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濛?用兵?”
太久没有和外界交流,公孙起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声音干涩嘶哑,措辞也有些生疏。
但在他听到北濛两个字的时候,黑白分明的双瞳,霎时变得猩红一片,手脚的锁链,也在不断颤抖着,好似随时都要挣脱而出。
赵政平视着公孙起,心中估量了一番。
这是个疯子,还是修为高达一品,在军中颇有威望的疯子。
若是放出天牢,恢复其修为,必然又要带着大军,北上和濛人拼命。
而且不搞战阵计谋,硬生生一命换一命,不是独臂将军夏侯莽那种莽,而是嗜血,疯狂,纯纯的要屠尽濛人。
“陛下,要用我?”
状若疯魔,但还有理智。
公孙起能猜到朝中的情况,大乾的将军都是旧识,他很清楚没有一个一品之才,而小皇帝登基后,不兴兵戈,浑身窝囊气,肯定也没有新一辈将领能出头。
局势很明显了,大乾没有一品高手,即使调用当年打天下的老兵旧部,也只能凭借军阵调度所成的云气,压制北濛的一品高手,然后靠二品高手拿命填。
肯定打不过北濛,即使能打赢,也是惨胜。
如果有他公孙起,就不一样了。
一品高手,素有人屠之称,而且是屠濛人屠出来的,濛人闻其名可止啼。
无他,乾濛之战,最多三成把握,有他,则有七成把握。
公孙起傲然挺立,这就是他大乾武安君,天下第一将!
人屠,是恶名,是凶名,也是能力!
“百万金,三千江南女子,裂土封王,我替陛下镇守北疆,若濛人举兵十万,屠之,若濛人举天下而来,亦屠之!”
公孙起舔了舔嘴唇,开口从未称臣,半点敬畏之心都没有,他压根没将自己当做大乾的臣子看待。
从先帝阻止他继续屠戮濛人,送入天牢的那一刻,天底下就再没有任何人,能让他臣服。
更何况,是远不如先帝的小皇帝?
他公孙起当年也是和先帝平起平坐的大将,功勋彪炳,威望不俗,若是等到大乾立国,本就应是异姓王,他不过是拿回应该有的东西。
别说提这些要求,只要能出天牢,他就能召集旧部,自成一国,屠尽濛人后,反过来吞并大乾,也未尝不可。
“吃个桃子吧。”
赵政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桃子,塞在公孙起嘴里,笑呵呵的道:
“朕要确实用你。”
公孙起将桃子连核一同咬碎,囫囵吞下,龇着牙:“陛下要用我,就得付出些东西。”
“区区一个太史令,封赏何必如此丰厚。”
赵政从怀里掏出一片布条,不知是从哪儿撕下来的。
勤俭节约,便是圣旨,也尽量能省则省。
布条上就两行字,一个大印,封公孙起为太史令,钦此。
公孙起看了好半天,猩红的眼睛里都透着几丝迷茫,连带着整个人充斥牢房的杀意,都淡了许多。
满脸写着我不理解。
太史令?
记载史事﹑编写史书。
文职????
我一品修为,上将军,灭三国,屠八十万濛人,你给我封个文职?
“朕要御驾亲征,洛邑留了许多官员镇守,这军中就有些缺少人手了。”
“缺一个修史,记载朕如何率兵大破濛军的史官,思来想去,便想到了公孙将军。”
“将军年轻时,也是文职出身,当过先帝主簿,又有一品修为,见多识广,懂得行军布阵,必然能明白朕的扎营用兵如何玄奥,懂兵之人,才懂得如何记叙用兵,才能胜任这一职。”
公孙起思索一二,觉得这是小皇帝在白嫖他的威慑力。
真不是吹,他公孙起甚至不需要出手,只要站在阵前,露个脸,就能让无数濛兵胆寒,打击濛军士气。
哪怕距离屠八十万濛人已过去十数年,也是如此。
自那之后,濛人对他的恐惧,刻在了骨子里。
“陛下倒是打的好算盘。”
想明白了,公孙起也无可奈何。
气劲被封,一日不解开,哪怕出了天牢,他也没有脱身的机会,只能被小皇帝白嫖。
他放狠话:“陛下就不怕打输?如果我猜的不错,朝中没有一品高手。”
“朕就是。”
赵政一手印在公孙起胸口,留下一道气劲:“将军看看,这一品修为是假是真?”
公孙起表情复杂,虽然一直在大牢里,但他没少听说小皇帝的事迹,懦弱无能,守成之君,挨了夷狄的打,都不敢打回去,受了六国余孽的气,也只能咽下这口气继续种田。
这样的小皇帝,能登临一品?
简直匪夷所思,最后归结为生得好,先帝的种,天赋摆在那儿。
“难怪陛下要御驾亲征,陛下有此修为,为何苦守天下十年?如此怯懦?”
公孙起言语间多了几分敬意,无论如何,能有一品修为,就足够与他同等对话,但他依然有疑问,按理说有一品高手,再不济也能维持一个不胜不败之局,为什么偏偏不敢出兵?
要拖到现在,才敢主动用兵?
这一点,必须问个明白,如果小皇帝就是那种怯懦之君,说什么都不可能和他一条道,即使不反,以后也是陌路。
“很多人都问过朕。”
“将军们也没少请战。”
“能战,为何不战?”
“大乾的将军不怯战,大乾的士卒不怕死。”
“和濛人打个头破血流,尸山骨海,也好过缩在屋子里,当缩头乌龟受窝囊气。”
“大乾以武立国,朕执意缩守疆土,不少将军甚至因此,胸中一口气难舒,跌落境界,乃至弃官而去。”
赵政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做,真要能打,谁不想打?
“可是便是胜了,便是打退了濛人,便是逼走了柔然,又或是屠了十万,百万敌军....”
“千次凯旋万次捷报,朕只问一句。”
“可让百姓吃饱饭吗?”
公孙起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先帝的影子。
尽管小皇帝更瘦弱一些,没有先帝那所向披靡的气质,身上的龙袍,也是打着补丁十分窘迫,但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真的有先帝的模样。
当年,先帝也是天下大乱,饥荒,人相食,百姓吃不饱饭,胸中一口气难平,才愤而起兵打天下。
关在天牢里这么些年,公孙起不是没想过先帝为什么囚禁他,不让他继续屠杀濛人。
他都知道,继续北逐濛人继续屠杀,将士们撑不住,百姓也撑不住,还会逼得濛人暴起,到时候濛人杀光了,中原百姓也十不存一。
就拿前朝灭胡最出色的建元帝来说吧,东征西讨三十来年,硬生生打没了文景之治。
一句话总结,师出三十余年,天下户口减半。
“可让百姓吃饱饭吗?”
公孙起的眸子又变得黑白分明,冷静了许多。
“现在,百姓吃饱了,可以打了。”赵政卸下其右手锁链:“公孙将军,随朕出征,你只需要做好太史令的工作,朕来教教你,怎么打仗。”
“呵。”
公孙起轻笑一声,我灭三国,我屠八十万,要你教我打仗?
右手自如行,他发泄似的击在左手锁链上。
锁链断了,半截锁链里金灿灿的。
两人四目对视。
“公孙将军,朕帮你把左手的锁链也给解了。”
公孙起猛的抽开手。
“那脚链....”
“我依然是戴罪之身,右手便可执笔纸,不劳陛下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