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阳驿站前,灯火昏暗,仅有的几支火把在夜间风沙之下,显得飘摇明灭,似是时刻便要熄灭,远处的黄沙漫漫,是边陲之地最常见的画卷,此刻夜中狂风疾吹,普通黑雾般的沙砾呼啸着与天幕浑然一体。
驿站之中隐隐传来吆喝笑骂之声,显然虽是时至深夜,竟仍欢娱酒宴未停,一股浓重的烈酒味道萦绕在这孤僻驿站四周。
店小二支着头颅,眼皮不住地打架,早已困倦,但眼前厅堂之中,仍有十几个大汉,猜枚斗饮,酒兴正酣。
店小二在这驿站中早已待了数年,深知此地边陲广远,所居的不是外族异人,便是粗野莽汉,一个也得罪不起,故而自己连着几次瞌睡中,头磕柜台,也不敢说出哪怕半句异议。
那十几个汉子虽非北桓族人,所说的皆是汉话,但话语之中极是粗野,每每到来,皆是呼啸相聚,饮酒食肉,不折腾到半夜时分绝不离去。
这般穿着行径之人,近几个月来往甚众,据说是叫做侠义盟的江湖门派,店小二自也不愿多做打听,他在此地见多了武技相斗,拳脚之下生死难料。故而早就了然知多错多的道理,只想着平安度日便可,期盼着这一夜千万莫要有什么事端才好。
“大哥,我看这英雄大会没几日便要召开了,也不知这一次江湖上都能请来哪些大家?”众人饮酒谈天,其中一人忽然说道。
十几人之中,为首大哥手端粗瓷大碗,猛地饮下一盏,口中“嘁”了一声,笑道:“嘿,以咱们盟主在江湖上的名望,只怕是三大宗门都要给些面子,何况这一次情况紧急,据说魔道势力来头不小,咱们侠义盟里五个红衣之中,已有两人带队出关搜寻魔道,多日过去竟全无音讯,盟主这几天也着急着呢!”
众人一听“魔道”二字,都是连声咒骂,大多是喝骂他们平白无故又要生事,害得自己也不得消停,为首大哥大声说道:“别的不说吧,就说前几个月,魔道凶星青辰就传说曾在西境现身,当时咱们侠义盟还未结成一派,各自叫做‘赏金游侠’,当时仅仅那一个青辰,居然伤了二十几名游侠,竟都没能拿住,若是魔道这次将三个凶星聚齐,只怕还真不好对付!”
而一旁角落里,坐着一个俊朗少年,听到此刻,好似来了兴致,提声问道:“哦?青辰曾在此现身?那后来却又如何被他走脱了?”
众人闻声回望,只见角落里的少年风尘仆仆,虽是一身白袍,却是风沙之中化作灰黄颜色,但面相清灵飞扬,虽沾染尘埃,却绝非久居塞外的样貌。
众人一看,便记起来,这少年方才不久才顶着风沙赶来投宿,随行五人中,倒有两人身上带伤,此刻同伴已各自回房,只剩下他一人偏坐一隅,此刻才突然发问。
众人久在塞外,见得惯了带伤之人,故而此刻倒也并不多想,更不深思眼前这少年究竟是谁。
“小子,你倒问得关键!”领头大哥一拍大腿,笑着说道,“魔道青辰,乃是当年正魔大战之中余孽,虽是被澄音寺祖鸿大师打伤,但其功力仍是不俗,当时围捕他,我也曾在场!”
旁人听得他这般说,骤然间来了兴致,纷纷吆喝着要他说个分明,那领头大哥喝了酒水,此刻正在兴头,见众人相求,不禁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当时在咱们赏金游侠里传的消息也是极响,这老魔头隐藏了十多年,也不知如何就突然现身,据说先是屠戮了江南一个镇子,又是在江延城连咱们莫西东大侠都打败了!”
旁人一听,各自惊呼:“莫西东大侠的身手竟都输了!”
只有那少年听到此处,却是微微皱眉,似乎并不采信,听得江南一镇惨遭屠戮,面容之上闪过一丝悲戚。
领头大哥大大点头,说道:“正是!据说那青辰十几年间武艺反倒长进,从江延城一路到了咱们西境一带,行事极是猖狂高调,此人乃是咱们正道公敌,我们哪能容他?何况此人身负极其厚重的赏银,自然也不可放过,当时便聚集了三十几个好手,在大容关埋伏于他,我们知道青辰是暗器名家,故而专门布了个铁网大阵,专门破他暗器!”
左首的汉子一听,随即叫道:“我知道!这铁网子极是厉害,寻常刀剑都不能破开,据说是......据说是,什么大师专门铸造的家伙事,如此一来,青辰必定跑不脱了!”
那少年却是笑道:“你不曾听他说,青辰伤了二十几个人还是走脱了,这几面铁网子,如何困得住这等高手!”
众人一听那少年话语中却好似向着魔道,各自斜睨不悦,领头大哥白了那少年一眼,但却也不得不低声言语:“不过要说起来,青辰的确有些手段,当时那天罗地网阵可说是周密至极,可就是困他不住,我虽在场,但却看不透他那妖术,也不曾见他手法如何变动,但铁菱却分分明明地绕过铁网,径直插在一众兄弟背门之上,所打的皆是心俞穴的方位,如此便折了十几二十个兄弟,几乎都是在转瞬之间。”
少年闻听点了点头,似乎颇为得意,但一旁众人见他如此,却纷纷不满,各自说道:“你这小子,听魔道逞凶,倒好像得意,你到底是哪边的!”
这少年自然便是墨止了,此前他带着众人来此投宿,他与徐浣尘二人取包袱中的疗伤药物给朱韬和季风波敷上,便各自休息,徐浣尘为人沉静不喜交际,回到屋中便再不言语,墨止单个无聊,便溜到外首,听一众侠义盟帮众闲侃,本置身事外,但恍然间听闻孙青岩的动向,不由得认真起来,此刻听孙青岩以一人之力挫败赏金游侠几十人的围捕,不禁心中大喜,竟现于颜色,引得众人不悦。
他一见眼前众人呼喝逼问,也并不慌乱,他自离家至今,所见凶险只怕早已超过旁人十倍,此刻情形反倒轻松,于是笑了笑,说道:“你们几十个人抓不得青辰,便来为难我一个孩子,我听那大哥讲得精彩,故而神思投入,又有什么打紧?后面又如何了?”
众人虽一时听得赏金游侠进攻不利,愧中生怒,但眼见墨止的确年纪不大,想着一个稚弱孩童,能有几分见识,便各自哼了一声不再理睬。
领头大哥听墨止夸他话语精彩,心中却也少了几分恼怒,再开口时,更是添油加醋,将那一日如何激战,孙青岩如何使用妖法投掷暗器,一一说得极是玄奥,一会说暗器带着阴风,能伤人气海,一会说暗器长了眼睛,能自寻穴道,几句话下来,孙青岩好似便是幽冥厉鬼一般,眼睛瞅着谁,暗器便登时百步取下性命。
身侧众人自然听得噤若寒蝉,纷纷叫嚷着魔道妖孽果然诡异,只有墨止听在耳中大觉自豪,想来那孙青岩的暗器功力自然远胜自己百倍,眼前众人武功粗鄙,如何是孙青岩手中铁菱的对手?是以连摘星手的来去路数都看不真切,还道是什么妖法。
墨止心中暗想:“聚集乌合之众,摆几张铁网子便想围捕只怕的确痴人说梦。”
“后来呢?那青辰又逃往了何处?”
带头大哥一听,却连连叹气,说道:“说来惭愧,我们几十人围捕不力,教青辰逃了,但当时李七襄前辈却在场,将青辰拦了下来。”
众人一听,大大放心,笑道:“李前辈功力通玄,必定将青辰打杀了吧!”
带头大哥摇了摇头,说道:“青辰武艺虽强,但相较之下却敌不过李七襄前辈,但那妖人确确实实一身妖法,连扔了几枚黑丸出来,其间蕴藏着滚滚黑气,一经触碰便熏然大作,遮天蔽日万物不见,故而给他逃了。”
墨止方才听得李七襄亲自拦截,本大为悬心,李七襄功力之高人所共知,再听到孙青岩虽是不敌,却也可脱身,便再度放心,大大松了一口气。
离他近些的麻衣武者听到他长出了一口气,本欲责问他为何频频相向魔道,但此刻驿站大门竟是被一股外力轰然震开,狂风霎时间灌入厅堂,惊得店小二从柜台上几乎摔倒,众人吃了一惊,纷纷朝门口望去,也便无人理会墨止方才叹气之过。
只见门口站着一人,身着侠义盟红袍,领着数名麻衣门众,墨止见此人生得满脸灰白,混若病鬼,阴恻恻地冷面扫视,如同僵尸一般,看了便一阵不舒服,再加上他这半死不死的面色,搭上一身艳红长袍,更是极不协调,登时挪开目光,并不与他相视。
而屋中一众麻衣尽皆起身,领头大哥施礼说道:“无逢护法深夜来到,不知有什么差遣?”
那病鬼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众人,缓缓开口,话语也是如他面相一般阴冷刺骨,不带丝毫生气:“魔道猖獗,你们几个倒过得潇洒。”
说罢,抬手一挥,红袖兜头便朝着领头大哥天灵扫了下去,但饶是这一甩衣袖的力道,却是似缓实急,带着极强力道,领头大哥闷哼一声,竟是被打得头骨碎裂,不及多说半句,竟自倒地而亡。
墨止吃了一惊,他哪里想到,方才还言语凿凿的大好活人,竟然被顷刻间一击毙命,想来这病鬼所甩不过袍袖,但若是功力修习至颇高阶段,即便这等绵柔之物,亦可蕴含力道,此人功力想来极高,但如此对待同门,却是他从所未见。
一众麻衣此刻更是吓得不敢多说半句,强自按下心中惊悚,低垂束手,生怕哪一下再惹得这病鬼不悦,便凭白丢了性命。
那僵尸病鬼眼神如同一条滑腻腻的毒蛇,阴冷歹毒,扫视得众人背脊冰凉,墨止虽未与他相视,但仅仅看到片刻间所言所行,已是心中大感恶心,但如此功力自己实非其敌,便伏在桌面,如同醉倒了一般。
病鬼看了几眼,便冷冷说道:“你们觉得围捕青辰失败,还是件谈资不成?要你们在此显摆的吗?我们这几日在关外除魔卫道,你们倒在此寻欢作乐,你们可知,我们有几十个兄弟,都被魔道在大容关外捉拿住了!”
众人闻言,齐声说道:“我等愿追随柳无逢大人,出关除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