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梅,还是阿美,或者是阿妹?我已经忘记了。
大概在我五六岁大的时候,我依稀记得那是一个落叶飘零的深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穿上妈妈给我新买的花格子薄棉大衣,和妈妈去公园游玩。
临近公园,我和妈妈下了公交汽车,我看到马路对面有一个老爷爷在卖棉花糖,就拽住妈妈的手不走了,妈妈问我怎么了,我伸出一只手朝着对面的棉花糖指了指,抹掉了嘴边的口水。
由于马路上来往的车辆络绎不绝,妈妈让我站在原地等待,哪里也不要去,然后她自己向马路对面走去。
我看到妈妈一路躲避车辆,走走停停,终于来到那老爷爷的面前,买了一朵好大好大的棉花糖,我当时开心的拍起手来。
可就这时候,一阵冷风呼啸而过,从风中伸出了一只大手,揪住了我的脖颈,像是铁钳似的用力一提,把我抓进了一辆缓慢行驶的面包车里,紧接着面包车的门被那只大手关上,我明显感到面包车的速度陡然加快,窗外的景色稍纵即逝。
好一会儿,我缓过神来,看向后窗,我看到妈妈像是疯了一样涕泗横流,一个人在急驰而过的汽车中间向着我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招手奔跑,似乎在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
我开始哇哇大哭,想打开车门逃走,可是那双大手却用力揽住了我,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烟酒混杂的刺鼻臭味,仰面看去,我看到了一张狰狞丑陋的脸,那人三角眼,鹰钩鼻,目光异常凶恶,半边脸上还有一道很长的刀疤。
长大后,我才了解到当年掳走我的这个男人,人称“刀疤吴”。他是个人贩子。
我被刀疤吴拐卖到了东南亚泰国的某个大城市,进入了一个由黑道控制的犯罪组织,进入组织的那天,几个壮汉强迫我脱掉了妈妈给我买的薄棉大衣,然后给我换上了一件肮脏破旧,棉絮四溢的黑棉袄。
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忘了当时我说了一个“梅”字,还是“妹”字,那个老板用一根手指抬起我的下巴,盯着我端详了一会儿,说,你这个小姑娘长得这么好看,以后就叫你“阿美”吧!
此后,我便在这个团伙的操控下开始了我的乞讨生涯。
我每天出门前,脸上和身上都会被团伙里的头头涂抹的脏兮兮,并且画上一些逼真的伤疤,由此博得人们的同情,每当我在大街上看到一些小女孩儿穿的干干净净,牵着妈妈的手,我就会想起你远方的父母,那两张在我的记忆中越来越模糊的脸,然后伤心难过的哭泣。
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有一个小男孩儿递给我一块不太干净,皱皱巴巴的手帕,我要是不接,他就会为我擦干眼泪,然后扮各种各样的鬼脸让我开心,直到我破涕而笑。
这个小男孩儿就是阿海。——我日后一生的挚爱。
每天“收工”回家的路上,阿海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便会和我玩“猪八戒背媳妇”的游戏,别看他身板瘦弱,却总能背着我走上二里路。
回到我们的住处后,一天,两天,三天,好多天……
我看着阿海的脚掌从水肿的小泡慢慢的变成老茧,我知道,那是背我回家的缘故。
每到日落后的傍晚,我和阿海吃完饭后,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我们所居住的老旧居民楼顶上玩捉迷藏,可是这个时候,团伙里的人就会把我们俩强制抱走,去一间光线并不太好的房间里教我们读书写字。
他们当然没这么好心,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们迟早有一天会长大,骗子坏人这一行也需要与时俱进,让我们掌握一些知识,是为了帮他们谋取更大的利益。
坦白说,我很笨的,阿海对于一些什么新奇知识一学就会,可是我通常三遍两遍的也学不会,所以我经常会受到他们的毒打。
可每到这个时候,阿海总会扑在你的身上,替我挨打,并承诺那些打我的人,一定会在私底下教会我所学不会的。
我不知道从何时爱上了阿海,或许是在我饥饿的时候,他为我去偷便利店的面包,或许是在我受欺负的时候,他勇敢地站在我的前面替我挨打,或许是在我们俩玩捉迷藏的时候,他明明看到我藏在那里,却还是假装看不到,故意让我赢。
有一天我问阿海,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阿海憨憨地笑了,说,从他见到我的第一眼起,就觉得我像个公主那么好看。
我问阿海,我是公主,那你是什么?
阿海抹了一把鼻涕,说,我是保护公主的大将军。
我看到阿海的脸上,还有没有擦干净的鼻涕,开心的笑了。
阿海说,放心阿美,只要有我大将军在,保准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又过了几年,团伙里的人开始培养我和阿海做杀手,让我们接受各种难度系数大的非人训练。
我还记得,在我和阿来,以及团伙组织里的其他同龄人在经历长达五年的魔鬼训练结束后,组织召开竞技大赛,把我们全部关到一个大约百十平方米的大铁笼子里,规则便是让我们展开大乱战厮杀,最后幸存的十个人才能成功活下来,成为组织里身价奇高的王牌杀手。
我的武艺远远比不上阿海,但是阿海还是选择和我并肩作战,在这场惨绝人寰的厮杀中,因为我总是拖累阿海,致使阿海身中十三刀,反观我在阿来的保护下,只是胳膊上受了一点轻伤,被锋利的刀刃擦破了皮,而害我受伤的那个人,早已被阿海一刀砍下了脑袋。
最后我和阿海终于成了十位幸存者之中的两位。
此后,我们开始接受犯罪组织里各式各样的杀人任务,也因此获得了很多钱财,过上了惬意的富人生活。
但是我从来不敢忘记,那个当年将我掳走的刀疤男的相貌。我的爸爸妈妈的模样我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但是刀疤男的那张曾令我感到恐惧厌恶的脸,我甚至都还能清晰地记得那刀疤的形状。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阿海,阿海问我是不是想报仇?
我没有回答,阿海已然明白了一切。
当晚,阿海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潜入杀手组织的大楼内部,找到了当年关于我的那份人贩子和组织交易的信息资料。
而后我才知道,那个刀疤男人称“刀疤吴”,是来自内地的一名人贩子,早已被警方通缉多年,所以现在躲在金三角一带,但已经混成了一个黑老大,仍在幕后操控贩卖人口的犯罪活动。
我虽然也在杀人,在组织的洗脑下,甚至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但是每当我想到刀疤吴把魔掌伸向那些无辜的孩子身上,我的心就会隐隐作痛,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之后,我和阿海来到了金三角,找到了刀疤吴的老巢,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了他的几个保镖,悄无声息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泡在别墅的温泉里洗澡,身边几个比基尼美女环绕,他左拥右抱,醉生梦死。
我和阿海一人手持两把血淋淋的尖刀,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身边的几个美女慌忙逃窜。
他也惊恐不已地试图从温泉里出来逃跑,慌慌张张地抓住了一个美女的脚腕,那个美女却急着逃走,一脚把他踹进了水里,险些被水呛死。
我和阿海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从温泉里挣扎着爬出来,他跪倒在我们二人的面前,不住地磕头,痛哭流涕地乞求我们饶过他。
我真不明白,像他这种人,居然也会感到害怕?我还以为他的心是冰冷的石头做成的。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当他把那些可怜的孩子从父母的身边偷走,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又有多么的痛苦,那些孩子又会经历怎样悲惨的命运?
我扬起了尖刀,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还好阿海及时拉下了我的手,制止住了我的鲁莽行为,他手持尖刀走过去,一刀插在刀疤吴的大腿上,顿时血流如注。刀疤吴龇牙咧嘴,痛得冷汗直冒。
阿海无动于衷,冷冷地看着刀疤吴,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当初是在哪里把我抢来的,我父母是谁?
刀疤吴一开始支支吾吾,不想说,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说了,阿海就会结束他的性命。
但是很快阿海又对着刀疤吴的另一条腿补了一刀。
刀疤吴生不如死,只好说了出来。
令我感到诧异的是,原来刀疤吴不但知道我的家乡在哪里,还知道我父母的名字。
原来刀疤吴这伙人在每次行动前,都会把目标调查的清清楚楚,跟踪几天后,直到确定作案时万无一失才会动手。
根据刀疤男给我的地址,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内地,来到了我的家乡,那是一座临近海边的边陲小城,根据详细地址,我找到了我的父母。
他们并没有我想象当中的那么年轻,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郁郁寡欢。因为我看到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个和我相貌异常相似的男孩儿,那应该是我的弟弟……
我跟踪了他们几天,却始终不敢走出来和他们相认,我觉得我不该打扰他们的生活,他们一家三口,现在看上去很幸福。
他们经常一起在周末逛公园,在每一个晚饭后,一起手牵手在住宅附近散步,一起去影院看儿童电影,一起去街边的肯德基店里吃汉堡。
我觉得我不该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因为我好像是多余的。
有好几次我跟踪他们三人回家的时候,都好想冲上前去,但是我没有勇气,我只能扑在身旁的阿海怀里,无声的哭泣着……
“阿美,你永远都是我的公主。”
寒风瑟瑟,阿海越抱我越紧,在那个落叶飘飞的深秋夜里,我看到我的父母和我的弟弟越走越远,那是我见到他们的最后一次。
我不能和他们相认,因为我是杀手。
如果组织知道了我和父母相认,我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从此,我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就只剩下一个亲人,——我的爱人,阿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