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柳善才弹的!”
谢玄认出弹琵琶的人,正是京城里最有名的乐工柳龟年。
只闻琵琶声,不见弹着谁。弹琵琶的人面前遮着一面白纱帘幕,一丈高左右的白纱,将身后坐着弹琵琶的身影遮挡的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个影子。
前奏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之后,突然停了下来,歌声响起。
声音洪亮,马上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是柳龟年唱的!”
谢玄说完,从旁边的幕布后,一个器宇轩昂的白衣公子走了出来,不是柳龟年还是谁。
柳龟年虽然是乐籍,但他可是这个时代娱乐界的天皇巨星,他一出场,楼下的士子们很多都不淡定了,这些士子中,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是太学学子,这群人大多都在各种场合,见过柳龟年。
即便没见过,柳龟年本身的实力放在那里,桓帝活着的时候,他是皇宫里的常客,各大王公之家排队相邀。皇帝死后,煊赫一时的柳龟年才回了平康里,因为皇宫也好,王公之家也好,三年都不能动音乐。可即便不能在王公贵族之家表演,柳龟年依然受人追捧,开始在各大青楼中表演,而他的名气每每能吸引到那些在家中无法听到音乐的王孙公子。所以各家青楼都愿意用高价请他,却不一定请的动。
柳龟年唱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边唱边弹琵琶,曲调跟以往又不相同,显然这首刘知易送给怜月的赋,又被重新编曲了。而且水准似乎更高,柳龟年是乐籍名家,平康里作曲第一,或许这次新曲就出自他的手,一改以前的急雨之音,此时变成了哀婉缠绵之音。
随着柳龟年的弹唱,他刚刚走出来的白色幕布后,一个影子摇曳,舞姿曼妙梦幻。
柳龟年一曲唱罢,场面一度寂静,他的唱腔,编曲,弹奏,都是顶尖的,在座的都是行家,对他们来说,这是听觉的盛宴。
唱完之后,幕布被翻转过来,竟然是活动的木架子支撑的。幕布背后,架子上垂着一架秋千,上面正坐着一个戴面纱的姑娘,不是怜月还有谁?
台下的叹息声连成一片。
洛神赋改编的《月神赋》短短几天,传遍夏京内外,传唱度极高,不光是宜春院在唱,一些普通歌女在酒楼、茶馆里也唱,但所有听过的人都知道,这首赋是太学大才子刘知易爱慕宜春院怜月姑娘所做。
刘知易的名声,洛神赋本身的文字魅力,加上在座才子们比常人更丰富的想象力,让他们对怜月的容貌充满了各种美丽想象。十分期待能见到怜月真容,可惜怜月一直戴着面纱,没想到今天花魁大会上,竟然还戴着,让人遗憾。所以许多士子不免惋惜,叹息声连成一片,反面也说明这段时间怜月的人气之高。
各种版本的《月神赋》怜月都唱遍了,反倒是今天花魁大会她不唱,全程给柳龟年伴舞,还是在幕布后伴舞,只见一个影子。
怜月荡着秋千,面纱偶尔掀起,露出后面一闪而过的俊俏面容,更加抓人的眼神。乃至都没人发现,悄然间一群莺莺燕燕走到了外围。
乐曲重新响起,柳龟年的琵琶,怜春的瑶琴,怜风舞剑,怜花舞扇,怜香的水袖,给荡秋千的怜月烘托了一个欢快的背景,一改刚才《月神赋》的清冷和梦幻,将观众拉回了人间。
怜月终于唱了起来:“蹴罢秋千……”
新词!没人听过。
谢韫马上看向刘知易,刘知易尴尬的笑笑,还是他抄的,宜春院压到了现在才拿出来唱。
怜月已经唱完上半阙:“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将一个在自家后花园,无所顾忌欢悦玩乐的少女形象衬托出来,此时哪里有什么月神,只有一个豆蔻少女。
“好词!”
谢玄赞道,其他人纷纷点头。
只有谢韫闷哼一声,似乎有些不满。
刘知易没有理会他,继续看着,唱完上半阙词后,柳龟年拿琵琶跟怜花交换了扇子,扮翩翩公子,在众人外绕了一圈,走到了怜月身旁。
怜月一惊,匆忙跳下秋千。这一跳,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有意设计,面纱被挂在了秋千绳上,露出了真容,台下的观众一阵惊呼。
其实怜月长得并不比其他青楼的花魁高多少,容貌到了一定程度,看着就只有“漂亮”两个字,很难用高下来区分,只能看个人的审美。但怜月经过这么多天的宣扬,有月神之名,观众对她的期待无疑是最高的。此时看到的,是一个娇俏的脸庞,精致的五官,并没有失望,而且经过唱词的渲染,他们看到了一种生动,跟高高在上的感觉不同,这是一个人间少女的青春气息,仿佛月神下凡,成了一个女孩。
如果没有这首词铺垫,恐怕许多人都会觉得怜月的容貌,跟他们想象中的月神有差距。不得不说,宜春院果然是专业的演艺场所,他们最合理的利用了刘知易送的这首词。
怜月容颜曝露之后,愣了一下,让众人都看到,却又不让众人都看清楚,然后就掩面而走。
走着戏步,边走边唱:“见客人来,袜刬金钗溜。”
一溜走到了秋千后的幕布后,继续唱着:“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突然掀开幕布一角,露出脑袋,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挂着青梅,青梅在鼻子旁,枝叶稍稍遮住脸庞,若隐若现。
终于结束了,可当所有人都撤下去的时候,观众才意识过来,纷纷爆发欢呼,花魁大会被推上了一个高潮。
反应过来的士子们,开始狂撒手里的金花,拾花的美婢们一时间忙的不亦乐乎,如同四处翩飞的蝴蝶。
“此词好极!”
谢玄赞叹。其他才子也都符合。还一一敬刘知易喝了一杯酒。
谢韫却有些不太高兴,始终阴沉着脸:“有才又如何,才子多薄情!”
怎么冲我来了?
刘知易纳闷,没得罪谢韫啊,两人没见过几次面,都没机会得罪。
谢韫皱眉:“这也是你做的?你对怜月可真好!”
谢玄接话道:“看来才子还是有情的。”
谢韫哼道:“怕不是多情吧。”
谢玄向刘知易报以一个尴尬和歉意的眼神,仿佛是替弟弟道歉。
“别人都只唱一首,何以怜月可以连唱两首。”
沈权不解的问道。
侍女说道:“听说是玉扣姑娘让了一曲给怜月。”
“还可以这样吗?”
沈权皱眉,这明显不公平。
侍女似乎也不满意:“这有什么办法,花魁联选,本就是教坊八楼首倡,规矩都是人家定的。”
听着似乎有潜规则之类的,想一想,没有奇怪。青楼又不是官场,才不会讲什么公平。
王铄好奇道:“什么规矩?”
侍女道:“按说每家只能唱一首,时间倒是不限制。可这次教坊上三楼和怡红院连台选魁,她们答应只唱一首,却要让一首给怜月。教坊司不是明显偏袒自己人嘛。”
原来芙蓉楼、牡丹楼和芍药楼,这次跟怡红院杂糅在一起选,这意味着她们只捧一个人,牺牲了三首歌的名额。愿意只唱一曲的条件是,给怜月多加一曲。分明就是在捧怜月,教坊司当真一条心?
刘知易可不相信,顿时对这个玉扣好奇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人,选花魁让曲,连金川郡主都敬告刘知易不要跟这个人有什么瓜葛。
只见上三楼和怡红院的姑娘们陆续出场,其中一个红衣女子瞬间吸引了刘知易的注意力,因为这女子手持宝剑,竟跳起了剑舞。
“是个高手!”
刘知易第一时间发现。红衣女子舞剑,舞姿是极美的,但招式凌厉,绝不是舞蹈有的效果,里面夹杂了武道气息,这女子是个武道高手!
一个武道高手,匿身青楼,这本身就有问题。
接着看到一个跳舞的姑娘,舞姿摇曳,如柳枝一样摇摆,浑身上下仿佛无骨一般。
“好腰肢!”
谢玄赞叹。
刘知易点头,这确实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的舞姿,没有之一。这女子功底深厚,虽然看不出有没有武功,但舞蹈功底绝对是深厚。
今夜一直比较沉默的徐介突然站了起来,一脸忧色。
刘知易知道,徐介是担心怜月。
老实说这两个女子一亮相,刘知易也觉得怜月有危险。
上三楼果然名不虚传,把他们当家花旦都派出来给玉扣搭台,这几个花魁明显都有争夺大花魁的实力,却甘愿放弃,怜月确实有些危险了。
谢玄见状,大概是为了分散徐介的焦虑,提了一个建议。
“眼见花魁即将选出,大家作首诗如何,待会送给花魁。”
徐介长叹一声,这时候远处传来钟鼓声,徐介率先开口。
“玲珑楼里初更时。”
起首平平无奇,只点名了时间,显然徐介没心思作诗,只是随意应景。
谢玄看向刘知易:“刘兄是客,刘兄先请。”
示意他先接。
几个人都看向他,尤其是谢韫,目光灼灼,让刘知易不由怀疑这人有什么问题。长得挺好一个江南佳公子,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正好楼下表演赢得了满堂彩,红衣剑舞,白衣柔舞,还有一个绿衣姑娘手扶瑶琴。周围几个男乐工吹奏着笙箫,还有一个童子在敲鼓。鼓声悠悠,美人舞的热烈,一刚一柔。
两个跳舞的女子仿佛比赛一样,热烈的剑舞行云流水,婉若游龙,无骨的柔舞身形妖娆,透着力量。
“台上美人斗腰肢!”
刘知易接了一句。
“好。”
“妙。”
“高!”
三人赞叹完后,苦笑起来。确实做的很好,就是不好接了。
谢韫鄙视了他们一眼。
“我来接!”
说完张口就道:“风流才子多情义,留作明日做挽诗。”
谢韫明显还放不下令宾之死,为其鸣不平。一个风流佳人,双十而没,一些才子就只送去一些挽词,还被鸨母给扔到了大街上。
谢玄皱眉:“令姜!不要捣乱。”
令姜是谢韫的小名,这首诗是以四大才子的名义,送给之后的花魁的,令姜续的这两句,明显是捣乱。
谢韫闷哼一声:“我改一下好了。”
说完沉吟片刻。
台上突然响起琵琶声,玉扣终于弹琵琶了。
夹在一群莺莺燕燕之间的玉扣,明艳动人。她也长了一双丹凤眼,让刘知易不由得跟金川郡主对比。金川郡主的大丹凤眼上,有两条细细的弯眉,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艳感,而玉扣的丹凤眼较小,而且眉毛柔和许多,没有那么细,两弯柳叶弥合了丹凤眼的锋利。郡主的脸型是瓜子脸,看着就威严,而玉扣的脸型却是鹅蛋型,进一步中和了丹凤眼带来的凌厉。整体看起来,郡主是高贵冷艳,玉扣则是整体明丽中稍待一丝凌厉。
玉扣弹起琵琶后,很快开始唱词。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一开口就惊艳,唱的好,词更好。
唱到“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时候,刘知易尴尬的摇头,怎么又是他抄的词。
被谢韫看到,惊讶道:“又是你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