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开始启程,江时遇还撑伞站在大雨里,他站在一片积水里,已经抵达他脚踝的积水在他潮湿的裤管处打旋,他凝视车子远去的方向,目光似乎也飘去了远方。
童妍透过窗玻璃看他,内心五味杂陈。
摄影师冯程英道:“他好像很舍不得你走。”
童妍低头苦笑:“一样。”
她也一样舍不得阿遇。
“一样什么?”
“没什么。”
回头看那渐渐远去的高挑背影,冯程英道:“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优秀、美好、自律、有思想的男人。”
在脑海里回想江时遇的样子,童妍笑了笑,不得不承认,他一贯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很好。
“他啊,很了不起。”
越野车在高速路上行驶了六个小时,又在小城镇道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四人终于抵达桃花村附近,越靠近桃花村,道路越是崎岖,加上最近连续降雨,道路湿滑泥泞,好在越野车能克服这种窘境。
“这边太偏了。”冯程英看向车窗外,只见泥路的左侧是连绵的山丘,泥路的右侧是湍急的黄色河流。
再往前走,便看到靠近山丘的一片村庄。
村庄的房子低矮老旧,除了几家家境较为富裕的小楼房,剩下的大多是色泽偏暗的低矮木房,因为下雨,村庄笼罩在一片白茫茫雾气之中,看起来宛若一副美好的村落风景画。
说到桃花村,很容易联想到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那片桃花村的人们与世隔绝、自由安乐,而这片桃花村似乎被诅咒了一般,这里的人们大多都带有残疾或者疾病,这正是童妍选择这里的原因。
来时童妍叫人联系过村长,告知此行的目的,村长表示很欢迎。
等赶到桃花村外面,村长已经带着村民在一座石桥前等待,他们有的撑伞,有的穿雨衣,有的戴竹帽,有的只是披了一层透明塑料薄膜。
通往村庄的路没有水泥路,只有一条长约十多米,宽约三米的石拱桥。
因为连续降雨,桥下是湍急咆哮的河流,桥的对岸是被雨水淹没看不见路况的水地。
在村民们好奇目光下,越野车慢慢穿过石拱桥,进入泥泞的水地之中。
童妍透过车窗外留意冒雨前来迎接他们的村民,最后目光定格在一个披着塑料薄膜,头戴竹帽的男人身上,只见男人皮肤黝黑,面容消瘦,但精神却很饱满,他撑着一根拐杖站在大雨里,左脚踏着水地,右脚的裤腿却空唠唠地打了一个结,显然他只有一条腿。
村长很热情地指引他们来到自己家,那是一栋异于其他房屋建筑的小楼房,房屋装修也相当简陋,但对于村民来说,那已经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了。
村长给四人准备两个房间,童妍和冯程英住一屋,苏晨和导演陈坤阳住一屋,村里条件就这样,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在村长家吃了一餐饭,大家围桌在一个木头圆桌周旁,一个老太太把自己酿制的梅子酒端上来供他们品尝。
“听说你们来我们村庄拍一部纪录片,是记录残疾人的普通生活?”村长道。
村长五十多岁,喝酒时脸颊和脖子微微泛红,平时是个酒鬼。
冯程英笑道:“对,拍得好的话,也许能得到社会人士的爱心捐款,也让社会更多人了解到这些特殊群体。”
“好,真好。”村长对大家敬酒,爽朗笑道:“我们这儿是穷,什么都没有,但我们有故事,你们要问我们都愿意说。”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九点,村庄依旧下雨,除了屋子内昏暗的灯光,外面漆黑一片。
屋子里,冯程英一边抽烟一边擦拭摄影设备,童妍问她要了一根,然后站在床边望向窗外的雨。
“你是怎么想的?我觉得像你这样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不可能来这样的地方。”冯程英笑道:“你注意到没有,村上很多人都不敢和你说话,你看起来就是大城市里养尊处优的富贵小姐。”
冯程英说的是真的,童妍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她皮肤白得要发光,她的言行举止似都带着容易被人误解的高傲,她一个人的气质就把村庄质朴的气息打破。
吸了一口烟,童妍脑子里想的却是江时遇吸烟的样子,明明吸烟的感觉也就这样,但他每次烦闷时都会吸烟。
“为什么邀我们来这里拍摄《人间值得》的纪录片?”冯程英又问。
看窗外的雨,童妍:“很简单,做公益。”
“是什么促使你亲自来到这里?”
“我十岁的时候遭遇火灾,一个消防员救了我,我二十二岁在美国遭遇枪杀事件,有人替我挡下子弹。”童妍手夹着烟,身体靠窗,美眸微垂:“有人告诉我这是世界有可能是果决定了因,如果我的存在不是一个诱因,只是一个结果,那么我应该好好诠释这样的结果,所以我总在想,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冯程英愣了半天,也没听懂:“这句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明白。”
“换句话说,他们给予我帮助,我去帮助更多的人,可以认为我是为了让自己灵魂得到安宁。”
长大以后,以前的高中同学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轨迹,刘兴毕业后当了医生,班长许家伟从事it行业,男人婆李潇君当上一名大学教师,江时遇成为了一名对社会有所贡献的物理学者,而她童妍却要为深受苦难的人们拍一个纪录片。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们的生活轨迹变成了这样。
许是来到陌生的环境不太习惯,又或者床板太硬,童妍当晚听了一整夜的雨。
那夜狂风暴雨,童妍听到窗外大雨滂沱的声音,听到窗玻璃被猛烈敲击,听到不明声响却很清晰的“咔咔”声。
雨势太大,雨声覆盖世间万物,童妍听着雨,始终没有困意。
等到凌晨两点,她解锁手机屏幕,打开江时遇的聊天窗口。
晚上他们有联系过,她告诉他已经安全到达,他说嗯。
录了一段音频发过去,是桃花村下雨的声音,她没指望他半夜回复她的信息。
然而等到凌晨三点,他回复信息了。
江时遇:雨很大,你睡不着么?
童妍:可能不太习惯这里。
江时遇:是村庄吗?你确实不适合那样的地方。
从小住惯大房子的人,生活起居都有保姆照料,不用想也知道,她接下来的生活会过得有多窘迫。
童妍:你怎么不睡?
江时遇:重新看了一遍《月亮与六便士》,打算通过这本书去理解你。
童妍:那理解了么?
江时遇:男主角抛妻弃子去巴黎画画,你是抛夫弃子去了那个桃花村,你们有一个明显的共性。
童妍:什么?
江时遇:薄情。
童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