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感觉登时贯穿了李罗罗的脑袋,沁凉的寒意从后背升上脖颈,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也许是本能的趋利避害反应,李罗罗一个转身左冲右撞,将身后的喧嚣全都甩开了。远离了人群再左拐又拐东晃西晃的,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头一回赴宴的李罗罗就只知道跟着宫道边乱转。
太阳下了山,黄昏的轻俏没法儿投到高大的宫墙内。李罗罗本来就慌了神,眼看着就要摸黑更是难受。索性停了下来,手扶在宫墙上,做着深呼吸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起自己荒唐怪诞的遭遇,竟觉得有些头疼。
“清和县主大人,是您吗?”宫墙转弯的地方,一队灯笼闪烁,很快就奔到了李罗罗面前:“可找着您了,快开席了,就差您还没落座了,快随奴家走吧。”
李罗罗还没弄明白来人是谁就被宫人们簇拥着往前走:“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为首的宫人是个内监,不禁笑出了声:“县主大人,是去太液池畔的清辉阁赴‘上巳宴’呀。”
“哦。”李罗罗像是解决了多年疑惑般如释重负,毕竟比起自己在偌大的大明宫里乱转,还是有人引路轻松多了。顿时生出了“要是有早点找人引路的觉悟,也不至于迷路”的感叹。
“县主大人。”一段温和谦卑的声音从队伍右侧响起。
李罗罗扭过头才注意到右后方不起眼的阴影中跟着一个高大的男子,身上银光盔甲在烛光掩映中闪着冷光,一身纯正的武者将领打扮,气概英勇十足。
李罗罗被这股气势给逼住了:“你是谁?”
穿盔甲的男子往前靠了一步,却先弯腰作揖拜了一拜:“县主大人,臣下是金吾卫崔赢。”
“怎么又姓崔?”李罗罗听到这个姓氏不禁皱了皱眉,想起了那噩梦般的夜叉。
微弱的光影下,男子抬起了头,露出了清隽英武的面容,,眉间却透着几分宽厚:“臣下知道二弟弟崔贻不小心冲撞了您,还望您不要怪罪。他少年心性还老爱吓唬人,若您要出气,臣下愿意代替他受罚,请县主大人海涵绕过他吧。”
李罗罗也有些心软了,不知道怎么回答眼前一直鞠着身子向自己作揖赔礼的男子:“就??????这样吧。”
“臣下感激不尽。”
当一排排如山棱一般高的七宝灯树矗立在眼前时,李罗罗还是被皇家华丽的排场吓了一跳。李罗罗的位置在边缘的角落里,提着裙摆施施然落座后,才敢抬头打量起清辉阁里的金碧辉煌。按下心里的忐忑,壮着胆子望向那仿佛远在远端的宝座,想要悄悄满足自己瞻仰至尊红颜的小小好奇心。可是富丽堂皇的高阶主位上空无一人,不禁有些失落。
还没能从富丽堂皇的宝座金阶上收回赞赏的眼睛,周遭片刻之前还热闹喧腾的锦衣华服们却变得鸦雀无声,空气中突如其来的肃穆气氛敲打着李罗罗敏感的神经。随着一声洪亮的预报之声,所有人都以最隆重的跪拜之礼迎来了一群雍容华贵的妇人,为首的正是长安城里也是天朝上最为尊贵的女人——武氏太后,当今圣上睿总皇帝的亲生母亲。
被威势艳压得李罗罗莫说偷瞄凌空宝座上的至尊颜色了,连头都被这威仪吓得抬不起来了。
太后紫袍霞袖里白皙的手指自空中一挥而落,宴会才宣告开始。
李罗罗按了按太阳穴放松了一下紧绷的神经,听着周边又渐渐响起了碰盏吟笑得筵席取乐之声,胆子又开始大起来。好奇地左顾右盼,把目所能及的地方都瞧了瞧。隔着几重珠翠步摇的晃动,李罗罗分明看到了对面最显眼的位置上坐着崔玉楼,而他旁边就坐着刚才那谦和的武将——也就是他的大哥,当前圣眷正浓炙手可热的少年郎官。
崔玉楼敏锐地觉察到了来自对面衣鬓人影后的窥视,一个习惯性自然优雅的回眸,挽上嘴角眼梢笑得像只美丽的狐狸。
李罗罗满满都是偷看被抓住的心虚,吓得赶紧缩到了其余女子宽大的重衣叠影后面。
崔襄侯在桌案下一把按住了崔玉楼的手臂,小声又不乏郑重:“清和县主就坐在那后边,她并不打算——”“追究”二字还没脱口就被一声洪亮庄重的妇人声音打断。
“襄侯,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没有看好的姑娘吗?不如让我来为你把把关。”
“太后娘娘,臣下暂时不打算娶亲。”崔襄侯突然跪倒在地,模样诚恳,小心翼翼的态度又像是在请罪。
片刻沉寂。
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仿佛弦弓紧绷肃立到了临界点。一个火星子就能引起一场事端。
武太后不疾不徐的声音不怒自威,却隐隐有威胁的意味:“中郎将大人是看不上我给你挑的人么?”话尾忽的调转船头般没有了半分亲昵的语气,如同降罪的前兆。
众人屏息凝神之中,崔襄侯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了尘埃里:“臣下——”二字才脱口,却又一次被人打断了。
“太后娘娘,太不公平了~”崔玉楼噙着清朗的声音慢悠悠地跪到了崔襄侯的侧边:“这种好事儿怎么只想着我大哥,把我给忘了呢!皇恩浩荡,您一直对我们疼爱有加??????”一阵插科打诨,甚至还有点不要脸的撒泼打闹。
“哈哈哈~”笑声响彻了整个大殿宴堂,武太后收了愠怒,还忍不住调侃起来:“你恨不得长在花丛里,还需要我来帮你?”
崔玉楼开始哭诉:“大哥他一天到晚值宿安保,忠心耿耿,身强体壮。可我就不行了,我吃不下睡不着,就快一命呜呼了。我是时时想常常念、天天都盼,找了好久今天才见到了。”
“哦?”武太后瞬间来了兴致:“崔家二郎也有今天呀。你说说是谁,我来给你做主。”
大殿上的年轻女郎们无不屏息凝神,暗自激动;平日里和崔玉楼走马观花的少年郎君们也无不侧目;连李罗罗都竖起了耳朵探出脑袋准备看戏。
崔玉楼成功成为了大殿上最耀眼的瞩目,却又卖起了关子:“太后娘娘您好偏心,不是只管我大哥嘛~”
太后被吊足了胃口:“好,不管你大哥了,让你老子去操心吧。”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崔襄侯:“回你的席面坐着吧。”
“臣下告退。”崔襄侯担忧又犹疑地瞥了一眼崔玉楼,最后还是恭谨地伏到地上行了一个大礼退到了一边。
太后伸出手指指了指底下笑得犹如夺宠成功的崔玉楼:“现在,你该说了吧。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你可就走不了。”
崔玉楼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爽朗的笑:“那您给做主不成?”
“难道还想要赐婚不成!你可真是个小滑头呀~”太后禁不住调侃。
“清和县主——李罗罗,”崔玉楼一字一顿清晰无比,顺势伏在地上行大礼:“臣下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