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嘴角一挑,似笑非笑道:“江老大,你我相识二十年,若不是咱家四处周旋,你早就该身首异处了吧?”
江老大上前一步说道:“公公的恩情,江某没齿难忘。只不过,这件宝贝是咱们几人共同所得,即便江某拱手相让,其他兄弟...”
江老大话未说完,李公公已抢先说道:“咱家半只脚踩进了棺材,别说这是件仿品,就是真品,咱家也未必动心。”
胖子听不得他啰嗦,破口骂道:“老绝户,你既不动心,抢去何用?”
李公公听到绝户二字,面色骤变,原本红润的脸上瞬间布满寒霜。好在他久经沉浮,听惯了各种辱骂,竟硬生生忍了下来,眯眼笑道:
“众位且听我一言,咱家有个好前程要送予各位。”
胖子被他刚刚一瞬的杀气吓出一身冷汗,心说老绝户藏得深,刚一瞬间,他周身迸发出的分明是练气圆满的气息,哪里是之前显露人前的炼气后期的修为?此时不敢嘴硬,只顺嘴说道:“有话快说。”
李公公道:“阴阳无漏鼎举世闻名,想必大家也知道它最大的妙用在于每隔十年便可生出一滴无漏之水,饮之可净化灵根、提升资质。
这件仿品埋尘多年,想必已积累了不少无漏之水。大家只能各取一滴,多服无用。剩下这件宝贝不知该交与何人?”
众人听完,全都望向江老大。江老大之前确实动过私心,此刻被人当面问起,只能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宝贝如何处置,回到洞中再谈不迟。”
李公公嘿嘿笑道:“江老大是想据为私有,子子孙孙享用不尽?”江老大摆手否认:“江某断无此念。”
李公公又道:“那么,将其售出,众位分利?”江老大回道:“众兄弟若是点头,江某自无异议!”
李公公晃了晃玉鼎说道:“只怕你们有命卖,没命花。”胖子叫道:“咱们兄弟黑市里来来回回,到如今还不是逍遥自在?”
李公公讥笑道:“你们那点买卖,往大了说不过万枚灵石,嘿嘿,下品的。”胖子不服道:“那又如何?”
“如何?”李公公轻抚玉鼎说道:“这件宝贝既然出自姚广成之手,至少也是件法宝,而且一定是极品,众位可知,极品法宝作价几何?”
胖子至今还未用过灵器,何谈法宝,闻言急道:“少卖关子,快快说来。”
“少说也要数万灵石,哦,上品的。”李公公说的轻描淡写,胖子心里却翻了江,他掰手算了一会,惊叫道:“数亿下品灵石?”说完犹自不信,转头问江老大道:“是吗?”
江老大点了点头,示意他没算错。
李公公扫了一眼众人,笑道:“众位现在还觉得这买卖好做吗?”
众人不是傻子,江湖中摸爬多年,黑吃黑的事情见得多了,数万的买卖他们敢做,数亿的买卖凭他们几个,确实不自量力。
李公公见众人默不作声,继续说道:“既然众位没有主意,咱家就说回正题。”
众人这才想起他刚才说过要送大家一份前程,当下全都正色倾听,唯独江老大低头不语,像是在思索什么。
李公公视而不见,接着说道:“眼下公子晏正在玄剑宗做客,若能将此宝献上,众位稳做千户,再不用流离颠沛,躲躲藏藏!
与其战战兢兢私藏巨宝,何如献上宝贝,捞一身世袭的功名,往后子子孙孙受用无穷!”
他口中所说的公子晏是梁王次子,受封于申海郡。
申海郡西至边山,南至南海,东临栖凤城,最北则为楸梓城,为梁国六郡中最大的一郡。
梁人喜声乐,善制琴,梁国虽小,梁琴却闻名于世。
制作梁琴最好的两种木材,一是楸梓木,心紫黑,质密实,因其性阳而宜做琴底。一是梧桐木,因其质软性阴而适做琴面。
俗话说,百年材制者百年琴,千年材制者千年琴,梁国盛产楸梓、梧桐,且不乏千年古木,先天就适合制琴。
梁城皆以木为名,梁都栖凤城更是种有一株万年梧桐,树高参天,据说真就住了一对凤凰。
梁国还有一处名地,叫做柴桑城,有高山名曰长留,西南三国唯此山积雪不化,产灵物冰蚕。
冰蚕丝韧性极高,宜做琴弦。然而冰蚕量少,且无法培育,只能靠山中捕捉,因此冰蚕丝产量极少,非名家不以此丝弦制琴。
胖子性子急躁,却最没主意,闻言拿手推了推江老大,说道:“大哥,你拿个主意!”
江老大沉吟片刻道:“献于公子晏何如献于太子昱?”李公公摇头道:“太子失德,难能继承大统!”
江老大道:“公子晏虽说贤名远播,毕竟是庶出,而太子手握十万禁军,太傅又是阵法大宗师。怎么看,公子晏都毫无胜算。”
李公公道:“这些不过是江湖人的看法,咱家自宫中来,自然比你们看得透彻。
梁王昏庸好色,不问朝事,若非太傅经邦纬国、整顿干坤,梁国只怕早已落入他人之手。”
江李二人虽说想法不同,说到太傅时却都拱手向上,面色恭敬。
顾怀谨只远远听着,也由衷生出一股敬意,他自幼听多了太傅的故事,难免心生仰慕。
梁国地处边陲,不过六郡小邦,本就夹在韩魏之间,生存艰难。其北还有一郡叫做苍梧,竟与赵国接壤。
赵乃虎狼之国,横跨整个北方,再往北则为妖族所据。
赵人常年与妖族厮杀,血性远超中原,时不时便会向南侵扰。强如大齐,也常被赵国攻掠,更何况梁国这等撮尔小邦。
然而就是这位梁国太傅以一人之力,在苍梧边境布下八极归流阵,才挡住了赵国南下的数十万铁骑。
剑阁首徒赵无回出剑三次,最后也只是对着大阵深鞠一躬,转身离去。
自那,世人才知,梁国不只有琴,还有一位太傅,是齐赵都求之不得的阵法大宗师。因其只穿白衣,世人便称其为白衣太傅。
出神间,就听李公公继续说道:“太傅不光是太子之师,也是公子之师。咱家久居宫中,知道太傅始终偏爱公子,只碍于名分,不得已才维护太子。
然而,太子暴虐成性,稍有不顺便会杀人灭门。
沈修文贵为太子少师,本就有督导太子的权责,只因看不得他杖毙进言的大臣,多嘴了两句,满门七十九口便被杀的干干净净。
请问诸位,同为太子之师,太傅又该作何感想?”
胖子等人不过是江湖粗人,哪里听过沈修文的名号,连少师是个什么名头也不明不白。
倒是远处的顾怀谨心头大震,这位沈修文可不简单,他是本朝名士,留有不少传世名篇。
若说他文人雅士不为江湖人所知,他的老师钟鼎之可是高的不能再高的江湖人。
果然,刚想到钟鼎之,就听李公公说道:“说起沈修文大伙不知,说起钟鼎之呢?”
胖子惊呼道:“琴圣钟鼎之?”李公公道:“正是!这位沈修文沈少师,可是琴圣的关门弟子。”
胖子不解道:“琴圣手段通天,曾单手托琴闯入齐王宫,三千御林军未曾伤其一根汗毛。
左太冲那个老杂毛手持出云剑,还是没能阻止他弹完那曲浮生六劫。这沈修文也太不济,可不像琴圣的弟子。”
李公公耻笑道:“你不过是个泼皮,哪懂得沈少师的雅逸。他是个痴人,只醉心于诗词音律,根本不去学那行气修真的法门。
若不是太傅四次三番相邀,他又岂会做什么太子少师?只可惜这么个痴人,最终却死在了太子手中。
嘿嘿,太傅自持身份,爱惜名声,不愿动太子,那琴圣岂是好相与的?齐王宫都挡不住他,又何况是梁王宫?
他只身徒手,一路杀至太子东宫。太傅连布九道大阵,阵中劝他三天,才算了了此事。
咱家虽不知道他二人在阵中说了什么,却知道,自那之后,梁王宫里藏了上百把稀世名琴的三尺楼中,再无一把名琴。也是自那之后,太傅再未进过太子东宫。”
江老大心说,琴圣孤身直闯齐王宫确有耳闻,至于杀入梁王宫,却从未听人说过,也不知这阉人说的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琴圣容不得梁王太子,太傅也未必会一直维护,公子晏确有胜出的机会。自己若真能追随公子,以后说不得加官进爵,恩泽子孙。
稍一晃神,不禁自嘲道:“爷们不过一介散修,女人都未碰过,何谈子孙?眼下无漏鼎难能据为己有,还是先得了无漏水,占了便宜再说。”
思定之后,拱手说道:“江某虽身处绿林,却常听人说,公子礼贤下士,勤政爱民。若能追随公子,实在是我兄弟几人的荣幸。”
李公公神色一松,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各位资质不凡,只是资源受限才蹉跎半生。
眼下有无漏水滋养灵根,过不多久便会练气圆满,公子自会赏下筑基丹。到那时,进可建功立业,退可开山安家,岂不美哉?”
众人听到筑基丹,无不眼放红光,他们这些散修若非有大机缘,终一生也难捞到一粒筑基丹。
阴阳无漏鼎虽好,却过于烫手,哪有筑基丹来的实在?
李公公由得他们议论片刻,见意见逐渐统一,唯独一位独眼的老叟仍有疑虑。
这人对于玉鼎归属并不在意,反正怎么都归不到自己,却不信公子晏能拿出筑基丹。
李公公平铺右手,说了句请看,就见他掌心中果然放着一枚三色交织的灵丹。灵丹不过鸽蛋大小,却溢彩流光,好不耀眼。
众人虽未服过筑基丹,但黑市走得多了,自然知道这枚筑基丹非但不假,而且品质不凡。眼下再无疑虑,纷纷上表忠心。
胖子鞠躬道:“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公公海涵。”
李公公抚手笑道:“往后同为公子效力,咱家还得仰仗严二哥呢。时候不早,咱们这就分了无漏水,再随咱家前往玄剑宗。
严二哥快人快语,这第一滴就由你服用吧。”说罢便将玉鼎双手奉出。
顾怀谨这才知道胖子姓严,只不知另外几人又姓个什么。
胖子严二哥虽说得意,却并未忘形。他瞧了瞧江老大,见他点头示意,才接过玉鼎,端详片刻便屈指捏在了鼎盖上,谁料用尽全力,鼎盖竟然纹丝未动。
他只当自己力气不足,当下运气于掌,想要强行揭开。结果,掌中真气竟全被玉鼎吸入,这还不算完,玉鼎好似吸血的蝙蝠,竟粘住手掌不放,强行吸收真气。
严二哥惊慌失措,用力猛甩。然而力气使完,手臂都险些甩脱了臼,还是没能甩开玉鼎。
江老大见状大惊道:“公公救我兄弟。”
李公公笑道:“咱家可救不了他,无漏鼎中枢不满是打不开的,众位若要无漏水,就得让他先垫个底。”
江老大恨声道:“你好狠的心,他不过骂你一句...”李公公平静道:“他不垫底,江老大以为谁更合适?”
江老大怒哼一声,没再接话,眼瞅着不过数息,胖子已快没了生气,就连浑身肥膘都陷了下去,一咬牙,抽剑斩断了胖子双臂。
胖子痛呼一声,栽倒在地,顿时昏了过去。那盏玉鼎又被李公公兜手抄了回去。
江老大抢到胖子身边,封住他肩窝穴位,再撕下衣摆,将其断臂处包住,刚要起身说话,就听李公公道:“你斩他双臂与杀他何异?”
江老大闻言一愣,心说是啊,咱们刀里来火里去,失去双手岂不生不如死?当下悲痛自责同至,起身挥剑向前,怒道:
“交出无漏鼎,否则休怪江某剑下无情。”
李公公面色自如,含笑而立,说道:“你与严胖子自幼相伴,感情之深只怕远超其他四位兄弟。你是想让冯三哥、蒋四哥垫底,还是想断了韩五哥、金六哥的前程?”
江老大冷笑道:“挑拨离间原是阉人的拿手好戏,看剑!”说罢,一剑急刺而去。
斗得百来招,江老大见始终奈何不得李公公,便冲身后喊道:“众兄弟休要听这阉人挑拨离间,他起初找我之时,便将咱们算计进去了。”
稍一分神,就见迎面一剑刺来,江老大慌忙回剑招架,哪知这一剑只是虚招,真正的一掌已知胸前。
江老大脚踩飞燕步,强退半步,卸去了大半掌力。即便如此,掌毕变爪,还是撕去了他胸前一块皮肉。
好在他轻功极佳,仗着飞燕步,只守不攻,过得两息,已与李公公拉开数个身位。
李公公见抢攻无效,索性也后退两步,双方就此罢手。黑脸汉子劝道:“事已至此,咱们何必再起内斗。大哥,先拿了好处再说不迟。”
江老大顿时心寒,道:“也罢,只不知谁做这第二人。”众人左顾右盼,却无一人上前。
李公公道:“咱家就做这第二人,众位意下如何?”众人纷纷点头,江老大闷声说了句好。
李公公双手一奉,无漏鼎便浮于空中,紧接着左手运气,右手食指点在鼎盖之上,就见他周身气息暴涨,连带着地上的浮尘也飘荡起来。
江老大见他气息远超自己,想来动手时留了余地,并未要置自己于死地,莫非他真要送自己几人一份前程?严胖子骂人绝户,人家拿他开祭似乎也合情合理。
时间过得飞快,十息之后,李公公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大叫一声:“起!”就见鼎盖向上飞起三寸,一股浓浓的香气扑鼻而来。
只可惜香味初起,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那离体三寸的鼎盖再次合了起来。
李公公面色一变再变,原本红润的脸庞此时已如白纸,只听他喊道:“众位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见那鼎盖已然飞起,想来中枢即将打开,自己添一把力,也耗不了多少真气。
再者那扑鼻而来的异香诱人至极,想来就是无漏之水,只要开了鼎,大好前程自会扑面而来。
黑脸汉子刚一迈脚,又瞅了瞅江老大,只见江老大飞燕步起,已冲向了无漏鼎。
黑脸汉子再无他虑,身法一起,出掌落在了无漏鼎上。剩下三人也不甘落后,上前数步,或指或掌,纷纷印了上去。
真气一经流入,众人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这无漏鼎看着不过西瓜大小,吞起真气来竟如海纳百川,顷刻间已吸去众人小半真气,此时想要脱手,却也如胖子一样,脱手不得。
过得十余息,李公公嘿嘿一笑,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离开玉鼎,退出半丈,江老大心中一凉,心说还是上了他的当。
果听李公公道:“一帮蠢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无漏之水每一滴都价值连城,怎能浪费给你们?”
这无漏鼎不光吞人真气,还吸人神魂,噬人精血。十几息过去,众人已无法开口,只能怒目而视。
李公公笑道:“还有几息,与其看我,倒不如看看这大好河山!”
顾怀谨远远藏着,此时只觉心惊胆战,这位李公公阴险狡诈,几乎兵不血刃,三言两语便将六名练气后期的高手摆弄至死。
之前他曾向自己藏身之地望了一眼,也不知有意无意。若真给他发现,自己从未与人争斗,又岂是他的对手?想到此,便躬身向后退去,退出十余步,转身就跑。<>