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天，空气异常阴冷。
童妍在公寓楼下等到腿都冻僵了，整栋楼的人才开始忙碌起来。
有人刷出入卡出了大楼，童妍顺势走进楼里，早晨七点，可以直接敲响他的家门了。
很多年以后，童妍对这个清晨依旧深刻。
潮湿空气透着丝丝刺骨的凉意，楼道声控灯因沉默而久久熄灭，墙上浅黄色程亮的瓷砖映出她纤瘦身影，地板上小小的不知名的飞虫在地上爬行。
她的额头在发热，她身体过于疲乏，而思想却告诉她必须开启这扇门。
然而当她刚要按下门铃，只听里面“咔”地一声，门被开出一条缝隙，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门打开，江时遇一只手拿手机，一只手正用白纸巾擦鼻涕，他的状态不是很好，和童妍一样他也感冒发烧了，黑眼圈还很重。
看到童妍，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将手上纸巾藏进裤兜。
两人静静对视，时间仿佛静止。
“我们去领证......”深吸一口气，童妍从大衣兜里拿出户口本：“可以吗？”
江时遇垂眸，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上的本本，沉声道：“好。”
这对白......真不像在聊结婚领证，他们好像在聊今天的天气，平平淡淡，没有丝毫起伏，没有一点曲折。
童妍甚至怀疑，他一大早就在等她说这句话。
“今天？”童妍心一直再跳。
江时遇直视她的眼睛：“可以。”
随后他转身走进公寓，留童妍站在门外。
半晌，他返回大门口，他手上多一条白色毛巾和红色户口本，他把白色毛巾罩在童妍头上，她的头发湿了。
“帮我拿一下。”
他把江家的户口本递给她，然后抬手帮她擦头发，动作算不上温柔，看起来挺随意。
“多少点来的？”
近距离交谈，他磁性的声音过分诱惑。
童妍抬眸注视他的喉结，这里男性特征太明显了，看得让人心痒痒。
“刚到。”她说。
显然她在说谎，她湿漉漉的头发和带着潮意的衣服可不是这样承认的。
江时遇轻笑一声：“那真挺巧的，我刚好开门。”
其实他是想出门给自己买药，现在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有病。
和童妍说那些话，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他等了她三天，精神状态很差，好在...他赢了。
他帮她擦头，童妍看他喉结以下部位，两人就这个姿势僵持了一下，江时遇返回公寓挂好毛巾，这才跟童妍一起离开小区。
民政局早上九点上班，他们来早了，只能跟在一群人的队伍后面排队，和其他也来领证的夫妻不同，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说话。
他们长相突出，气质出众，彼此间过于沉默，就像两个被父母逼婚勉强结婚的相亲男女，从他们身上传递的信息有些与众不同，周围众人都在暗暗打量。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勉强结婚”的两个人都在发低烧，发烧还坚持领结婚证，工作十几年的民政局工作人员估计也没见过这样的仗势。
排队两个小时，终于轮到童妍和江时遇，两人按照流程办理手续，然后去隔壁照相室拍证件照。
童妍是今天凌晨三点起来的，当时头脑一热，根本就没想到结婚还要拍证件照，她今天没有化妆，甚至头发都没有梳，因生病和睡眠不足，她脸色不是很好。
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眉毛稍淡，皮肤很白，可以说是苍白。
童妍微微皱眉，她对这样的自己不太满意。
江时遇看出她的情绪，他伸手轻轻牵上她的左手，然后稍稍用力捏了捏她：“没事的，这样也很好。”
这是他们分开以后第一次牵手，就在要结为夫妻的这一天，他的手干燥而温热，甚至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可惜童妍被工作人员不断催促，一切都太匆忙了，以至于她没有察觉这片刻的温情。
现在是冬天，照相室很冷，为了证件照片好看一点，两人都把大衣脱掉了。
“好，看镜头笑一个。”
他们淡淡微笑，工作人员却不是很满意：“笑容太僵了，想想你们之间的趣事。”
童妍顿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趣事呀......
大三那年夏天，江时遇平时工作很忙，为了抓紧时间跟他约会，童妍自己打车去电影院，要江时遇下班后直接开电瓶车来找她。
那天她等了好久，一直等到电影已经放映，他还没有来，打电话无人接听。
后来得知他的消息，还是高中同学徐一峰告诉她的，他给她发来信息，说江时遇发生了车祸，就在和兴路立交桥下面，童妍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她跑出电影院，恰好看到一辆救护车正赶往和兴路那边，她焦躁地叫了一辆出租车，要车子跟在救护车后面。
然而在经过一个红绿灯时，她被救护车甩开了，等她坐的出租车赶到现场，救护车已经带上伤患冲忙离开，她只看到车祸现场一地的血，以及围观群众的满目愕然。
童妍脑子一片空白，她的手都在颤动。
她让司机追那辆救护车，等她感到附近一家医院，医务人员已经把人推进抢救室，她站在抢救室门外，像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她没有哭喊，只默默地流眼泪。
明明八月份，天气很热，她只觉得医院的空气冷到极点。
她哭了半个小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陌生的号码，却是江时遇的声音。
他说：“妍妍，你在哪？”
童妍哭道：“我在外面，我在抢救室外面，你一定要好好的，你别怕，我在外面陪你，你要好起来……”
那大概是童妍最蠢的时候，江时遇怎么可能躺在抢救室里跟她打电话，而她自己却深信不疑，她并没有发现什么逻辑错误。
等到江时遇跑到医院抢救室门前，便见童妍抓医生手臂哭求道：“医生，你救救他，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的钱，求求你了，求求你......”
江时遇从没见过童妍哭，也从没看过她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人，那个看起来总是高冷骄傲犹如一只骄傲孔雀的童女神，居然会变成这样。
没有一丝犹豫，江时遇上前把她搂进怀里：“好了妍妍，我在这里。”
童妍愣了好半晌，才从打击里恢复智商，她把头埋进他胸膛，把眼泪和鼻涕全蹭在他衣服上。
她安静下来了，江时遇像抱一根木桩一样，把某个因为丢脸而无比懊悔的童女神抱走，一边走还一边笑。
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的钱......
他就没见哪个傻子在医院这样说话的。
江时遇确实出了车祸，却只受一些轻伤，手机屏幕摔坏了，所以童妍联系不到他，而和兴路立交桥那场车祸的主角不是他。
为安抚刚从沉重打击里走出来的女朋友，江时遇把童妍抱紧医院电梯，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结结实实地亲吻她的唇。
她心情无法平复，他也一样，那一刻他才知道，他在她心里占了多大的分量。
激吻到一半，江时遇离开她的唇，打趣道：“甜甜的？我是吃到了鼻涕？”
童妍破涕为笑。
电梯尚未开门，继续肆无忌惮地亲吻。
半晌，电梯门打开，两个高中生女孩呆呆看着他们。
意识到现场突然多出了观众，他们抿着嘴唇分来，然后在无比尴尬的氛围中走出电梯。
接着，他们听到两个女孩低低的交谈声。
“那个男的好帅！”
“女的也漂亮！”
“这就是传说中吸含式亲吻，我靠，也太苏了吧！”
互视一眼，童妍和江时遇忍俊不禁。
才不是什么吸含式亲吻，他们私下起了名字，这叫“拔罐”，特别的俗，俗到他们只敢这么干，却永远不会对外人说......
“好，就像刚才那样笑，再来一张。”民政局摄影师道。
童妍和江时遇轻扬嘴角。
在办理结婚证过程中，不知不觉之间，两个人的烧都退了。
也许这场病，源于心病。
拿到结婚证，两人终于可以去吃饭了，忙活了一上午，他们还什么都没有吃。
“牛肉面可以吗？”江时遇问童妍。
看一眼结婚证，童妍：“嗯。”
天冷了，吃一碗牛肉面刚刚好。
在民政局附近面馆里要两份牛肉面，刚结婚的两个人对桌而坐。
江时遇是真的饿了，面碗一端上来，就开始拆筷吃面，童妍拿勺子喝一口热汤，然后偷偷打量江时遇。
他眉目清俊，鼻梁高挺，脸型轮廓分明，二十八岁的某校草，身上男性荷尔蒙气息愈加明显。
又喝一口汤，童妍的心总算定了下来，他现在是她老公了。
童妍偷看江时遇，江时遇也会装作不经意地看她，在她低头吃面的空档，他轻轻地扬了扬嘴角。
“下午要做什么？”他问。
童妍想了想，说：“工作吧，你呢？”
“嗯，我也要回研究所。”
沉默半晌，江时遇漫不经心问道：“你跟家人说了么？领证的事。”
“没有，改天把父母约出来，正式地跟他们说一声吧。”
“嗯。”
吃完面，江时遇送童妍回公司，在童妍开门下车之时，江时遇开口道：“晚上......”
说话间，童妍手机响起，是童爸爸打来的电话。
童妍接听电话没多久，江时遇的手机也响了，是研究所那边打来的。
于是，一对新夫妻来不及温存，就要各自去忙自己的工作。
......
童妍没有告诉爸爸，她和江时遇已经领证的事。
在公司里忙到晚上七点，最后打车回到童家，晚上她翻看微信，江时遇没有发信息过来，他可能很忙。
结婚了，夫妻应该同居。
然而他没有提起，童妍也不好直接拎行李去他家，这必须有一个过程，他要先提起，她才能过去，又或者......她主动要求，让他住进童家别墅。
等到深夜十一点，童妍看完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她把书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关灯睡觉，然而躺下不到十分钟，某校草打电话进来。
此刻万籁俱寂，房间漆黑一片，只有手机屏幕发着微弱的光。
童妍心率有点快，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就像初恋，忐忑中带着狂热，羞涩中带着期待，酸涩中又带着甜蜜。
电话接通，那边很安静。
安静。
如同黑夜一样寂静。
过了一会儿，他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你躺在床上吗？”
“嗯。”童妍说。
“我也是。”他说。
明明很正常的对话，竟莫名地有些暧昧。
“我十点才回到家，嗯...然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洗澡睡下了。”
他的声音带有某种蛊惑的信息，有些低哑，有点低沉，一个男人深夜这样对一个女人说话，这个女人该如何是好？
“哦。”童妍按捺心间躁动。
总觉得这是一通性/骚扰电话，发出高强度暧昧赫兹的人，是某位一表人才的江博士。
两句对白之后，两人又安静了下来。
童妍翻身，她听到江时遇好像也在翻身，这个夜晚有点辗转难眠。
“你......”
他又用低沉的声音跟她说话。
童妍轻吸气：“什么？”
“你什么时候带大宝来跟我？”
心跳不太正常，童妍把半边脸闷在枕头上：“......你想什么时候。”
“我随时都可以，嗯——”
他又开始拉长低炮音了，一定是故意撩拨。
“嗯，大宝是一个人睡，还是跟...我们？”他悠悠问道。
童妍：“......”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虽说夫妻睡一块是正常的事，但是他们已经近五年......就一时还不能适应。
“跟我们。”
莫名其妙的，童妍就这么回答了，其实她还是挺惦记孩子他爸的。
“嗯，那你们明天过来么？”
“要不要先请我爸妈还有你妈妈一起吃饭？我突然搬过去，总要告诉他们原因。”
“也好。”
两人聊二十分钟，其中沉默十分钟，总算结束一通要命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