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桐恍然大悟,忖道:“对了,周通与袁伯当就在一旁,若问野狼谷,只怕会令这两人起疑。丁姑娘如此问法,委实大妙。”再看那两大恶人,果真是不曾生疑。少时喝了茶水,也不会钞,大摇大摆走出去解开缰绳,就要上马。铺中掌柜与那伙计见两人外貌凶狠,也不敢讨要茶资。陈青桐道:“这等霸王行径,实在是可恶。”丁晴道:“不用生气。”招唤伙计过来,不仅将这边茶钱付了,周通与袁伯当的茶资也一并给付。陈青桐笑道:“丁姑娘真好人。”丁晴莞尔一笑,道:“你现在才知道我的好么?”又道:“方才茶钱,以后从他二人身上夺回来,他们不是得了那裘长老一千两银票吗?”陈青桐眼睛一亮,连连称好。
两人追踪多时,眼见快到野狼谷口,袁伯当与周通已在前面下马,四处窥探,两人又坐在地上商议什么。只听周通道:“老袁,我看林子里有一家三口,我肚子饿了,何不过去把他们杀来吃了?”袁伯当道:“好,我真有此意。”两人便钻进树林。
陈青桐听得真切,惊道:“这两个恶贼又要害人性命,须想个法子阻止才是。”
丁晴噗哧一笑,道:“你手中没有兵器,想什么法子?”陈青桐被她看破了心思,霍的起身道:“赤手空拳,也得去试探一番,大不了打不过这两个魔头,少爷我撒腿就跑。”
丁晴笑道:“这两人的轻功虽不高明,追你却是绰绰有余。”陈青桐慨然道:“能追上我,未必就能对付我。我的‘凌云若虚’和‘伏虎拳’也不是耍着玩儿的。”丁晴又笑道:“好,好,那还犹豫什么?我与你一块儿去救‘一家三口’去。”
便在此时,听得“噗”的一声从树林中传来。陈青桐大惊,就要过去,却被丁晴一把拉住,道:“休急。”扯着他的袍袖,绕到一棵树后。陈青桐探头看去,不禁暗暗好笑。但见周通与袁伯当追赶几只野鸡,忙得不亦乐乎。丁晴俯耳过来,低声道:“傻哥哥,这‘一家三口’,便是它们了,所谓‘孩子’,就是尚未孵化出来的鸡蛋。若说他们吃了这‘一家三口’是为恶,那我们为了填饱肚子,稍时也要作恶多端了。我也好,你也罢,都是如假包换的‘大恶人’。”陈青桐哭笑不得,低声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只是他们为何要如此招摇说话?”丁晴道:“他们以为吹牛越响,越有本领。这两个呆魔头的所作所为,你还不熟么?”陈青桐只觉她说话吐气若兰,似麝如香,不禁心中一荡,暗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我万万不可乱了尺度。”脸上一红,连忙扭过头去,见袁伯当猛然扑出,正把一只野鸡抓在手里,笑道:“看你往哪里跑?”丁晴道:“他们在这里‘作恶’,我们到另一边去用食。”
二人蹑手蹑脚,来到隐蔽之处,转过几弯,又见一片树林。陈青桐捉了一只野鸡来,做起他拿手的“叫花子鸡”,丁晴细细品尝,果然香嫩可口,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手功夫?”
待到晚上,周通与袁伯当摸进谷去,寻块大岩石,两人躲匿其后慢慢等待,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男一女悄悄缀在他们身后,也在草丛中藏伏。这里地势更高,月色之下,将“夔门二怪”与他们所在之处照得一览无余。
过了半个时辰,听见谷口传来一阵马蹄声,一队金兵举着火把而来,中间簇拥着几匹骏马,马上有男有女,渐渐走得近了,陈青桐看清一位女子的面目,心中咯噔一下,忖道:“她看来如何这般眼熟?”
丁晴噗哧一笑,低声道:“她可不就是你那‘林姑姐姐’?”
陈青桐蓦然醒觉,细细打量,那女子果真与林姑极其相像,只是衣裳华美,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心道:“林姑姐姐若有她这般的福气,那可是谢天谢地了。只是驿站一别,也不知她流落何处?倘若顾老前辈能够带她一起上路,那是最好不过了。”便听领头一名金兵叫道:“侯爷有令,今晚在此地扎营安歇,明早起程。”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忙碌起来,不过些许功夫,立起数十顶营帐,又生起篝火。当中一顶帐蓬,银顶虎纹,想必是“侯爷”居所。
陈青桐见周通与袁伯当交头接耳,忖道:“裘长老要他们行刺的金国大员,该是这位倒霉的侯爷了。”
周通与袁伯当耳语几句,一个往左,一个向右,分头摸了上去。
丁晴道:“金国狗皇帝侵占我大宋江山,罪大恶极。他手下官僚为虎作伥也是罪不容赦。只是这位侯爷与众不同,素来主张南北相亲、和睦共处,提倡互济有无,通商繁荣。唉,即便如此,他也是女真族人,无论怎样教化仁慈,天性也是该死的。”
陈青桐愕然,道:“你如何得知?”
丁晴轻描淡写,道:“偶尔得知罢了,哼,他自不量力,竟要去朝廷拜见昏君,劝其罢兵淮水,安心经营国内民生,让天下寒士有广厦千万,饥饿苦民能果腹充盈。”陈青桐愕然道:“你说什么?”丁晴道:“当初大都附近,有部分契丹鞑子起兵,欲与西辽勾结,反金复辽,却被金国皇帝派铁骑血腥镇压,前后株连斩首、流放者,不下数万,于是举国忐忑,民心惶恐,又是这位侯爷极力进谏,道‘杀一儆百即可,若肆意屠戮,毕竟有伤天和’云云,结果惹恼了皇帝,一怒之下,将他济南王爵位削除,贬为济南侯。此番进京,若那皇帝心念旧恶,只怕他的性命难保。”
陈青桐一凛,道:“如此说来,他还是个好官?”心中左右为难,有意救援,但再生顾忌:“他终究是女真人,我要是去救他,一者未必斗得过‘夔门二怪’;二者侥幸成功,岂不被宋人唾骂?”转念一想,这侯爷位高权重,大可拥兵自重,安居济南,享受荣华富贵,却以身犯险,入京伴虎,这等胆识气魄,实在叫人钦佩,既然“勉强”算得仁义之人,岂可坐视不救?汉族也是人,女真也是人,之所以争斗,若论罪魁祸首,该是好大喜功、贪婪无厌的金国皇帝才是,与旁人何干?这位济南侯若能成功劝谏,让金国皇帝安守本分,不再南犯,两地的百姓从此免于涂炭,岂非大大一桩功德?牙关一咬,道:“不管了,救了他再说。”丁晴一怔,点头赞赏,笑道:“看你读书甚多,深明大义,不是迂腐书生。好,我往左去寻周通,你向右拦下袁伯当。至于能否救这位侯爷一命,就看天意了。”陈青桐点头道:“当是如此,方为大义。”两下分开,各自行事。
陈青桐摸到一个营帐后面,见几名金兵围着篝火团团坐定,并未曾发现他的到来,当下不及多想,借着夜色跑向另外一顶营帐,料想袁伯当定然直奔济南侯而去,因此施展轻功,纵跳飞越,一路往中间银顶大帐而来。再奔到前,见前面隐约有一个人影,细细辨认,正是袁伯当。心中一喜,知他尚未动手。转念一想道,对方手中铁杵甚重,磕碰即伤,自己手中没有兵刃,如何与他对敌?正思量间,一阵夜风将帐蓬撩开一角,毡毯之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金兵服饰,见左右无人,便悄悄摸了进去,全套换上,虽不合身,却也顾不得这许多讲究了,又从一个箱子里找到一把腰刀,虽不及长剑称手,勉强能够使用。
他走出帐蓬,见袁伯当又窜前几步,到了前面的一顶营帐之侧,小心张望,离银顶虎纹大帐也只有数丈之隔了,蹑手蹑脚到了他身后。他虽不曾专门练轻功,但对“凌云若虚”的身法步法已熟,更兼每日打坐“睡觉”,内功也日渐进步,内力渐渐浑厚,屏气凝息之下,距离这“百剑一笑”不过数尺,袁伯当也还是懵然不觉。袁伯当但见一队金兵从面前走过,立起身子,三两步来到了大帐之外,陈青桐依旧跟在他身后。
只听帐内有人道:“侯爷,《八脉心法》乃是江南武林人人梦寐以求的武功秘笈,你不修上乘武功,要此书有何用?”一人声音厚重,想必就是那被贬谪的济南侯了,哈哈笑道:“华宝上人,这《八脉心法》真有那么好么?”
陈青桐忖道:“什么上人,难道是佛庙里修行的和尚?果真世风日下,不仅山中道人贪谋权势、设计害人,便是佛门弟子,也不肯好好的诵经礼佛,要在这红尘中打滚。”见袁伯当的手臂抖得厉害,想起当日他与其余五人在树林狙击,逼得鸠盘鬼母掉下山谷,又要将自己拿作人质,暗道:“你听到《八脉心法》的书名,魂魄便被勾去了一大半。”躲在暗处,心头暗笑。
只听那华宝上人道:“侯爷可听过陈抟?”
济南侯笑道:“听过。他是一代宗师,宋太祖宋太宗都是他的亲传弟子,我怎会不知?”
华宝上人道:“此书传说便是陈抟所著。此人星、相、医、卜无所不精,拳法、剑法、掌法,无有不会,以此中原武林奉他为‘天下第一剑客’。他名气极大,宋太祖赵匡胤曾拜在他的门下学艺多年,后来名震北宋军中的‘太祖长拳’,便是陈抟亲授。相传赵匡胤尚当上皇帝时,某日无事,路过华山,便慕名前去拜访,那时赵匡胤还未入他门中。两人下棋,约以华山为注,若是赵匡胤输了,便将华山封给陈抟,以为其修练之所。结果陈抟棋艺高绝,果然将中赵匡胤杀败,将华山赢到手中。赵匡胤后来虽得了天下,但平白丢失一座华山,心中毕竟不舒坦,但皇帝金口玉言,怎能说话不算数?无奈之下,只好兑现诺言。只是他留下话来,提出三个条件,一者说此山专为陈抟修仙之用,若无要事,不得外出;二者陈抟死后,此山归还大宋;三者官商士民依旧能够上山随意观赏游玩,不得劝阻。陈抟何其聪明,便一一允诺,十数年间果真不曾下山一步,除修练之外,日夜研读各种经书,终于独创了一门极其厉害的武功心法出来传诸于世,便是这《八脉心法》的由来了。”
济南侯道:“怎么个厉害法?”
华宝上人道:“陈抟去世后,华山复归宋有,后来华山派来此开基,华山一派,武功并不高强,江湖名声也并不响亮。后来有一个弟子机缘巧合,偶在悬崖山洞之中得此奇书,修练之下,不禁本派无人能敌,便是纵横江湖,数十载中,也无人是他对手。少林寺方丈可谓当时武林第一人,与之切磋,苦斗三日夜,才能堪堪斗个平手。只是少林寺素来不理红尘俗事、江湖纷争,于是此人被推为武林盟主,华山派也因此名高一时。但若有人问他武功为何如此高强,他却是三缄其口,决不多说一个字。此人去世后,留下遗书一封,将前后原委悉数道来,说道秘籍放于某处,要华山派弟子取来修习。消息不慎泄漏,引得江湖中人人觊觎,为此纠缠上百年。如今《八脉心法》一下子多出了十几本,真假难辨。传华山派有一本,号称正宗,有人验证,却是假的。真本究竟在哪里?从此却无人知晓。”
济南侯大笑道:“难不成我的这本也是假的?”华宝上人道:“老衲不敢妄言。”陈青桐暗道:“如此说来,鸠盘鬼母与‘夔门六怪’到我庄中夺宝,也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真假难辨了。”
便在此时,有人叫道:“恶贼,大侠来也!”听动静甚然,便往帐中闯去,正是丁晴。那华宝上人倏地站起,喝道:“是谁?”忽然咦道:“呀!如何是??????”不及说完,便被丁晴打断,道:“自然是我,江南侠义,见金国鞑子人人得而诛之!”说完两句,拔腿就跑。济南侯哭笑不得,道:“胡闹!上人,给我把她追回来!”华宝上人应了一声,追了出去。
这大帐空空荡荡,只剩下济南侯与几个亲兵。陈青桐料想丁晴此举必有深意,也不急着出去,又见袁伯当靠近帐幕,心道:“这便是你下手的大好时机了。”手中将腰刀顿时握得紧紧的。
丁晴大呼小叫,引得华宝上人在后急急追赶,许多金兵都追了过来。她走得方向,不偏不倚,正是周通藏匿的草丛,眼看就要到得跟前,那周通脾性暴躁,跳出来骂道:“他妈的,你往哪里逃不好,却要到我这里来?”丁晴故意惊叫一声道:“不想这里还有同道中人?你也是来刺杀金国侯爷的吗?”周通道:“你杀你的,我杀我的,井水不犯河水!”丁晴笑道:“是,是,我这就走开。”果真转身逃开。华宝上人大吃一惊,道:“你是刺客?”撇下丁晴不顾,双袖一展,挥舞手中禅杖,当胸即是一击。周通不敢怠慢,急忙挺刀抵挡。两人斗成一团。那金兵将周通团团围住,左看右看,哪里还有丁晴的踪迹?
陈青桐藏在济南侯帐后,忽听风声一阵,已然有人到来,只听那人冷森森地道:“金狗,把《八脉心法》交出来!”陈青桐暗暗一惊,忖道:“不好,难不成除了这两大恶人,那裘长老还安排了另外的刺客一道同来么?”只听济南侯道:“你是谁,如何知道我有此书?”那人道:“你只说一句话,要书还是要命?”济南侯冷笑一声道:“你武功高强,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杀我,那是轻而易举,但若是不说个说法出来,我宁死也不肯把这本书交给你。”
那人哈哈大笑,道:“不想你这鞑子还有些骨头。好,我便告诉你又何妨?我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想查什么查不出来?武林群豪在济南城外红梅谷中争夺《八脉心法》,却不防你派神偷易又道潜入,偷天换日,以一本假书将真书悄悄换走。为此你给了易又道三千两通庆银票,是也不是?”
济南侯惊愕不已,道:“你说得倒是详细。我不是武林中人,为何千方百计要得此书?你丐帮可能明白?”
那人冷笑连声,道:“若要揣摩你的这点心思,那又有何难?当今朝廷之中,若说真正被鞑子皇帝宠信之人,其实不过两个,一个是三王爷完颜乌台,另一位便是北国第一高手耶律宗雷。耶律宗雷虽是契丹人,但素与鞑子皇帝交好。鞑子皇帝还在做太子时,便以他为知己心腹,后来登基为帝,也以耶律宗雷为第一功臣。你要入京,莫说进谏,便是要保全性命,也要此人鼎力相助。听说耶律宗雷对那《八脉心法》觊觎已久,你自然要想法子殷勤奉承,将这书献给他了?”
济南王道:“既如此,你便该知道,我这谏言若是成功,从此南北兵火可熄、刀戈入库,两地百姓安居乐业,岂非妙哉?丐帮向来有爱国济世之心,何必来此捣乱,坏我大计?”那人道:“韩帮主口口声声说尽忠报国,其实大谬,南宋小朝廷上至昏君,下至百官吏僚,有哪一个不是纸醉金迷、醉生梦死?如此昏庸,我帮弟子保他作甚?休要罗嗦,快快将《八脉心法》交出来!”
陈青桐听他如此说话,心中气愤无比,他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之耻,也知“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当卞州”之辱,但治下百姓何其无辜?双方交战,达官贵人大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不过换个地方继续享乐罢了,但平民百姓流离颠沛,又是多么辛苦酸楚?他见袁伯当轻轻拨开布帘,向里偷看,心念一动,悄悄摸到他身后,突然抬脚朝他屁股踢去,只听得啊哟一声,袁伯当屁股中腿,直飞进帐去。
里面那人喝道:“你是谁?莫非也是来抢夺《八脉心法》的?”不及他应答,一棍劈将下来。袁伯当不甘示弱,喝道:“不错,我就是要武功密笈,以图练成盖世神功。”横挡一杵,架住来棍。二人棍往杵来,就在帐中交起手来,只听风声呼呼,帐幕也被两人兵器荡起的劲风吹得呜呜作响。陈青桐撩起帐口布帘,探头一望,见那袁伯当正与一名黄袍汉子恶斗。那黄袍汉子相貌狰狞,神情阴狠,虽自报家门乃是丐帮子弟,但分明却不似善类。数招过去,那黄袍汉子连连后退,渐渐招架不住。
黄袍汉子退了几步,忽然喝道:“我得不到书,也不能被你夺去!”奋力一棍,将袁伯当铁杵荡开,侧身一闪,铁棍呼啸,猛击济南侯。陈青桐眼见济南侯无法抵挡,心中大惊,就要抢入,只听当的一声闷响,一人趔趔趄趄跌出帐来,正是济南侯。
这时陈青桐才见得他的真面目,但见他五官端正,颇为文雅,神情虽慌之下,威严尚在。只听黄袍汉子冷笑道:“狗鞑子,你还有点本事!”济南侯怒目而视道:“我大金国马上得天下,无论男女人人自幼便要学拳脚刀枪功夫,你当我怕了你么?”黄袍汉子冷笑道:“好,有种!”嗡地一声,铁棍带风,一棍砸下,却被袁伯当铁杵架住,喝道:“你说看得起他,那么就是看不起我吗?”铁杵猛地一伸,黄袍汉子只觉一股大力袭来,不敢硬接,铁棍一圈,回棍防守。
济南侯甚是机灵,觑得空档,突然掀起布帘,匆匆逃出帐外,几乎撞在陈青桐身上。他惊魂未定,见得陈青桐身上的装束,大喜过望,叫道:“快来救我!”陈青桐暗道:“我若是不肯救你,还来到这里作甚?只要你能良谏成行,免除淮水兵火,我自然极力保你平安。”说道:“侯爷随我来。”话虽如此,但他也不知该将之带往哪里?营中金兵为周通与那华宝上人打斗吸引,皆在远处拢聚观战,不知这里的凶险。袁伯当见济南侯逃走,大叫不好,一连几杵将那黄袍汉子迫退,提杵急追。
那黄袍汉子勃然大怒道:“你不叫我如愿,我也不能让你得逞!”铁棍带风,滚滚而上。袁伯当左冲右突,却被他铁棍紧紧缠住,无法脱身,气得哇哇大叫,喝道:“好,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铁杵猛地一旋,顿时沙飞石走,威力骇人。黄袍汉子武功不及他,身形晃动,四处游走,不敢与他硬碰。
陈青桐拉着济南侯拔步急奔,刚过一顶帐篷,黑暗之中突然伸出一根竹杖,恍若灵蛇般他双足缠来,一人喝道:“鞑子,要逃到哪里去?给我站下!”这一缠又快又准又狠又疾,若是换了旁人,断然难以躲避。陈青桐情急之下,拉着济南侯施展“凌云若虚”,堪堪躲过。那人冷哼一声道:“不想鞑子兵中还有如此高手?”竹仗如影随形而来,杖头嗤嗤作响,风声劲急。月色之下,那人却是个衣裳褴褛的乞丐。陈青桐暗道:“那黄袍之人是丐帮中人,但服饰整齐,哪有半点乞丐风范?这人若要说自己是丐帮的,我才相信。”退后几步,拔出腰刀,反往那乞丐手腕刺去。那乞丐轻飘飘地闪个过,竹仗轻挥,与陈青桐斗在一起。
陈青桐在泰山派禁地山洞中学得剑法,从来不曾练过刀法,将刀当作剑使,招式威力大减,只是如此一来,在对方眼中这“刀法”古怪之极,反倒变得飘忽不定。十数招过去,二人攻守各互,上下难分。济南侯本是极有胆色的,见自己“手下”这般神勇,却不急着逃走,暗暗忖道:“不想我麾下竟有如此勇士?”只听那边轰隆一声,银顶帐篷经不得袁伯当与黄袍汉子的冲撞,轰然倒塌,两条人影飞身窜起,边跑边打。黄袍汉子看见花子,大声叫道:“梅铁心,你也来了?”一棍逼开袁伯当的铁杵,急奔而来。袁伯当在后紧追不舍。
梅铁心避开陈青桐一刀,笑道:“净衣派来得的地方,污衣派自然也来得。那《八脉心法》乃是武林至宝,有谁不求?”
原来那黄袍汉子唤作黄冷池,的的确确是丐帮门人,因丐帮内部有净衣派与污衣派之分,彼此虽然同门,但两派又彼此不服。梅铁心说完,见黄冷池不仅不急不恼,反倒面有喜色。梅铁心见他脚步紊乱,再看得他后面的袁伯当,不觉恍然,暗道:“他武功不敌那使杵的大汉,便欲求我相助。大伙儿平日里明争暗斗,毕竟都是丐帮兄弟,我岂能见危不救?”于是喝道:“黄兄弟,你且与这鞑子兵较量,我来会会你的对手。”他此言一出,正合黄冷池的心意,急忙应道:“好,你自己小心!”
袁伯当见状,哼道:“走了一个花子,又来一个乞丐,大爷我也是穷人,没有余钱给你们!”一杵砸下,梅铁心竹杖轻拨,竟将他大力一杵拨开,杖头一抖,堪堪刺向自己肋下,角度刁钻,几乎避无可避,不由暗吃一惊,暗道:“这乞丐的武功胜那黄袍人三分,大意不得。”慌忙收势后撤,身形方才站定,见其又是接连三杖,疾如闪电,遂将铁杵旋转挥舞,水泼不进。
黄冷池飞身到了陈青桐跟前,喝道:“小鞑子,过来送死!”猛然一棍劈下。他在袁伯当手下吃了一肚子闷气,以为不过寻常士卒而已,这一棍打下,便有千钧之力。陈青桐在大帐外听得他和济南侯的对话,知他罔顾国家大义,冷笑道:“你要我性命么?这要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本领!”施展“凌云若虚”,身形晃动之下,倏地绕到他右侧,蓦地里横过钢刀,身子疾转,呼的一声,一刀向黄冷池颈中削去。这一下大出黄冷池意料之外,心头一惊之下身子一侧,让开刀锋,随即抓向陈青桐手腕。他一招之间立即铁棍挥出,反手抢攻,武功也确有独到之处。陈青桐一刀不中,想也不想,第二刀跟着再使泰山剑法,一刀劈出,出手之际刀刀狠辣,正是泰山剑法大开大阖的路数。黄冷池骤逢强敌,却在刀缝之中伸棍抢攻,半招也不退让。敌人挥刀狠砍狠杀,他施展打狗棍法,也是狠击狠打。月光之下,但见一个黄衣大汉,一个“金国少年”,性命相扑,十多二十招之间,便斗得猛恶异常。
济南侯只瞧得心花怒放,喜道:“如此人才,莫说百夫长,便是那千夫长也当得了!”
那边周通与华宝上人苦斗多时,华宝上人禅杖挥了一个圆圈,将周通身形罩住,周通大刀用了招“终南砍柴”,刀光如矢,透过了华宝上人禅杖的包围,只听一片金铁交鸣,震得两人耳鼓嗡嗡作响,周通收刀一看,只见刀刃上已损了三处缺口,要知华宝上人的内力深厚无比,加上他的水磨禅杖分量沉重,周通空有一身神力,兵器轻薄,还是吃了点小亏。
华宝上人哈哈笑道:“大个子,你服不服,不服再来!”禅杖一抖,叫道:“看杖!”禅杖一起,一招“神龙出海”,向周通打来,锋利的铲头月牙化作匹练般的寒光,将周通的大刀绞住,周通大吃一惊,急急变招,大刀旋风疾舞,只听一阵叮叮当当,华宝上人杖影如山,登时穿过了周通布下的刀幕!华宝上人的攻势有如狂风暴雨,见招拆招,见式拆式,周通后力渐渐不继,步步后退!
只听周通一声怪啸,大刀横斩直刺、平斫斜削,在华宝上人杖影如山的笼罩之下,施展刀法,轻飘飘一发即收,乍沾即退,如有如无,若虚若实,华宝上人禅杖有五十斤重,虽然劲道十足,无奈对方大刀竟似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一般,顺着杖风飘来晃去,任他禅杖如何强劲,却总是无法使力将对方大刀震断。华宝上人倒吸一口凉气,突然一声长啸,禅杖倏地反攻,招数快得出奇,五十斤重的水磨镔铁禅杖在他手中,便如一根稻草一般轻便,但见他禅杖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周通但见四面八方都是华宝上人的影子,竟似有几十条禅杖同时向自己攻来,不由得越斗越慌,再斗十数招,只听当的一声,周通的大刀终于被他一杖震断,周通也被华宝上人的掌力打得变了滚地葫芦!
华宝上人击倒周通,几个起落,已到了济南侯身边。众金兵蜂拥而上,将济南侯团团护住。袁伯当心头急躁,道:“不想这金国鞑子身边还有几个高手!”只听不远处周通大吼大叫,灰头土脸地跑了来,刀也不见了,狼狈不堪,大骂道:“老周你这混蛋,这回还吹牛么?!”
黄冷池与陈青桐连斗五六十招,竟再无寸进,只觉对方刀如剑,剑似刀,自己竟是无隙可乘,四周金兵如墙,围裹上来,心道:“《八脉心法》未曾到手,我怎能就此受擒?可恶,听闻那官儿当得越大,越是贪心怕死,我以为不过恫吓几句,便可迫他交出密笈,不想这鞑子官儿偏偏这般硬气!”再看袁伯当,暗道:“他是谁?武功不弱,莫非与我此来目的一般,皆是冲着《八脉心法》而来?以前帮主说过,群狼围一肉,不能争肉,反倒相噬互残。”连环几棍将陈青桐逼退数步,大叫道:“梅兄弟,再不走我们就得都送在这儿了!”梅铁心偷眼一望四周,但见金兵已然不再慌乱,反倒军容齐整,列阵相迎,若铁桶森严,刀光寒寒,枪刃锐尖,暗暗心惊,却不甘露出怯态,强笑道:“你我若是能够联袂,只怕他们虽然人多势众,也未必能够拦得下我们!”黄冷池摇头叹道:“二人力量尚且不够。”对袁伯当叫道:“这位兄台,你是要留在此地束手就擒,还是要与我们一并冲杀出去?”
袁伯当大声道:“好,好,我们四人一并冲杀出去,有什么过节,也等摆脱这些鞑子之后再说。”黄冷池叫道:“那倒不必了,今日若能冲出去,彼此恩怨一笔勾销!”周通听得三人商议,叫道:“带上我带上我,三人合手,不若四人联袂。”扑入金兵丛中抢了一把刀来,奋力杀出重围,要与三人会合一处。济南侯喝道:“他若要去,就放他去,一网打尽!”金兵闻言,闪开一条道路,果真不来阻挡。
四人会合一处,黄冷池一声大吼道:“避我者生,挡我者死!”铁棍开道,旋风般直冲出去,金兵众多,如何是这四个煞星的对手?刀棍齐下,被四人将方阵冲得七零八落。四人齐心,威力不可小觑,渐渐被四人冲开一个口子。陈青桐暗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提刀“追赶”,见他四人往南,他也往南;他四人转东,自己也趋东,好似狗皮膏药一般贴了上去,甩也甩不脱。周通掉在最后,见一个“鞑子”紧追不舍,心中烦恼,喝道:“你这鞑子,不怕死么?”一刀猛劈过来,却被陈青桐施展“凌云若虚”,轻轻躲过,再不管他,跟上梅铁心三人。众金兵见陈青桐甚为“神勇”,反倒纷纷呐喊助威。
五人前后相衔,渐渐冲出围困,路过一顶盘花帐蓬之时,见布帘一挑,里面出来一个妇人,正是那先前在丘上所见极像林姑的女子。袁伯当心头一动,沉声道:“抓此女为人质!”五指如钩,向那妇人抓来。那妇人吓得尖声大叫,腿软脚麻,惊得瘫了。陈青桐在后,喝道:“不可动她!”一刀刺向袁伯当手臂。袁伯当急忙收势退开,一杵反砸,正与陈青桐腰刀相撞。这一下反击力道极大,二人踉跄后退,一分为二。袁伯当正待再抓,金兵已是蜂拥赶来,顿足道:“罢了!”拔腿飞逃。
五人一路狂奔,听得金兵呐喊渐渐远去,追得五人魂不守舍。梅铁心见陈青桐的狼狈样,不觉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是乔装改扮混入金营的人。哈哈,不想折腾了多时,却是‘刺客’与‘刺客’自己打了起来,有趣,有趣!”又道:“你为何要放过那金国女子?”
陈青桐大声道:“堂堂江湖豪杰,光明磊落,怎能用一个弱女子来当挡箭牌?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岂不被天下人耻笑?”周通大声道:“我是大恶人,老子才不管什么耻笑不耻笑!”袁伯当脸色阴晴不定,说不出话来。梅铁心笑道:“好,小兄弟武功不弱,气度不凡,叫人佩服。只是我有要事在身,咱们改日再见。”身形微晃,瞬间走得不见了踪影。黄冷池冷哼一声,尾随其后,道:“以后再见,定然分个高下。”袁伯当既是懊恼,又是沮丧,哼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后会无期。”周通闻道:“这话说错了!该是‘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才是,为何好好的宽敞道路自己不走?”袁伯当心头火发,却又发作不得,二人口舌争执,结伴而去。偌大的山谷,又只剩得陈青桐孤零零一人。
他渐渐心平气和,走开几步,听得远处山坳之传来一声狼嚎,月下凄凉,不觉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忽然想起还有一个丁晴不见,不由叫苦不迭,道:“陈青桐呀陈青桐,你为何竟将自己的同伴撇下?”转念道:“金兵势大,我总不能把她一个弱女子留在虎狼丛中!”急急忙忙回身要赶回去,忽然脚下一绊,哎呀一声,又是脸朝下摔了个跟斗,爬起来一看,原来两树之间被人缠上了一根极细的丝线,白天尚且不易察觉,更何况这浓云黑月的深夜?陈青桐啊哟连声,骂道:“是谁这般恶作剧?”只听得树上有人嘻嘻笑道:“还算你有些良心,摔这一跤,便当惩罚好了,我也不与你计较了!”
陈青桐大喜道:“丁姑娘,你,你没事么?”
丁晴从树上轻轻跃下,嗔道:“你见我无恙,是不是觉得蛮失望?好,你老实说,将我孤零零弃在虎狼之营里,究竟是何居心?”她嗔目瞪眼,秀眉微蹙,樱桃小嘴儿微微噘起,只看得陈青桐一阵脸红,低下头去道:“丁姑娘,你没事就好,我,我正准备回去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