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易摸不清郡主的脑回路,不敢乱说,随口应付。
“江南郡自然是好的。”
郡主叹道:“物阜民丰,若是能划为两郡,更便于治理。”
江南郡有三县,首县自然是江口县,人口四千万,比天下绝大多数的大郡人口还多。上江县和下江县各有两千万人口,同样比天下大多数的郡人口都多。所以即便江南郡一分为二,依旧是两个大郡,都能排进天下前十。
刘知易不由疑惑,难道郡主打算在这方面搞事情?
可消停点吧!
他心里感叹。突然觉得郡主有些太顺利,可能心态有些飘了。
“郡主以为可行?”
刘知易问道。
郡主摇摇头:“拆分江南,朝廷自然乐意,官府也很乐意。但豪族不会答应。”
有这么一个大郡,远离京城,能拆分开来,朝廷肯定乐意,更放心了;官府也乐意,因为一个郡拆分成两个郡,等于凭空多了许多官职,许多人都能升官发财;但豪族不同意,因为江南豪族同气连枝,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过得安心。
刘知易叹道:“江南是朝廷的江南,是官僚的江南,更是豪族的江南啊。”
江南豪族众多,不像北方六大门阀那么强势,但团结一致,十分排外。外来官员如果不知轻重,很难在这里做官。
江南成平日久,数百年未经战乱,大小豪族积累数百年,积累的不止财富,还有复杂的人脉。各大家族世代联姻之下,形成了盘根错节的豪门集团。任何一家都控制不了江南郡,可联合起来足以让朝廷都无从下手。另外,这些豪族都很明智,当年大夏一统天下,进江南没费一兵一卒,江南豪族联合南湖书院,将江南、吴郡拱手送给朝廷。这么大个人情,让朝廷也不好马上翻脸。
之后朝廷励精图治,江南物阜民丰人文鼎盛,又向朝廷输送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才。大夏一百多年,出自江南的内个大臣将近半数。
在内,大小豪族同气连枝,在外,半朝文官守望相助,谁能动得了江南?
郡主点头:“你可知这座园子,是哪家的?”
刘知易还真不知道,他读史书,可很少读地方志。
金川郡主道:“这座园子,旧称沈园。”
刘知易明白过来:“沈家的园子?”
江南豪族沈家,没有徐家那么显赫,没出过首辅,没出过权臣,但是铸过钱。开国初年,百废待兴,朝廷铸钱的铜都拿不出来,天下钱荒,百姓以物易物。朝廷号召大户铸钱,沈家出头,铸造沈钱,解了钱荒。
提起园子,刘知易想起了之前的疑惑:“听说这里是行宫,江南郡如何安排我们住这里?”
郡主道:“太后特意下懿旨,准我下榻沈园。”
原来如此。
“看来郡主南下立下功勋,朝廷看得见啊!”
刘知易叹道。有些惋惜,可惜金川郡主是个女子,不然是个当权臣的料。
郡主得意道:“岂止。你或许不知,太后与我,乃是闺中密友!”
刘知易惊讶,还有这层关系,遗憾更甚。
脱口而出:“可惜郡主不是男儿。”
说完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郡主的脸冷了下来。
“不是男儿又如何?”
“我不是这意思。”
“哼。天下男儿多矣,却无一人入我眼!”
太飘了!
刘知易觉得这女人太顺,不是什么好事,难怪心里都敢打江南郡的念头,这可是天下半数官僚的逆鳞。
想到这里,刘知易改了口气:“既然郡主傲视男儿,为何还要拉着我随行?”
郡主反问:“你以为呢?”
刘知易哼道:“郡主千金之躯,为何岭南王不派人暗中保护?”
刘知易不是有意挑拨,而是故意打击金川郡主的信心,让她知道,她在岭南王府的地位,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重要。
结果金川郡主呵呵笑了起来。
得意洋洋的瞥了刘知易一眼。
哼道:“保护我?不怕你知道,岭南王府的门客死士,都在我手里。没我的命令,王爷都调不动。”
打脸了。
刘知易顿时气竭,本想打击一下郡主的自信,没想到她真的手握大权。岭南王保护不了她,因为她拥有自保的力量。没有拍人暗中保护,只是她不想,而不是做不到。
尴尬笑道:“看来郡主兄妹情深,在下枉做小人了。”
离间不了人家的关系。
这时外面有江南郡守派人求见。
应该是请去赴宴的。
请进来,是一个幕僚,替郡守送来一些公文。
郡主拿过来看着,脸色突然变了。
刘知易好奇,是几份邸报。
这种邸报,是将一些朝政相关的内容,印刷出来,主要给官员看的。内容五花八门,没有定数,有时候上面登着一些大臣的奏章,有时候是可以明发的上谕,还有一些重要政情,比如战争胜败等等。根据紧急情况,最重要的邸报,甚至会用八百里加急的驿站传递。
刘知易看完,发现跟岭南王府有关,是关于朝廷对于南荒决意的一份汇总邸报。其中一些内容刘知易看到过,比如册封南荒南蛮建立的国家为南国,这也是以蠡部为中心的南蛮国家的自称。还有一些是刘知易没有见过的,比如岭南王在南荒括地千里的处置。
邸报上,朝廷决议在南荒设立镇南郡,下辖两县,以镇南江为分界,为镇西县和镇东县。镇南江就是小金川江,朝廷正式赐名镇南江。
这些内容还算正常,虽然对于南蛮来说,镇南这种名字有些咄咄逼人,居高临下的味道,可中原强势惯了,对周边势力向来如此。
后面关于官员安排的内容,就有些不正常了,金川郡主猜到了一半,他猜测朝廷会将裴骏调往南荒做节度使,可他没猜到,接替裴骏做岭南西郡节度使的,竟然是岭南王世子陈长安!
刘知易也很意外,他知道郡主向来看不上这个有南蛮血统的侄子,认为是一个膏粱子弟,野心很大,手段很差,根本扶不起来;刘知易也不看好这个世子,这是一个没脑子的家伙,曾经竟然试图谋杀岭南王。却不知道,岭南王是他最大的靠山,岭南王一倒,这个世子将一无是处,甚至很可能在残酷的豪门斗争中,死无葬身之地,虽然有世子的名分,真正继承王位的,还真不一定是他。
“你想说什么?”
郡主冷笑着,有些恼羞成怒。
刘知易手捧邸报,觉得很烫手,这简直是助攻他啊,他刚才还在打击、离间郡主跟岭南王的关系,结果邸报突然就送来了,还刊登着让金川郡主无法接受的消息。
刘知易很想说,这跟他没关系,谁让世子有个好爹呢。
尴尬道:“王爷已经位极人臣,功高不赏,封妻荫子也是理所应当。”
郡主冷哼:“就因为他是男儿?”
刘知易就知道金川郡主会往这里想,会钻这个牛角尖。
他刚才确实想打压一下郡主的气焰,让她收起飘在云端的无妄之心,可这封邸报的能量太大了,郡主有些被打击过头了。
她纵横几万里,为朝廷,为岭南王府立下不世之功,就因为是个女人,无法封赏,岭南王世子寸功为立,就因为是个男儿,是岭南王的世子,就一步登天,成了封疆大吏。
一时间她很难接受,只能冷笑。
郡主叹道:“王兄糊涂啊。”
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刘知易松了一口气,还担心她被打击过头,一蹶不振呢。
附和她道:“王爷也是爱子心切。不过在下以为,像王爷这种男人,值得敬佩。”
刘知易不由想起了李昉,他女儿不远几万里去找他,他却不肯相认,只因为这个女儿可能让他蒙羞。而岭南王,明知道儿子对他不孝,却不离不弃。对妹妹也是仁至义尽,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郡主神情没落:“爱子心切?爱儿如杀儿。岭南王府盛极必衰,祸根自此种下了!”
刘知易叹道:“郡主言重了。”
岭南王府如今权势达到巅峰,一战征服南荒,开疆拓土,声威赫赫,回头借势重新在岭南夯实根基,刘知易实在看不出来祸从何来。
郡主叹息一声:“你以为岭南王府屹立三代不倒,靠的是什么?”
刘知易道:“是岭南王家族的不世功勋!”
郡主摇头:“靠的是上下一心。岭南王旧部无数,皆能齐心协力,唯岭南王马首是瞻。正因岭南王有数百家将,朝廷才不能不依仗。如今,哎!”
话说到这里,刘知易就明白了。
之前大家一致猜测,新设立的南荒郡会是王爷那个部将去做节度使,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结果最后得利的是岭南王世子。
岭南王这数百家将,之所以能唯岭南王马首是瞻,可不是出于恩情,而是王爷赏罚分明,他们跟着岭南王有盼头。岭南东西郡节度使,均是出自岭南王麾下,是所有部将的榜样。
可这次岭南王世子成了节度使,这会让部下寒心,从此在难与岭南王上下同心,一旦岭南王跟家将离心离德,岭南王这个最后一代军事集团,就算退出大夏政治舞台了。
郡主冷哼一声,将邸报摔了一地。
怒道:“你信不信,加封世子作节度使,是魏无暇一手促成的!”
刘知易一愣,难道这也是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