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束百合花在第二天出现在了餐桌边。
春日里的阳光正好,雪白的花瓣缀着水晶花瓶,说不出的好看。
贺灼下楼时,就看到这样一幕。
他不由地攥紧了手,平静了一晚上的郁气像是出闸的洪水,肆无忌惮地涌上来。
女孩儿转过头,那双莹亮温柔的眼眸衬着百合花,声音甜糯糯的,“哥哥早上好。”
百合花的浅淡的香气缠绕上来,贺灼心口堵得慌,沉默地坐下来。
窗外的一缕阳光落进来,少年侧颜深邃清冷。
关星禾有些犹豫地说:“你没睡好吗?”
“没有。”
他声音低沉,荡在三月的春意里,竟带上点冰冷的味道。
关星禾眨眨眼,“那你怎么了嘛?”
一大早脸色就不太好。
王姨正捧着一屉新出锅的小笼包,“我看那花放着也是浪费,就找了个花瓶插上。”
关星禾用手触了触花瓣。
女孩儿的指甲盖是干净温润的淡粉色,衬得百合花愈发清丽,“这个花瓶哪来的?之前没见过。”
王姨将屉笼放下,伸手理了理花枝,“一直放在太太屋里,都落灰了,我想着也用不着,就拿出来收拾了一下。”
“你们看,这花瓶和花儿配不配?”
关星禾咽了口包子,囫囵道:“挺配的。”
“刺啦”得一声,贺灼手上的叉子猛地划过盘子。
声音刺耳。
少年垂着眸,长睫漆黑。
关星禾觉得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他抬眸,坚毅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手却攥得发白。
她真觉得那花儿好看?
春日的早晨格外明媚,百合花被细心照料的撒上点露水,阳光洒落,像是缀上了点点细碎的钻石。
他胸口一阵闷疼,迎上女孩儿关切的眼。
那双杏眼很清澈,只映出自己一个人的影子。
可那双让自己心旌摇曳的眼儿,刚刚望着那束百合花,分明也是这样温柔。
他心中带上几分奇怪的感觉。
抿了抿唇,他说:“我...”
他顿了顿,声音带上点哑,“我对百合花过敏。”
关星禾猛地睁大眼,“你怎么不早说啊。”
她飞速起身,端着百合花就往外走,嘴里絮絮叨叨,“完了完了,刚刚放在你旁边那么久,不会出事吧。”
他望着女孩儿焦急的背影,手心渐渐出了汗。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关星禾将花瓶放在露台的角落,又将门锁上,才回来。
温暖的春日,她额上出了层薄汗,双眼紧紧地盯着贺灼,“你没事吧?”
她眸中映入窗外的光,藏着点点关切,“要不要打电话让医生过来看看啊。”
“没事。”
他抿着唇,心中忍不住升起些自厌。
少年觉得自己自私极了。
那是别人送她的花儿,自己纵使不喜欢,也不应该撒这样的慌。
他看向露台,百合花被孤零零地放在角落里,随着风可怜兮兮地摇摆着。
他转过头,迎上那双点缀着盈盈关切的眼,那颗卑劣自厌的心却忍不住升起点细碎的欢喜。
她关心自己,胜过那束讨人厌的花...
一想到这点儿可能,欢愉便源源不断地从心底涌上来。
王姨也自责极了,迭声说:“怪我怪我,觉得那花挺好看,扔了也可惜,就想着摆上,等等我就把屋子到扫一遍。”
关星禾声音低了低,“要不还是叫医生来看看吧。”
他喉结微滚,“真的不用。”
他垂下眼,不敢再去看那双莹润清澈的眼,声音艰涩:“真的没事。”
关星禾拗不过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那王姨你今天一定要把房子好好打扫一遍啊。”
“诶诶,好的。”
贺灼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关星禾说:“对了,我衣帽间里的那堆信,帮我整理到仓库吧。”
她房间里的东西都快堆不下了。
贺灼指尖一颤。
他想到自己不久前无意中看到的信,让自己的心无可抑制地闷重了许多个日日夜夜。
可女孩儿如今轻飘飘的一句话,自己阴雨密布的心却宛若见到了太阳。
原来,就像那束被孤零零放在露台上的百合花,那些信件最终的归宿也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储藏室。
不知为什么,他心徒然松快了许多。
关星禾性子温和,平日里也不爱张扬,每年生日也不过是叫上几个朋友,吃顿饭,吹吹蜡烛。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叫上关熠。
他虽然说话气人,但终归还记得自己的生日。
那天他别别扭扭递上来的礼物是一盒松香,自己最常用的牌子。
生日那天,恰巧是附中放榜的日子,她觉得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庆祝生日的心情。思虑再三,她谁也没有叫,只打算安静地在家里吃个饭就是了。
春日的天气格外暖和。
贺灼走进厨房。
王姨对他点点头,“都准备好了。”
她问:“要不要我给你打下手。”
少年摇了摇头。
今天是她生日,这算是一份心意,他想自己做。
王姨也不再说什么,乖觉地退出去。
厨房里安静极了,少年手中的动作干脆利落,他垂着眼,黑眸中专注又认真。
这个暖融融的春日,时光仿佛变得静谧悠长。
少年低头将山楂水过筛,厨房的门被“嘭”得一声打开。
他被吓了一跳,手不由地颤了颤。
有一缕阳光落下来,女孩儿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犹如小炮弹般冲到他面前。
她扬起脸,一双杏眼映进窗外明灿的阳光,“哥哥。”
他心颤了一下,声音也不自觉低下来,“怎么了?”
她跳起来,“我我我我......”
他屏住呼吸,心也随着她吊起来。
“我考上了啊啊啊啊啊啊。”女孩儿猛地跳起来,一双手环他的脖子,蹦进他的怀里。
他心跳在这一瞬间停滞。女孩儿的发丝有一缕划过他耳畔,却又好似落在他心上。
要不然,他的心怎么会这样酥,这样痒。
贺灼的双手僵硬着,一时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女孩儿很快离开,她抬眸望着他,眉眼都快乐得弯起来,说话的尾音微微上扬,“看这次谁还说我考不上。”
贺灼像是被她的快乐感染,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低声应道:“嗯,很厉害。”
她双颊因为兴奋微微发红,竟比三月的春光更加撩人心弦。
就连声音都是温温柔柔的,“还是多亏了哥哥。”
要是没有他的鼓励,自己恐怕连孤注一掷的勇气都没有。
在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劝她放弃的时候,只有他站在自己身后,默默地支持自己。
贺灼胸腔间的震颤还未消散,鼻尖盈满女孩儿身上清浅的香味,他喉间是从未有过的干涩。
“是你自己努力。”
他明白,女孩儿并非长辈所说的不思进取,反而充满着韧劲,这几个月来,不论熬到多晚,从不叫苦叫累。
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女孩儿明亮的眼透出执拗,“谁说跟你没关系的,因为你帮我补课,我才没有后顾之忧的。”
她眨眨眼,“你知道吗,我刚刚和爸爸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他都被吓到了。”
关城宇并非不想让她考附中,只是那几率实在太小,他想女儿走一条更稳妥,更安稳的道路。
所以当她知道关星禾瞒着自己偷偷报名,还考上附中时,惊吓过后反而是骄傲。
关星禾兴奋地说:“他刚刚给我转了帐,说是奖励我,等等我们一定要出去庆祝一下!”
她兴致勃勃地跳起来,“城北的那家餐厅,今天我请客。”
少年锐利的眉眼仿佛都温柔下来。
“好。”
窗外鸟鸣清越,关星禾低眸,这才注意到贺灼手上沾了些红渍。
她踮脚往后看了看,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你是在做山楂糕吗?”
他抿唇,“嗯。”
“专门给我做的?”她眉眼带上笑意,眸中的愉悦都快溢出来。
少年像是被这样直白热烈的眼神烫到,有些狼狈地垂下眼,“嗯。”
“那我们一起做吧。”她说着便要撩开袖子。
贺灼转过头,彼时窗外的阳光有一缕落在他们脚下。
女孩儿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似是和干净又灿烂的阳光融为一体。
他低眸看了看操作台,虽不至于凌乱,可也不算整洁。
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可女孩儿砰砰跳跳地跑到水池前,一边哼歌一边洗手,声轻快得像是窗外的飞跃的百灵鸟。
贺灼的视线划过她修长干净的手指,有些无奈地弯下身子。
“给。”他递给她一副手套,“别把手弄脏了。”
“哦。”她也不问为什么贺灼没戴手套,只是低眸乖乖地套上,而后扬起脸问他:“要我做什么呢?”
贺灼顿了顿,“你去把桂花切得碎一些吧。”
“行。”关星禾爽快地答应下来。
春日的午后,窗外的桃花开得正灿烂,厨房里静谧和谐。
山楂糕其实并不难,两人合作,不一会儿便做好了。
贺灼将冻好的山楂糕切成平整的菱形,女孩儿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
她尝了一块,两颊鼓囊囊的,像只偷食的小仓鼠,眼睛都快乐得眯起来,“好吃。”
女孩儿伸手又取了一块,可她没自己吃,而是递到他嘴边,满脸殷切,“你尝尝。”
春日里,连窗外拂进来的风都是温柔的。
贺灼低眸,对上那双比窗外桃花更娇艳几分的脸庞,心跳在这一瞬间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