有点下人”
“.”
江南话其实只要认真听,能听清楚并不困难。
而卫渊说的是汴京一带流行的官话,眼前这些孩童倒也能听得懂。
只见他将一个孩童抱在怀里,笑问道:“过年了,你们爹娘,都给你们买了什么物甚?”
那几个孩子争先恐后的回应道:
“我爹给我买了新玩物,我娘给我做了新衣裳。”
“我爹买了一头猪,能够我们吃很久。”
“我爹准备了好多好多肉.”
“.”
他们说了很多。
江南的百姓也确实富裕,不仅准备了新衣裳,还有各种肉食、玩物、爆竹、美酒等等。
就准备在新年当天,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好好玩上一天。
卫渊将怀抱里的孩子放下。
这时,谢玉英来到一群孩子身前,注视着眼前一幕。
卫渊坐在一块石头上,又问向那些孩子,
“伱们身边的朋友,也像你们一样吗?”
几个孩子将他围在一起,纷纷点头。
卫渊又问道:“你们长大了,都想做什么?”
他们陆续回答道:
“等我长大了,我要读书科举做官,我爹说,做官能衣食无忧。”
“我要做个木匠,我娘说,荒年饿不死工匠。”
“我要做个大夫,治病救人!”
“等我长大了”
“.”
卫渊抚摸着一个孩童的后脑勺,语重心长道:
“好,你们说的都很好,可你们知道吗?此时此刻,就在某些地方,就在这片土地上,有很多像你们一样的孩子,再也长不大了。”
几个孩童不解,纷纷露出困惑的神情,
“他们为什么长不大了?”
“我娘说,只要过了年,我就长大一岁了,他们长不大,是不过年吗?”
“.”
卫渊笑而不语,只是将那枚玉佩交给一名虎卫,让他当了换些钱财,买些糖果,让这些孩子们分了去。
紧接着,那些孩童们就跟着便衣虎卫一蹦一跳着离开此间。
卫渊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婢子送来披风递到谢玉英手中。
她将披风披在了卫渊身上,柔声道:“侯爷,外面天凉,回去吧?”
卫渊看着手里被自己攥成一团的纸张,心中不知在想什么,颇有一种纷乱如麻的感觉,怅然若失道:
“如若将来汴京失守,神州陆沉,像那些孩子,像你这样的女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纵然是大周被辽亡国,像卫渊这样的人,只要是想好好活着,辽国一定会给予厚待。
区别只在于,他想不想背负骂名的活着。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从此以后,自幼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孩子、女人,将活得不再像是个人。
谢玉英蹲在卫渊身前,握住他的手,微笑道:“有侯爷在,一定不会有那一日。”
卫渊深深地看了一眼谢玉英,问道:“前两日,你身边的一名婢子偷偷寻了医师问你诊脉,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本侯详情?”
后者如遭雷击,瞬时,面色极其苍白,“侯爷.我.”
说到这里,她猛地下跪,叩首道:“奴家有罪,奴家自知身份配不上侯爷,奴家奴家不敢将已有身孕之事告知侯爷.”
卫渊沉声道:“所以,你是想将我卫家的种偷偷堕了?”
谢玉英跟在他身边已有半年,近日,察觉出有孕吐的迹象,便偷偷找了医师诊脉,其结果不出所料。
闻言,她心中慌乱如麻,一个劲儿的向卫渊叩首,
“请侯爷明鉴,奴家没有那个胆子.”
“奴家.奴家是担心.奴家请侯爷责罚!”
吞吞吐吐说了半日,也未能将实情告知。
卫渊大概也能猜到。
无非就是谢玉英害怕那个素未谋面的府中大娘子,担心腹中胎儿不能安稳落地。
所以,她就想拖着,最好拖到肚子渐渐大了,瞒不住,孩子生下来的那一天。
到了那时,木已成舟,只要卫家的孩子能够平稳落地,她纵然是死,心中也无怨无悔。
对于她来说,能为卫渊这样的人中之雄生个一子半女,那是三生三世才能修来的福分,是上天垂怜。
所以,哪怕是不惜一切代价,她都想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
卫渊将她搀扶起来,看着她那确实有些微微隆起的肚子,下意识抚摸起来,喃喃道:
“不能让这个孩子出世时,看到的天下,是一座破碎流离的天下”
说到这里,他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充满着坚定。
——
此时,英国公府里。
自从张辅遇刺后,张桂芬就带着壮哥儿与静姐儿搬到了这里来。
一是想着能够陪着自家父亲好好疗伤,二是外界不太平。
赵曦在英国公府里增派了许多护卫,张桂芬纵然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考虑两个孩子的安危。
毕竟,谁都知道,卫渊是辽夏两国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的孩子,自然也在辽夏两国的攻略当中。
于情于理,张桂芬都不敢孤自住在忠勇侯府里了。
这时,明兰正陪着张桂芬聊天,
“舅妈,听很多人说,北地这几日死了很多人呢,天下不太平了。”
后者轻轻点头,“战争.哪有不死人的?”
说着的同时,正看着卫渊送来的一封家书。
对于那封信的内容,明兰并不好奇,
“听我父亲说,外地的很多官吏,都想着要逃走呢.”
“就连咱们京城里,也有一些人隐隐不安”
明兰之所以说这些,也是因为这一次的战争太不同寻常了。
所有人无时无刻都在议论着。
她很担心一些不好的事情出现。
“舅妈,你说,朝廷为什么不派我舅舅去对抗辽夏?”
“现在京城里的百姓都说,只有我舅舅能够击退辽夏”
“连百姓都知道,也不知朝廷是个什么意思.”
像是这种话,一向不敢惹事的明兰,也只敢在张桂芬面前说说。
她一边看着卫渊送来的家书,一边怅然附和道:
“是啊,连普通老百姓都明白的一件事,朝廷又岂能不明白呢?”
随着战争的爆发,汴京许多勋贵、官员,都直接受到了影响。
比如,往年这个时候,户部的官吏们已经开始筹备年宴所需了。
而且,各国使者也已陆续抵达京城。
汴京内随处各大小街道里,都能看到歌舞升平的一幕。
有来自西域的商贾正在摆弄着对于大周百姓来说较为新奇的物甚,也有一些能人异士正在显露自己的本领。
可是今年,户部不仅没有筹办年宴,就连各国商贾来得都极少。
今年,绝对是自大周立国,确定汴京为都以来,最为冷清的一年。
当然,也就只有汴京较为冷清,像是江南一带,完全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
过了会儿,明兰看到张桂芬仍然看着那封家书,便是好奇道:
“舅舅究竟与舅妈说了什么?能让舅妈看这么久?”
张桂芬语出惊人道:“没什么,就是你舅舅在外面找了个妾室。”
妾室?
我舅舅在江南找女人了?
明兰顿时目瞪口呆,同时心脏正急速跳动着,生怕张桂芬突然发火,
“岂有此理!”
“我舅舅何许人也?怎会被女色所误?定是江南的那些狐媚子勾引我舅舅,我舅舅找的那女人是何身份?”
张桂芬漫不经心道:“是个艺伎。”
艺伎?
舅舅找了艺伎做妾?
明兰顿时气鼓鼓的像个肉包子,
“那狐媚子当真是可恶,区区艺伎,还想进我舅舅家的门槛?也不找面镜子照照!”
“舅妈别担心,我娘不可能让艺伎进卫家的大门为妾。”
盛竑的一房妾室,也就是林噙霜,就是艺伎出身。
卫恕意对艺伎这等女子可谓是极为厌烦。
在她心里看来,艺伎生出来的孩子,不会朝着好的方向去发展。
比如林噙霜的女儿盛墨兰。
张桂芬一手拿着信,另外一手握拳,支撑着略微倾斜的脑袋。
一时间,竟是有一种百媚陡生的感觉,让明兰看到了,都有些不由自主的痴了,
“你舅舅信里还说,那女子已经有了身孕”
什么?!
还有孩子了?
明兰瞠目结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蹲在张桂芬身前,轻轻捏着张桂芬的腿,
“定是那狐媚子勾引的我舅舅,旁人不了解我舅舅,您还不了解?”
“舅妈千万莫要因此气坏了身子,而且而且她虽然是艺伎但肚子里毕竟是有了舅舅的孩子,那是卫家的种,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舅妈,你放心,待舅舅回到京城之后,我这个做外甥女的,一定会为你出气。”
“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狐媚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进我舅舅的门第!”
闻声。
张桂芬看向气鼓鼓的明兰,竟是突然笑出声来,还有手指捏了捏明兰的鼻梁,笑呵呵说道:
“你胡说什么呢?我没生气。”
没生气?
明兰皱眉道:“舅妈,您要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
张桂芬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既然那女子注定要进卫家的门第,而且肚子里还有了孩子,我这个当主母的,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至于要送什么.还真是让人头疼。”
明兰瞪大双眼,感到不可思议,“舅妈,您真的不生气?”
张桂芬反问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顿了顿,她将明兰搀扶起来,抚摸着明兰那愈发显得好看的脸蛋儿,笑呵呵说道:
“你舅妈我又不是个妒妇.”
“更何况,你舅舅是何许人也?说是人中龙凤也不为过,他这一生,怎会只有你舅妈我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