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她(1 / 1)

辞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边便已是柔软的床铺,叶犹清的手臂有力到可怕,封阻了她所有的挣扎。

她忽然有些慌张,眼前驱蚊的纱帐慢慢摇晃,将烛火的光打出一圈圈波纹,令人有些眩晕。

身侧的动静小了,似乎疼痛在缓解,女子的眉头也渐渐松了些许。

“叶犹清?”辞柯低声问,没有回答。

一旁早已吓傻了的琴心忙上前几步,半跪下来去摸叶犹清的额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没有发热。”辞柯轻轻说,“她往常可有这般?”

琴心摇了摇头:“大姑娘几乎不怎么生病。”

她说完,似乎这才注意到二人姿势,脸色通红的同时有些恼了,伸手去拉辞柯,不满道:“你快起来,这样成何体统!”

辞柯被她拉了一个踉跄,身体顿时脱离了叶犹清已经不再用力的手臂,与此同时,身后女子的身体忽然又陷入了剧烈的颤抖,她忽然翻过身,修长细嫩的十指狠狠撕扯着自己,几欲撞向床沿。

二人被吓了一跳,琴心急忙起身,试图按住叶犹清的双臂,然而她哪里敌得过叶犹清的力道,险些被甩飞出去不说,整个人还磕在窗边桌案上,疼得冒出了眼泪。

眼看着黑亮的发丝一团团被扯下,辞柯眸中焦急的神色愈发外溢,她咬了咬牙,忽然上前,伸手拦在了叶犹清的头颅和墙壁的中间。

奇迹发生了,方才还疼得不断痛苦呓语的女子,忽然像是吃了麻沸散,慢慢放慢了动作,原本的撕扯不再。

似乎靠近她,会有效。

辞柯的脸色忽的一红。

犹豫了一会儿,她伸手握住女子纤细的手腕,将她手臂从头上抽离,女子没有反抗,凌乱的发丝散落在白皙的面颊,好似玉骨雕刻成的鼻梁深埋在被褥里。

深吸一口气后,辞柯拖着她的手,慢慢放在了自己腰间。

一旁的琴心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嘀咕了句什么,双手将红彤彤的脸蒙上。

那双手一碰到辞柯的腰肢,便猛然收紧,辞柯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在床榻上被拖着转了个圈,背对着叶犹清,被圈在了怀里。

她呼吸加快了许多,感受着背后女子的心跳,一声一声,有力而清晰。

淡淡的酥麻感,从被叶犹清接触到的每个角落,慢慢涌向四肢百骸。

叶犹清的心跳逐渐安稳,疼痛似乎随着辞柯的靠近而减轻,然而辞柯的心跳却愈发剧烈,像是要冲破胸腔。

怎么会这样,辞柯双眸微微张大。

“还不快出去!”辞柯忽然开口,听着是恼怒,但若细细品鉴,会发现其中夹杂着赧然。

“哦,哦……”琴心捂着脸,往后跑了两步,又转身停下脚步,结巴道,“你,你不许对我们大姑娘做什么。”

“你若是长了眼睛,便能看出来到底是谁在做什么。”辞柯嗤笑一声,讽刺道。

琴心一双眼睛乱瞟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受不了了的呻/吟,转身跑出房门,将门紧紧关上。

房中只剩了辞柯和叶犹清两人,心跳声便更为清晰了,辞柯紧咬着唇,想要挪动身体,却动弹不了分毫,只得放弃。

女子依然在忍疼,只是抱着旁人,似乎会让她的头痛减轻一些,辞柯这么想着,认命般地放弃动作,任由自己被她的体温包裹着。

和香气。

同曾经闻到过的少女的体香不同,如今的味道,像是初秋的晚风一样冷冽。

而这怀抱,也似乎能给人安心。

……

叶犹清立在一片混沌中,从未经历过的头痛感伴随着她,灵魂好似逐渐脱离了身体,待她完全脱离后,那头痛便像是隔了一层玻璃窗,能够感知,却十分轻微了。

眼前十几个少女坐着桌椅板凳,四周装潢雅致,门前立着一人高的屏风,屏风上是怒放的一树梨花,精致的戳纱绣将之描绘得栩栩如生。

两名豆蔻少女坐在最后,一个圆脸胆怯,一个样貌清丽,眼里却也没有属于权贵人家的骄傲。

是缩小版的季安安和叶犹清。

一旁胡子花白的放下手中书册,转身离开,屋中十几个少女便叽叽喳喳地吵闹起来,其中几个衣衫看着就更为精致体面的手牵着手,像是约定好一样溜出了门。

叶犹清似乎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忽的一紧,然而脚底却像是粘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儿,屋中已经空荡荡,一直忐忑不安的季安安终于起身,拉着小叶犹清往庭院里跑去,小叶犹清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却还是没有抵抗,被一路拉到了一块十分隐蔽的树丛外。

“安安!”穿着丝绸襦裙的叶澄竹不知从哪跑出来,和季安安说了几句什么,季安安犹豫了一会儿,就被迫跟着叶澄竹离去。

“一个奴籍的婢女,凭何被先生夸奖,你瞧她那打扮妖里妖气,哪里像个婢女!”一个年纪稍大的姑娘正说着什么,一把将眼前少女的双环髻扯住,狠狠拽了几下,将上面的珠花全部抖落在地。

叶犹清不由得伸手,那少女不是辞柯又是谁,虽是十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生了一副好样貌,即便身上穿着最为低廉的婢女衣衫,仍然盖不住骨子里的风华。

但是她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儿被欺负。

而站在树丛外的小叶犹清似乎也想上前,却胆怯地寸步未动。

“是啊,该去干活儿的时候懒着,反而躲在廊下偷听,果然是罪臣家的贱胚子。”又有个年龄相仿的少女轻蔑道,伸手打落了辞柯手里端着的东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怎么不说话?”少女似乎有些不耐烦,用脚指着辞柯道,“你端的什么龌蹉东西,污了本姑娘的鞋子,还不快擦净!”

“燕姐姐的鞋子岂是你赔得起的,还不快!”旁边有人笑着起哄,仿佛这不过是场有趣的玩乐。

辞柯神情木然,像是没听到那些谩骂似的,僵直着蹲下,用小小的掌心一点点蹭去鞋子上的灰尘,谁料那少女忽然抬起一脚,径直对准辞柯的胸口,将她踹倒在地。

随后,鞋底碾上辞柯的手,辞柯却一直忍着,一言不发,小小的身体几乎蜷缩在了一起。

叶犹清看见此情此景,心里又急又气,恨不得冲上前去,狠狠给那欺负人的少女一拳头,奈何她无法动弹,而小叶犹清也依旧躲藏在树丛外,害怕得不敢上前。

叶犹清不知自己在生谁的气,她忽然生出一阵无力感。

过了不知多久,一切结束,少女们心满意足地离开,辞柯跪坐在草地上,眼神空洞地看向远处,却没有哭,而是伸出满是伤口的手,去一一拣回那些散落的物件。

叶犹清忽然不忍看下去了。

一直躲藏的小叶犹清终于从树后走出,她像是在抽泣,用手背抹着泪水,随后在袖子里摸索了许久,摸出了一块包好的糖糕,放在了辞柯面前。

辞柯一愣,忽然抬头,两个少女对视,一个满脸是泪,一个一脸木然,伸手拿过糖糕,用力地塞进口中。

画面不停模糊又清晰,叶犹清看着二人从陌生到相识,每每辞柯被欺负后,小叶犹清都会偷偷塞给她一块糖果或糕点。

少女的友情躲躲藏藏,时光慢慢流淌,叶犹清看到辞柯常常独自坐在此处,从天刚亮坐到天黑,眼神中的木然在那个身影出现后,才会转为喜悦和期待。

她在等她唯一的朋友。

眼前的光忽然消失,一切陷入黑暗,叶犹清不由捏紧了袍角,不忍再看。

光再次亮起,已经长出如今模样的辞柯正弯腰穿梭在宴席的人群里,手中端着木制的托盘,里面盛着她亲手做的菜肴。

长大后的叶犹清正站在不远处,身边围着几个富家子女,神色像是刚刚哭过,听那些男男女女调笑着什么。

辞柯已经闯入了他们的视线,步子慢了下来,略略有些惊慌地看着围在叶犹清身旁的人。

“瞧,那狐狸精来了,叶姑娘,你何不亲自问问她,是不是取得了我们秦小将军的欢心。”记忆里那个姓燕的娇美女子捂着唇笑道。

辞柯开始后退,却忽然被几个婢女压着,跪倒在她们面前。

“辞柯。”叶犹清带着鼻音说,“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阿犹……”周围的人太多,辞柯无法说出任何的话,她樱唇翕动了一会儿,将手上的托盘举了举,小声道,“今日是你生辰。这是你最爱吃的菜……”

眼前的叶犹清脸色忽然变了,面色发白,羞愤到歇斯底里,她忽然走上前,颤抖地端起还滚烫着的菜肴。

“他们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妖怪,什么都要抢的狐狸精!”

她说着,手里喷香的菜肴忽然狠狠扔向辞柯,辞柯躲闪不及,被泼了一身,周围则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听在人耳中,刺耳如寒风。

“啊!”叶犹清忽然发出小声的叫喊,睁开了双眼,已是汗流浃背,残余的头痛和回忆带给她的悲怆一起,仿佛将她嵌在了墙壁中。

梦里女子最后的眼神,看得她无法不心痛。

原主就是这样,因为一个男人,毁了一个女孩儿对她的依赖,毁了这个女孩儿对这肮脏世界最后的信任。

她动了动手,怀中的身体也随之动弹,好像有些冷,枕着她的手臂翻了个身,往她身前缩了缩。

比梦里成熟妩媚许多的面庞,猝不及防撞进了叶犹清的眼神。

自己昨夜?怎么?叶犹清眨了眨眼,心中一惊,低头看了看,她二人的姿势,明显是她将人困在了怀里。

她一直知道自己睡相不好,须得抱着点什么,才能睡得开心,叶犹清叹了口气。

女子的面容真的极美,每一寸五官都恰到好处,眼睛闭上时,眼角也不再那么像是狐狸,很安静,和梦里的少女慢慢重叠。

叶犹清轻手轻脚地将被子拉过,盖在辞柯身上,手停留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将辞柯脸上的碎发抹到耳后。

“对不起。”叶犹清柔声念。

“可我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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