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每个人生来皆有性格差异,但在这世间还存在另一种意外。
明面上他家小姑娘又元气又热血,自诩是拯救世界的救世主,浑身总有使不完的力气与奇怪的主意,像极了活在漫画里中二的虚构人物。
但实际上,与她平时显露的性格相比,其下的则是刻意被藏起来的自卑。
她本身就是一个不完整的矛盾体,因为自小缺乏安全感而通过自己否定与压迫来竭力完成每一件事,甚至说连人格都存在严重的缺陷。
遗光在更早之前就已经隐约察觉她奇怪的人格,她几乎不愿意相信任何承诺,却感激于承诺许下那一刻短暂的快乐。渴望又拒绝着什么,期许却逃避着什么。
每当想到这里遗光便会觉得心间泛疼,像是一根嵌进心脏的蔷薇花尖刺,不致命却深入骨髓般永无停歇,时刻提醒着他什么。
如果无法认清内心的话,她是走不出这座镜屋的。
伸出的手微微触碰到她细软的墨发,遗光停下脚步。
他弯腰,俯身半蹲跪在她面前,清隽的凤目直直望着她困惑不解的脸,语气轻柔得近乎像是喟叹。
“阿酒,即便是身为神明也会有惧怕之物。”
他话音一落,幽暗的密林深处倏然从泥泞沼泽里浮起来一面镜子。
镜子里印出的他的影子不再是常服束发的青年,而是银发及踝披着星辰的神。
镜中人掌心托着银河里那些零碎的星子,飘渺的星系带一同浩瀚宇宙在其间熠熠生辉,无数璀璨的光折射成他发顶象征着权责的银冠,日月同辉匍匐于他靴底。
而那睥睨的清冷的眼,只一眼便能让人自惭形秽,忍不住想要弯腰低头匐拜。
那是与造物主一齐诞生的银之神。
谢春风下意识的避开了镜中人的目光,指节收缩又松开,咬着下唇轻问:“那遗光大人会害怕什么?”
“怕握紧的掌心空无一物。”
这两个字从遗光口中淡淡道出,下一秒镜中之神便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俯瞰姿态,而是放下了傲慢与矜贵,抬指取下发上的银冠,心甘情愿走下神坛。
每次当谢春风对自我产生怀疑时,总会下意识望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像是想牢牢抓住指缝里溜走的风。
而此刻,她眼睫轻颤,氤氲着薄薄水雾的眼睁得极大,她喉间欲开口的话哽住,最后鼓起勇气伸手抱住了半跪于自己面前的神明。
“…我会永远陪着您。”
她的永远或许只是数十年,或许更加短暂。
但谢春风却恍惚间想明白了什么,不再执着于那些将她压迫得难以喘息的执念与目的。
为什么想成为神?
因为想跟遗光大人永远在一起。
但如果她从不曾离开他的话,或许不用成为什么所谓的神,也能“永远”。
那面镜子忽而破碎裂开,无数飞溅的碎片将两人的身影分割成千万份,每一片都似凋零的花,在这幽暗的寂夜里坠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拂过的风飞曳起两人的发与衣袂,交织缠绕。
溟濛间,原本漆黑一片的密林深处陡然亮起了一束微弱的光,藏在镜子深处的出口崩塌碎裂,显露出了象征着希望的明亮。
谢春风拾起掉落在地的一片镜子碎片,它却在触碰到她掌心那一刻,变成了透明的琥珀色泽物体。
是筹码。
——
谢春风与遗光走出镜屋时,大厅里竟然空无一人,唯独存在感极低的纳兰喻倚着墙而站,像是一具被摆放得整齐的尸体。
老管家似乎有些意外于这么快便会有人出来,他敲了敲一旁的石像,惊走那几只盘旋的乌鸦,这才徐徐的开口。
“每个人都会在镜子里看见害怕的人,或者事物,还有自己本身的贪婪欲望,如果无法直视而是一味的逃避,便会被剥离获取筹码的资格。”
说到这里,老管家的笑有些意味深长:“看来二位并不存在于此类困惑。”
“贪婪欲望?”
谢春风无论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自己途径的那几面镜子里除了父亲,还存在些什么其他东西。就连镜子里那个扭曲的“谢春风”也轻易便被击碎。
谢春风恍然有些失神。
或许她本身并没有什么想要的,所以不存在什么贪婪欲望,自然不会被这些蛊惑。
不过眼下,她倒是产生了另外几分好奇。
谢春风伸手拽了拽遗光的衣袖,踮着脚凑近他耳畔压低了声音怂巴巴的开口:“遗光大人,在镜屋里遇见我之前,你有看见过什么奇怪的镜子吗?”
她特别特别想知道,在神明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
遗光五指微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声咳嗽压下喉间的痒意,目光似乎有些闪躲。
“没什么,什么也没看见。”
“诶?可是老管家说了,在镜屋里会看见自己内心深处的贪婪欲望以及恐惧的东西啊。”
谢春风歪头。难道遗光大人也无欲无求?
面对小姑娘的追问,遗光一丝不苟的衣襟下喉结不自觉的滑动,脑海里飞速闪过了自己刚入镜屋时在镜子里看见的衣衫不整咬着唇泪眼朦胧的小姑娘,瞬间有些喉腔发干。
声音不自觉的低沉带着喑哑,尽管他极力想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无关紧要?”
“总有一日,镜子里的事物会变成现实,对于对于现在来说是无关紧要。”
谢春风:???
遗光大人怎么跟谜语人似的……
算了,既然他说什么都没看见那肯定就是什么都没有。
谢春风深吸一口气,绕开楼梯侧的纳兰喻打算上楼洗把脸,而在她房间门口的地摊上却整整齐齐的端正摆放着一本厚底烫金典藏版的书,封面正是《小王子》。
谢春风心跳一滞。
「这就象花一样。如果你爱上了一朵生长在一颗星星上的花,那么夜间,你看着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上都好象开着花……
你知道我的花……我是要对她负责的……而她又是那么弱小……她又是那么天真。她只有四根微不足道的刺,保护自己,抵抗外敌……
我舍不得让她独自呆在那里……所以……我会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